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接话又该如何接话。
“是不是不赞同我的想法?”孰料,他猝不及防地将话锋一转,微微一笑了问我。
我下意识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孰是孰非。
见我作此回应,姬子涯哑然失笑着转移了视线,一面拿背脊对着我,一面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有劳皇上了”。
我这才如梦初醒,转而拿起湿布来,开始替他擦背。
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我才刚心中悸动着为姬子涯擦完了身子,我那本该陪着琴遇抑或处理朝中事务的三弟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偏偏这个时候,我刚巧正在善后——替姬子涯穿衣。
“你你你……你们!”
惊睹这一幕的三弟登时瞠目结舌——整个一副活吞了苍蝇的表情。
惊(和谐)变乍起,我瞬间生出了一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不、不是!我们……我们这是……”不过,我还是霍然起身,努力试图出言解释,奈何情急之下话没说好,结果被身后的姬子涯抢了先。
“殿下自己金屋藏娇,就以为别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么?”不慌不忙地收拾了自个儿的上衣,男子缓步行至我的身侧,气定神闲地问三弟。
三弟指着我们的手这才一下子放了下来。
他收敛了满脸的震惊之色,瞪着眼珠子反驳道:“你少胡说八道!我跟琴遇清清白白!”
姬子涯听罢此言,这便不急不躁地答曰:“我和皇上也清清白白,不过是在擦身罢了。”
“‘罢了’?!你这人也太厚颜无耻了吧?!皇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替你一个大男人擦身?!你府里头这么多丫鬟,怎么不叫她们动手?”
“丫鬟不也是黄花闺女么?”
“我……我是说侍卫!”
“侍卫哪儿比得上皇上温柔体贴。”
“你!”
听着姬子涯同三弟一个老神在在、一个心急火燎地打着嘴仗,本来有些脑袋犯晕、眉角犯抽的我忽然开始觉得好笑起来。
原以为这两三年下来,三弟已经变得成熟稳重,不再是以前那个动辄在我面前炸毛的少年了,可如今看来,一个人的性子,还真不是几年的时间就能彻底地改变的,至少,即便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变化,在遇上某些人、某些事的时候,他(她)也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他(她)。
只是,我还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看见三弟同姬子涯神似斗嘴的场景。
心下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子淡淡的暖意,我兴许流露出笑意的脸却突然被三弟略显愤然的目光给逮了个正着。
“我在宫里忙得头都大了,你们两个却在这里卿卿我我……”身高业已赶上姬子涯的三弟冲我二人吹胡子瞪眼,那模样,居然未有叫我心生畏惧,“皇姐!跟我回去!”
话刚说完,他就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腕朝外走了。
被拖着走的我情不自禁地去看那站在原地不动的姬子涯,恰逢他好整以暇地开启了双唇:“成王殿下不是自己要接手前朝政务的么?怎么才没几天,就喊累了?”
大约是被冤枉了的三弟当然不买他的账,旋即张嘴回道:“谁喊累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在这儿享清福!”
那你拉我回去干什么呀……不是应该拉姬子涯么……
听了三弟理直气壮的一番话,我忍不住瘪了瘪嘴,腹诽道。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被说成是“一肚子坏水”的姬子涯仍是在那儿负手而立、笑而不语。直至晃动的视野中,他似是从容不迫地转移了视线——倏尔凝眸于我,我才猛地把脑袋给转了回去。
后来,姬子涯并没有出手拦住我们的去路,是以,三弟很快就一口气把我拉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然谁人能料,离开摄政王府的半路上,会突然杀出个慕容有心——不,是慕梓期——他冷不丁冒了出来,愣是要问三弟借我一用。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三弟居然还认得他,迟疑片刻后,甚至准我去同这仅有过数面之缘的别国男子到一边去私下交谈。
我见这慕梓期还挺好说话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认识我的三弟——这一问才知,前些天镇压叛乱一事,他也参与了,并且明里暗里还帮了不少的忙。
于是,遽然记起自个儿身份的我,忙不迭以天玑国君之姿向其表示感谢,岂料却只换来了他悠悠的一摆手。
“梓期之所以插手,无非是想要帮助自己的友人。”这个长相妖孽的男子难得摆出了一些正经之色,下一刻却又冷不防笑得暧昧不明,“皇上若是当真要谢,还是好好谢谢那个一直默默守着你的人吧。”
话音刚落之时,我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所言何人——不过没一会儿的工夫,我就顿悟了一切,继而禁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说实话,我至今依旧难以接受他们口中的“事实”。
姬子涯真的喜欢我?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大抵是我这人喜怒皆形于色,致使旁人委实容易猜透我的心思——这不,连慕梓期这个与我并不谙熟的人,都即刻瞧出了盘旋在我内心的疑惑。
“皇上觉得子涯喜欢你,这很荒唐?”
