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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转过了身去。晏欺伸手去解他衣带,一层紧接着一层,将他单薄的外袍揭开,好似在剥竹笋。除去最后一层绵软贴身的亵衣,便能清楚看见那一道褐色的长疤,几乎是将人生生劈成了两半。
好在事后的救治还算及时,没让过多溢出的活血,对他进行更深层次的创伤。
晏欺低下脑袋,对着那道伤口盯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甚至做不出任何相应的表情。薛岚因怕他心里难受,便窸窸窣窣想将外袍拢上,不料手刚抬到一半,却被晏欺轻轻抓住了。
薛岚因侧头问道:“怎么了?”
晏欺说不出话,那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好了好了,我没事啦。”薛岚因让他扒得一身光溜,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便张开手臂抱着哄他。
两个重度伤残人士,一个背上带条疤,一个闷头咳着喘,此时贴在一块儿彼此安慰,互相取暖,那画面辛酸里透着些许无法言说的诡异。
薛岚因见晏欺一直在咳,便忍不住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一摸,凉凉的,似乎没在发热,故又低声问他:“你怎么了?为何咳这么厉害?”
“没事。”晏欺摇了摇头,淡声道,“伤到肋骨了,养些日子便好了。”
薛岚因一惊,顿时变了脸色:“……闻翩鸿干的?”
“嗯。”
“不行,我得看看……是断了还是怎么?”
薛岚因不由分说,立马上去拆他衣裳。晏欺也不躲他,到底不是当年那个一碰就要死要活的小炸/药包,这会子神色恹恹的,没什么力气地道:“……好像是碎了。他那一掌,原是想损我心脉,好在打偏了,就只毁了一根肋骨。”
薛岚因解开他衣裳一看,果真如此,左心口有一块已是轻微的变形,微微凹下去的,局部泛有大片青紫的淤青。光是这么看着,薛岚因一颗心便紧紧绞在了一团,一阵一阵剜得难受至极。
“这养得回来吗?”他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这……这哪里还养得回来?”
晏欺冷眼瞥他:“你别惹我生气,就养得回来。”
“我不惹你……再不惹了。”薛岚因双手投降。末了,还是按捺不住那一双爪子,凑过去,轻轻点了点晏欺的肋骨,小心翼翼道:“疼不疼?”
晏欺往后一缩,极力压着嗓子斥道:“你别碰!怎么可能不疼?”
薛岚因立马收了爪子,朝上举得老高:“……对不起!”
晏欺侧了侧身子,扭头示意他出去:“你赶紧滚回去,少在这里添乱!”
薛岚因用力摇头,心里还惦记着晏欺身上遣魂咒的事情,一直没敢开口问。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也只是想找个借口留在他身边罢了。
晏欺却还是个固执的,见光用嘴说不行,索性挥手过去赶他。
两人衣裳都是敞的,一个比一个散得还开,晏欺一巴掌过去,激起的风能把薛岚因的亵衣掀得老高。偏偏薛岚因又不敢还手,躲急了,便一股脑地往床上拱,一时挤得被褥软枕都滚往床下去,稀里哗啦的乱成一团。
晏欺还待开口要骂,倏而窗外一阵轻响,门扉吱呀一声朝里一推。
师徒二人同时回过头去,便见是易上闲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方要跨过门槛的一条腿极为尴尬地僵在了半空当中,竟是硬挨着没有迈进去。
第118章 同门相残,大义灭亲
三人面面相觑了大概有小半片刻。薛岚因率先反应过来, 随手拽起一件外袍给晏欺罩上, 十足一副誓死护妻的模样。
也偏就是他这么一回动作,易上闲一张半僵不僵的脸,瞬间骇得铁青。
他这一路匆匆赶来, 原是想与晏欺说起薛岚因擅自出逃的事情。不料一推门进屋, 就见这师徒两个赤/条/条地滚在床上,乱作一团。
再傻的人,也该从中品出一道味儿来了。
易上闲自然知道晏欺是个无药可救的荒唐人物,却从没想过, 他竟会荒唐到这般地步。
可怜易上闲整一年逾半百的古板老头儿,此生不知“断袖”二字该怎般书写。如今直愣愣瞪着眼前两个不知所谓的妖魔鬼怪,过了半天, 才边打着颤儿从齿缝中挤出了断断续续一句骂:
“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
说罢,铮的一声,取出腰间近三尺长的锋锐寒剑,二话不说, 上来便要将人削成一滩碎泥。
薛岚因经不住吓, 呼啦一声扯开棉被将晏欺一并裹了进去。这一下,易上闲也没法再轻易出手, 便徒自一人在外气得浑身发颤:“你……你这混账……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声音停了一停,他又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更是怒不可遏地抬高音量道:“薛岚因……你可知道,你这昏迷半月以来,皆是由着程避一人在旁悉心照拂的?”
“上药, 喂水,更衣……基本上是样样无微不至!”易上闲恨声道,“你倒是厉害的很,转眼将人用‘偷天’术法封锁在结界里——若非我有意出去寻他,你是打算将他困到几时?”
此话一出,连晏欺也不禁微微愣住了。
“真有此事?”晏欺道,“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薛岚因一时语塞,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不是,我……”
他还没能说点什么,晏欺已掀开棉被缓缓坐直了身子,连带将衣衫不整的狗徒弟也一并拎了出来,正朝易上闲那张怒至扭曲的青黑面庞,低低咳着说道:“你那徒弟,确是个心热的实诚人。改日叫薛岚因亲自过去,与他说声抱歉便是,年轻人之间的,不懂规矩,何故这般计较?”
“他不懂规矩,竟连你也不成体统了么?”易上闲剑眉一扬,铁青的面容忽又转变为极其难看的土灰色,“师父当年纵你一时猖狂,多半是谅你良心未泯,尚未成魔。如今,你倒与自己亲手带出的徒弟……行如此苟且之事!你……昔日丰埃剑主门下,何曾出过如你这般不知廉耻的放/浪之徒!”
晏欺眉心微蹙,方要开口与他辩驳,却是薛岚因抢先一步在前,倏而凝眸发声道:“师伯慎言!……何谓苟且?何谓放/浪?或玉与我相识至今,已近十七余载。敬他自成本分,爱他却是常情——原就是情之所至,不念私心,亦不曾害人害己,又何来不知廉耻一说?”
“你……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生!”易上闲赫然而怒道,“师徒苟/合,本当是丧尽天良的悖伦之举!偏你二人引以为豪,如此一番白/日/宣/淫,浑然不识罪孽何在……还谈什么本分,什么常情!”
什么宣?什么淫?
薛岚因神色一滞,见那易上闲手中剑刃已是按捺不住,便慌忙拦臂将晏欺隔护于身后道:“师伯无凭无据,缘何指认我二人乃是白/日/宣/淫?师徒之间相互关照慰问,不也是彼此应该做的事情吗?我只想着好生孝敬师父,如今见他伤病加身,心中难免痛惜挂怀……说到底,这又能有什么错?”
“住口!谁是你师伯!”