我闻言不免愣了愣,而后就老老实实地冲他点了点头。
“其实,这一点儿也不荒唐。皇上听我说些事情,便能理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煮啊煮,煮啊煮……梨熟了没?没有
顺便表示,皇叔,你俩的为人处事之道确实需要“磨合”——不过,一定可以修成正果的:)
☆、那年初见
那一天,我意外地从一个旁人的口中,听闻了许多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往事,这令我越发觉得,原来再强大再心狠的人,也可能会存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又或者,正因为经历了那些悲伤的过往,那个在我看来说一不二甚至有些冷酷无情的男子,才会变作如今的这个他。
“他觉得你的处境和曾经的他很像,所以,才会忍不住去关心你……然后,一不留神,把自个儿的心也给关了进去。”
我听慕梓期这样说着,本想张嘴追问一句“我的经历和他真有这么像吗?”,可看着慕梓期略带怅然的神情,我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之后,我跟着三弟姬风行回了皇宫,再后来,姬子涯只又差人接我去了王府一次,就没再派人过来,倒是我,总没来由地惦记起他的伤势,索性遣了宫里的太监,隔三差五地去打听情况。
如此作为的结果,就是我自作孽地把姬子涯给招来了。
于是,某日的御书房内,出现了一幅颇为诡异的画卷:我坐在正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悠然品茗的摄政王以及分明拿着奏本却朝着前者看的皇弟姬风行。
“你不在府里养伤,跑这儿来做什么?”终于,急性子的三弟先一步按捺不住,打量着姬子涯泰然自若的脸,把大约是憋了好一会儿的话问出了口。
“殿下不是抱怨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么?本王过意不去,是以特来相助。”姬子涯气定神闲地说着,单手将茶具的杯盖轻轻搁在案几上,然后将杯沿送至唇边。
“就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来帮忙的?”眼瞅着姬子涯旁若无人地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三弟当场就抽了抽嘴角。
“殿下之前不是发了愿,要在三年之内赶超本王的作为吗?依殿下的脾气,本王现在呆在这里,看着殿下,最有利于激发殿下的斗志,如此一来,不就相当于帮了殿下一把么?”岂料面对三弟合乎实情的反问,姬子涯却只不急不躁地回了这样一番话,把三弟堵得直翻白眼。
“呵……我看你也就这点会耍嘴皮子的本事了。”未至弱冠之年的风行似是心有不甘地斜睨了姬子涯一眼,倒也没有将手边那堆成小山的奏本推给他。
而年长他十岁有余的男子则毫不动怒地勾了勾唇角,继续品他的茗茶。
在此期间始终未置一词的我看了看风行,又瞧了瞧姬子涯,迟疑片刻后,终是开口问前者伤口要不要紧,是不是应该回府多多歇息。
话音落下,面露愉悦的姬子涯尚未出声,倒是被双目流连于白纸黑字的三弟抢了先。
“他能杵在这儿看着皇姐你,心里头可偷着乐呢,哪里肯回他的摄政王府。”
抑扬顿挫的一句话刚一出口,我的一颗心就止不住怦怦直跳。我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被调侃的姬子涯,却在瞧见其眉目生辉的一刹那,便猛地收回了视线。
诚然,尽管那慕梓期业已同我说道了很多我不曾知悉的秘辛,但要我一下子就接受曾几何时在我看来既可怕又可恶的家伙居然喜欢了我整整十年的事实……这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也太让人无法想象了。
没敢再去多看某人半眼的我微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努力调整着随之紊乱的呼吸,却听得三弟突如其来的一声干笑,继而目睹了他歪着嘴向我投来的……难以形容的目光。
那眼神,就好像是……觉得我掉进了一个坑里然后再也出不来所以他也不打算来拉我一把的意味。
不,风行!你你你……你不能抛弃我啊!