易上闲额角青筋暴起,偏又让他一时堵得哑口无言。
若要说他无耻下作,眼前二人虽皆是一袭衣襟大敞狼狈之态,硬要看来,却并未明目张胆地行越矩之事。
但若要说他一清二白,那便更不可能了。这师徒二人之间,摆明是不可言说的污秽私情,再怎么辩驳得义正辞严,那也总归是有违人伦的背德关系,任谁说出去听了,都只会觉得脏了自己的耳朵,怎么想便是怎么膈应。
易上闲这么干干站着,迟迟不曾说话。对面床上两人也就定定坐着,相对无言。半晌,倒是晏欺主动让了他一个台阶,伸手耸了耸薛岚因的胳膊,道:“你先出去。”
薛岚因俊脸一拧,反是极不情愿道:“……我不出去,你让他出去。”
晏欺眼睛一眯,无意冲他扬了扬下巴。两人目光无声于半空当中交汇片刻,也不知途中传递了些什么讯息,没过多久,薛岚因便将脑袋朝下一低,乖乖应着他的要求下床穿鞋,披上外袍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木门轻轻虚掩至一条细缝。薛岚因并未离得太远,就近隔着外墙一层雕窗,默默靠在拐角一道长廊边缘,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屋中却只剩下易上闲与晏欺两人。先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好一段时间过去,易上闲约莫是嫌站得累了,便走去床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晏欺还是在咳,尽管他一直在竭力压制,但那碎裂的肋骨毕竟伤及肺部,尖锐的痛感一旦涌上胸腔,咳意就很难轻易止住。
易上闲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扬指过去,径直点上他胸前两道麻痹大穴。末了,又伸手掰过他胳膊,试图迫使他安分躺下。
然而晏欺没应,只冲他摆了摆手,神情寡淡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出乎意料的,两人没再提方才那桩难以启齿的糟心事。这十来天,薛岚因一直陷入昏迷,晏欺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如此一来,有关闻翩鸿的一切话题,也仅仅止步于从枕心急如焚的猜测。
易上闲也是自今日才得知,二十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夺印之争,背后竟还藏有说不尽的密谋与隐情。
“你一早便知道,当年洗心谷那一桩旧事……其实际操控全局之人,并不是聆台一剑派的莫复丘?”
易上闲是这么问了。但晏欺答得很实诚,他一贯不喜欢说谎:“不,我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的话,也不会贸然向他出手。”
他垂下头,又缓缓深吸一口气,明显有些吃力地说道:“以往大多数时候,我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年发生的事故,但那最基本的一层怀疑,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依据。”
“直到后来,逐啸庄里莫名其妙出现了劫龙印的踪迹……我就开始猜想,许是有人打着这个幌子,故意想要引另一部分人上钩。”
“所以,你弯弯绕绕忙活一大圈,最后劫龙印还是到了闻翩鸿的手里。”易上闲鄙夷出声道,“不仅如此,你还将自己的命也一并赔了进去。”
晏欺没有否认他:“我的命……并不值钱。重要的是,闻翩鸿那层见不得人的底细,至少让我揭开了大半。”
“有什么用?”易上闲道,“名门之首的副掌门人,明年开春,他兴许还会替代莫复丘的位置。届时受万人瞩目,光景无限,有谁会信你一面之词?”
晏欺笑了一声,道:“闻翩鸿会怎样,与我无关。”言罢,微微抬手,指了指窗外薛岚因默然站定的方向,意味分明地道:“他没事,于我而言,便足够了。”
“糊涂!”
易上闲猝然自椅间站起,厉声呵责道:“这种混账话……你竟也说得出口!当初师父是如何教你的?”
晏欺道:“师父他老人家心系苍生,胸怀天下……如我这般自私自利之人,又怎敢与他进行较量?”
“那你心系什么?”易上闲气得笑了,“你莫不是想学着妇道人家,就这么委身给自己的徒弟罢?”
晏欺让他一句话给堵着了,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易上闲见他不语,复又冷冷说道:“现在的薛岚因,什么都记起来了。活剑族人……千百余年灭族之恨,其怨憎之深,又有谁人能够估量?若他执意求得血债血偿,你作为他的师父,难道也要陪着他踏遍尸山血海么!”
话音方落,连薛岚因自己都不禁微微愣住。他弯腰将侧颊紧贴墙壁,试图将二人对话听得更详尽一些。
偏在此时,晏欺凌然一字,毫不犹豫地道:“……陪。”
他这话说得尤为清晰,像是透过墙面,陡直蹿入薛岚因的心脏一般,连带周身的血液骨骼都在为之颤动。
然而易上闲却问他:“你拿什么陪?”
“待他旧伤痊愈,强盛如初的时候,你就是个废物。”他道,“路都走不动了,你能拿什么陪他?”
晏欺眼神骤冷,原是稍有缓和的面色,亦渐呈冰霜凝结之势。
这样一番话,换作旁的人,是断然不敢同他讲的——
太伤自尊了。
晏欺何等矜傲狂妄一个人?他那一身逆命禁术加身,纵是鬼神也须得敬他三分。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又与死人有何分别?
只是易上闲并不等同于普通人。他要说的,做的,向来必会切中要害,从不曾顾惜半分情面。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易上闲抬眼逼视着晏欺,一字接过一字,压稳声线极尽明晰地道,“第一,你立马给我滚出长行居——将来是死是活,是人是鬼,皆由得你自己抉择,与我长行居无关。”
“第二,散尽修为,废除遣魂邪咒所禁锢加身带来的作用。自此之后,安安分分做个毫无武学根骨的普通人——至少这么做,还能予你一成苟活下来的机会。”
第119章 师父,丝血逃生
那一瞬间, 几乎是下意识里的, 薛岚因认为以晏欺的性子,必是会倔强固执地选择第一个。
他当时就站在雕窗之外,与屋内二人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听到这里, 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烧了起来, 想也不想,便伸手在窗边用力拍打道:“他选第二个!”
结果话一出口,易上闲和晏欺就同时止了声音,一脸复杂地朝他投来了高深莫测的目光。
尤其是易上闲, 方才某些更深层次的印象在他心底里,已形成了无法摧毁通融的一道巨坎。
于是片刻过后,房门嘎吱一声急促的响动。易上闲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薛岚因一瞧见他,便噔噔噔地直往后退。两人之间相隔一尺的距离,薛岚因生得瘦削高挑,稍一弯下腰来, 那巨大的阴影便罩在易上闲铁青的脸上, 登时将他衬得形同鬼魅。
薛岚因做好了心理准备,猜想易上闲会开口吼他。然而等了半天, 这糟老头子却仅在长廊拐角处狠狠乜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朝石阶外围迈开了脚步,一路走得四平八稳,健步如飞。
上年纪的人脾气总归是捉摸不透的。薛岚因懒得理他,一转过身, 即刻贴着墙面向屋中走,但还没能大步挪至门边,忽而易上闲在后唤了他道:“……站住。”
薛岚因难得听话,应声停下脚步,侧目望他。
从这样一个角度远远看来,薛岚因那双总是汲满水光的桃花眼里,隐隐藏匿着一丝乖戾而又邪佞的色彩。
如果不仔细端详的话,是根本不易察觉的。
易上闲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称得上是厌恶。因而他平视薛岚因的眼神,冷漠里带了些许阴鸷:“别进去。”
薛岚因抬了抬下巴,不知所谓道:“为何?”
“不想害他死的话……”易上闲道,“你就安生一点,回你该回的地方。”
薛岚因看他看了半天,然后木木地“哦”了一声。原是迈进去将欲瞧瞧晏欺的脚步,犹豫两下,复又不露声色地收了回去。
“我不去吵他,他就会没事了?”他忍不住问。
“谁知道。”易上闲面无表情道,“他早死了也是好,活着只会是个累赘。”
薛岚因只当没听见的,想起适才屋中那段对话,便又追着问他:“……你说的,叫他自废武功,不再受到遣魂咒的恣意牵制。是不是这么做,他便不会死了?”
“一成希望。”易上闲补上一句,继而强调说道,“终生与任何术法禁咒绝缘——说白了,那就当真是个废物。”
薛岚因道:“废了也比死了要好。”说完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脱口道:“大不了以后……我养着他。”
易上闲先还没押过那口劲来,待意识到这言语中包含的另一层意思之后,一张老脸顿时由青白涨得通红:“孽畜!说的什么混账话!”