心下徒生慌乱的我开始使劲地朝三弟递眼色,奈何他明明看到了我有话不能明说的样子,却还莫名其妙地去瞧了瞧姬子涯的脸色,接着竟然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跑了!
那一刻,我险些就想哭丧着脸追他而去了——我好想问问他,三年前他不是很讨厌姬子涯的吗?怎么现如今只会跟对方斗嘴皮子,甚至都默许其接近我了呢?
奈何三弟跑得够快,而我又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姬子涯的注目——我没敢堂而皇之地追出去,把姬子涯一个人撇在屋里。
如此一来的结果,便是我被迫与姬子涯单独共处一室,一直到日落时分。
不知何故,我忽然觉得,心头的压力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可是,压力大归大,人家都留到这个时辰了,于情于理,不留人家吃顿饭好像也说不过去啊……
从来都是脸皮极薄的我,委实没这个勇气对姬子涯下达逐客令。更何况,以前我还把姬子涯当敌人的时候,他也经常留在宫里同我一起用膳的。
只是……三弟你去了哪里啊……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面对他啊……
欲哭无泪之下,我最终还是和姬子涯一道用了晚膳。当然,在整个过程中,我是能把脑袋埋得多低就多低,能用一个字回答他的问题,就绝对不用两个字来作答。
可惜饶是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晚膳过后,我还是被姬子涯邀去一同散步。
笑语盈盈的俊颜映入眼帘之际,我的内心业已泪流成河。直至他在临出门前命人取了件披风来,说是春寒料峭,冻着可就遭罪了——我看着姬子涯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亲自替我披上,又抬起那条重伤未愈的胳膊要为我系上系带,这才蓦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抬手伸向那胸前的系带,嘴里急急忙忙地说着“我自己来”。
奈何“忙中出错”这话可真是不假。我手忙脚乱地想要让他收手,结果自个儿的手没碰到披风的系带,倒是先触上他温热的大掌了。
弹指间,我就吓得把手给缩了回来,要不是姬子涯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他好不容易替我披上的披风这就得掉落在地了。
“对、对不起……”见自个儿差点就因笨手笨脚而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我当即红了耳根,低头磕磕巴巴地向他道歉。
可他却仅仅是兀自帮我系上了那细长的衣带,就转身说了句“走吧”。
有愧于人又无力拒绝的我只好跟上。
一路行至夜幕之下,这二月里的晚风,还真是夹杂着不容小觑的凉意。我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最终没有谢绝姬子涯颇有先见之明的美意,与此同时也留意到了他不算厚实的衣衫。
“你……你不冷吗?”经过他近半个月的纠正,我已经不再于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唤他“皇叔”了,只不过,碍于那声“子涯”还是颇难出口,我干脆省略了称呼,有话就直奔主题。
“……”他闻声驻足转身,乌黑的眸中渐渐透出熠熠生辉的笑意,“总算知道要关心我了?”
我噎住,才被清风吹凉下来的耳朵,这就又不由分说地烫了起来。
四目相对间,他却只莞尔一笑,便回身接着往前走了。
我在他身后拿手捂了捂脸,暗暗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二度抬脚跟了上去。
奈何一路上我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以化解与他独处的尴尬,是以自始至终默默地垂着脑袋,乖乖地跟在他的身侧。
直到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我发现身边的他毫无预兆地顿住了脚步,便自然而然地抬头去看——见他负手仰视着前方斜上空的位置,我自是跟着眸光一转。
清阿宫?
我完全没有想过,他会带我来这个地方。
潜意识里觉得姬子涯并非信步行至清阿宫外,我下一刻就愣愣地问了句叫他凝眸而来的话:“你要找三弟?”
是了,尽管三弟而今业已到了移居宫外王府的年纪,但碍于这些年来,他都是以“犯上作乱”之罪被“关押”在销骨塔的,所以,才刚得以名正归来的他,还没来得安排好合适的去处,便先在年少时居住的宫殿里先行住下了。
相较之下,三弟的母妃——舒妃娘娘,因先前误会姬子涯并设计联合我欲除之而后快的种种作为,这些时日正主动呆在冷宫里面壁思过。换言之,姬子涯来这儿,不可能是为了找她。
自以为分析得合情合理的我,却始终未曾料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因此,当姬子涯须臾后挑着眉毛注目于我时,我只觉一头雾水。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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