薛岚因往后一折,好像并不怎么怕他的样子:“师伯到底不懂。或玉与我,是生死不离的两情相悦……我照顾他,伺候他,那都是心甘情愿的,绝不含假。”
“……收起你的心甘情愿!”
易上闲拂袖一挥,似是已然愤至极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予以宣泄。最后干脆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踏向石阶尽头,留下半截仓促的背影决然而去。
薛岚因其实还想再问他点什么,及至左右思虑一番,终又觉得没有什么足以紧追不放的。易上闲既说了晏欺想活,至少会有一成希望,那四舍五入胡算上一通,也就是晏欺可以活下来,不必提心吊胆地惦念着死期将至,更不必因此倍加的心灰意冷。
什么灭族之恨,什么血债血偿。薛岚因都还没空去想,如今只要晏欺好生在他身边呆着,他宁愿多用出一分力量,永远守护晏欺一世安稳。
薛岚因默默吐出口气,抬眼望了一望雕窗里那抹清瘦修长的人影。约莫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情,方能忍住没再推门进去搅扰。
——让他休息。
薛岚因双手合十,一边往回走就一边在想,不能惹晏欺生气,不能吵他睡觉,更不能害他发脾气。
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长廊顶上忽然嗖的一声,迎面跳下来一个人。
薛岚因眯眼朝外一瞟,登时跟着怔了小半片刻——竟是从枕。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这白乌族来的男人虽是生得高壮健实,但从枕这一路忙活下来,平白瘦下去不少,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天生锐利,彼时愈发显得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薛岚因道:“从兄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从枕从长廊上下来,藏蓝的衣袍,随着微风的起伏而肆意摆动着透明的尾纱。他脸色确是难看得很,自打今日晨时一直到现在,都始终蒙罩着一层密布的阴云。
薛岚因突然想起来了。如今云遮欢还在闻翩鸿手里,连带着一并由他掌控在手的,还有那不可忽视的劫龙印。
只是易上闲并没有具体表明他的态度,甚至连最基本的立场也是虚的。依照这样的势头来看,有可能挨到事后云遮欢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惨痛下场,他易上闲也仍旧会是最初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我算是急病乱投医了。”从枕道,“易老前辈的性子太难摸透,我看不懂他之后再有什么打算。然而遮欢目前生死未卜,我却在这长行居中苟且偷生,任由事态趋向严峻,这实在……实在叫人难以心安。”
薛岚因仔细想了想,还是道:“糟老头子那脾气……确实不是盖的。不过,他行事素来懂得拿捏分寸,既然他不急着上聆台山要人,你也不必太过执拗,届时打乱他的计划,反容易惹出其他事端。”
“你说的有道理。”从枕摇了摇头,面色一片灰白,“但我……等不下去了。笼统过了这么些天,聆台山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你说那谷鹤白……到底想干什么?”
薛岚因眼睫微颤,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虽料想是从枕一时改不了这个口,心底还是难免针刺一样生出密密实实的疼。
“别叫他谷鹤白。”薛岚因皱眉道,“他是闻翩鸿。”
从枕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薛岚因沉默半晌,摆摆手道:“没什么,就是……他老底都被揭干净了,喊原名听起来舒服一点。”
从枕还在发蒙:“……”
“算了,随便怎么喊吧,和我没关系。”薛岚因抬手摁了摁眉心,颇有些难耐地道,“从兄若实在不放心,遣人直接上聆台山打探消息也是可行的,注意那边盯梢的眼线便是了。择日见了糟老头子,再悄悄向他探一探口风,看看他到底是想怎么办。”
从枕叹了口气,道:“嗯……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复又抬头斜视一眼晏欺房中半掩的雕窗,稍稍压低了声音,向薛岚因道:“晏先生状况如何?我听易老前辈说,他似是伤得不轻,不知如今可有好些了?”
薛岚因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视线跟着往里微许偏转,停滞了片刻,方淡淡对从枕道:“他是为我才变成这样,往后不管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他掺和这件事情。”
从枕神色一凝:“岚因兄弟,这……”
薛岚因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二人对视半晌,从枕约莫该是理解了他此举的用意,故而兀自将话头收回,也没再想着如何提起。
次日清晨,从枕赶了个大早,一声不响地驾马前往聆台山所在的沽离镇。此行走得极为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向易上闲打声招呼,等他事后得知消息的时候,日头已上了三竿,守门的家奴颤巍巍地冲进来与他通报详情,这糟老头子猝然听闻至此,也只是冷冷笑了一声,满脸不屑地道:“让他去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若喜欢上赶着碰壁,我也懒得拦他。”
薛岚因刚好站在门外听见,一下没忍住,便应声回了他道:“师伯不愿与他多提此事,他一头雾水不知所措,自然是需要照自己的力量前去打听的。”
易上闲一见他来,腾的就变了脸色,二话不说,直冲着喝道:“你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薛岚因其实也不打算干什么。只是歇过一夜之后,背后的刀伤便以一种出奇快的速度不断愈合着。心里左右想着挂念晏欺,煎熬得难受,干脆闲不住脚,出来溜达两圈。
易上闲不待见他,他当然不会自动赶着上去碰个硬的。老远听着一声咆哮,便要继续抹脚开溜,不料膝盖还没弯上半截,易上闲又在他身后抬高音量道:“……你别跑,给我过来!”
薛岚因让他吼得心里发怵,正想着自己莫不是又犯了什么错事儿,回头一踏过门槛,就见那程避也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
黝黑的眼,素冷一张脸。干净的手腕自脖颈一层皮肤上,还隐隐泛着昨日铁锁留下的数道淤青。
第120章 师父,好软
完了。
昨天晏欺好像提过要道歉这一茬儿。只不过薛岚因满脑子一堆事情, 耗着耗着也就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程避就在面前, 离他不远的地方,表情虽是淡淡的,却总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幽怨与抑郁。
薛岚因木然看着他, 往后退了两步,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易上闲也不说话,手里捧着一壶茶,有闲心还给自己倒了一杯。
半晌过后,薛岚因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勉力抬起一只手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继而颇为抱歉地瞧着程避道:“那什么, 师弟啊……”
程避耳尖猛的一抽,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简直猝不及防。
“昨天是我太心急了。”薛岚因道,“原是赶着寻我师父的,刚好你又同在结界里。一时没想那么多, 就直接……哎, 反正……实在对你不住,对不住。”
程避仍旧沉默着。也有可能长行居里的人多是这样, 喜怒不形于色——不过薛岚因觉得更多的可能,还是这厮根本不打算理他。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见程避一双眼睫微微下垂,有意无意瞥向了易上闲所在的方向,似乎是认真仔细地考虑了一番, 方压着嗓子低声问道:“……师父,师祖当真还收过其他徒弟么?”
易上闲眯了眼睛,旋即漫不经心道:“不曾收过。”
程避轻轻“啊?”了一声,薛岚因却是嘴角一抽,敢怒不敢言。
“……那就是个废物。”易上闲单手百无聊赖地叩击着桌面,一字字接着说道,“丰埃剑主门下,不承认曾有这般天理不容的孽障。”
“原来真的有。”程避有些吃惊道,“那该是叫上一声师叔了。”
易上闲探手将茶壶的瓷盖儿往桌角一搁——当的一声脆响。随后斜斜睨过薛岚因一眼,犹是无谓道:“……没必要。”
他这话说得太显而易见,明摆着是给薛岚因听的。要按照薛岚因以往那躁动的小脾气来看,早该冲上去与他理论个没完没了,然而现在这般形势,这糟老头子毕竟救了晏欺一条性命,薛岚因算是怀着几分感激,大多时候即便遭他刻意一番挖苦,也没再想着如何去反驳。
事后,三人简单交代几句,到底也没什么话讲。易上闲和他徒弟,都是性子寡淡的人,薛岚因天生便与他二人相性不合,怎么也啰嗦不起来,干脆低眉顺目地打了个招呼,便转头出去走了个远。
——他想立刻见到晏欺,真的太想了。之前刚到祸水河畔的时候,晏欺身子便一直不曾见好,两人几乎是抱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状态,数着时辰点点滴滴地艰难度日。
那段时间,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检查晏欺的呼吸。生怕他睡着睡着,人也就没了,再不会醒。
而今易上闲却明确地告诉他,只要废除遣魂咒所带来的强劲作用,晏欺至少还会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也许薛岚因再努力一点,好生养着他,护着他,便会成为百线,千线,万线。
他的师父,往后不必再受那么多苦。
薛岚因一路走得飞快,几近要忘记自己背后还残有一条致命的伤疤。沿途穿过镇剑台后一道细而窄的木制长廊,走到数面结界纵横交错的尽头,便是晏欺近日以来安置的寝居。
薛岚因推门进去之前,有想过自家师父仍在与他怄气。出乎意料的是,晏欺竟是睡着的,纵是生生碎了一根肋骨,也丝毫不影响他熟虾一般的顽固睡姿。
他面朝墙壁,背对着薛岚因,似乎睡得有些熟了。薛岚因自然不敢主动招他,所以只是弯腰跪在床沿,悄无声息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结果手还没能伸过去,床上那位,凤眸提溜一转,漆黑晶亮的,恰好就眯开了一条细缝。
薛岚因吓了一跳,差点就给喊了出来。但见晏欺眼神冰冰的,似恨不能拿刀子将他活剐了,薛岚因忙又双手放空,讪讪朝后缩了两步,与他保持一段友善的距离。
两人又是一阵无声对视。薛岚因吞了吞口水,就看见一滴冷汗,毫无征兆地从晏欺额角淌了下来,落在颊边,一路滑进他雪白的襟口。
“……你过来。”晏欺咬了咬牙,沙哑的声线里隐带了一丝异常可耻的尴尬。
薛岚因听话地凑了过去,想着接下来该是先挨打,还是先挨骂。
“快……快帮我翻个身。”晏欺耳廓通红,倏而颤巍巍地小声命令他道,“我腰要断了……”
“啊?”
薛岚因先是一愣,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晏欺左心口那一处肋骨碎得彻底,一旦睡姿不对,就很难自行翻身调整。也不知这小半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多半……也是靠自个儿一点一点地慢慢挪。
一想到这里,薛岚因便觉得他可怜又好笑。然而一时没憋住,当真笑出声来了,晏欺就拿眼睛剜他,只是威慑力全无,瞧着倍感虚弱。
两个人一起扶着床和墙壁,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总算把晏欺给掰得躺平了,力气也一并耗得一干二净。薛岚因挨在他旁边歇了一会儿,就势伸手要抱他,结果人家恩将仇报,埋头将被褥一卷,瞬间捂得严严实实,不让碰,也不开口说话。
——仿佛刚刚那求着帮忙的晏欺是个假人。
“师父还生气吗?”薛岚因忍不住侧过头,对着那一卷被褥喃喃说道,“不然……你打我吧,怎么打都行。”
晏欺不吭声。
薛岚因停了没多久,偏继续在他耳边嗡个没完:“对了师父,昨儿师伯说你身上的遣魂咒有得救。那……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之后再怎么办?”
晏欺还是不吭声。
薛岚因没话找话,又蹭过去噼里啪啦道:“师父师父,方才我与那姓程的小子道过歉了,他不肯理我……”
“师父师父。”
“师父,他不理我,你也不理我……”
“……你好烦。”哗啦一声,被褥猛地掀开一片边角。晏欺从里探出一颗脑袋,拧着眉头看向他道:“不是让你别来吵吗?”
薛岚因赶忙闭上嘴巴,改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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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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