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傻没理她,怒目圆睁,伸出手指着被掀翻的马车道:“傻傻傻........”那眼神似乎在说,不许欺负薇生。
孙牡丹冲过去,手刚触上阿傻的肩膀,只见阿傻虎躯一震,大手一挥便将孙牡丹挥了出去。他回过头,继续盯着马车,仿佛那是一个活物,许是刚才掀得不过瘾,他索性用手劈,三下五除二,竟将马车从中间劈成两截。
所有人都惊呆了。
孙牡丹倒在地上,本想用官家小姐的威力吓唬阿傻,见了他这番蛮力之后,当即瘫软,捂着胸口,梨花待遇朝后面喊道:“英才表哥........救我”
她喊出这声“英才表哥”,薇生便立即想起眼前这个笑眯眯搭讪的男子到底是谁了。莫英才,街西家莫赌徒家的儿子,从小跟着他爹坑蒙拐骗到处蹭吃蹭喝,几乎大半个临江镇的人看到这对父子便会将其拒之门外,是她爹县衙牢房里的常客了。
薇生眨了眨眼,望着眼前穿着富贵的莫英才,完全不能将他与记忆中那个小无赖联系起来。莫英才冲她一笑,殷勤道:“杜妹妹,我待会再来找你。”
杜玉赶紧上前,将薇生扶起来,踮起脚尖冲着阿傻喊道:“阿傻,好样的!”
阿傻倍受鼓舞,挥手又是几下,像切菜一样利落,将马车劈成均匀的木块头。待劈完了,他一把扛起木块头,欢快地走到薇生身边,指着肩上的木块道:“傻傻傻........”
杜玉明白过来,竖起大拇指道:“做得好!我们就将这些拿回去当柴烧!”
孙牡丹趴在莫英才的怀里,哭得花枝乱颤,“表哥,表哥,不能放过他们。”
莫英才笑了笑,得心应手地为她擦拭眼泪,安慰道:“难为表妹你了,竟被吓成这样。让我去镇上雇辆马车先送你回去,好吗?”
孙牡丹嘤嘤哭着,点了点头。莫英才一边轻拍着孙牡丹的肩,一边转头看向薇生,想向她抛媚眼,哪想杜玉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不小心接到了他充满电力的媚眼,惊得杜玉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像见了鬼似地拉着薇生赶紧跑路。
待回了家,阿傻将刚才得来的战利品搬到厨房,杜玉将薇生拉进里屋,坚持要为她检查身体,里里外外查了遍,并未发现其他伤口,这才放下一颗心。
“姐,这次是我不好,连累你了。”杜玉神情懊恼,心想方才若不是有阿傻在,指不定会被孙牡丹欺负成什么样,她被欺负没关系,但是她不能让阿姐受欺负。一想到自己的无用,她便差点落泪。
薇生伸手将杜玉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语气柔和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不说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我们说点开心的。”
杜玉半躺在她的腿上,红着眼抬头仰望,神情兴奋:“姐,那你可以告诉我皇宫长啥样吗?里面的人真的都穿一样的衣服吗,还有,那些妃子娘娘们好相处吗”
薇生点头,将她想听的全数说出。姐妹两人聊着聊着,很快便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夜幕渐渐降临,薇生往坪里望了望,杜仪尚未回家,估计又是被公务给绊住了。好不容易将话题止住,薇生起身,准备到厨房准备饭菜。
偏生杜玉好奇心大,拉着薇生的衣角,笑得狡黠:“姐,我最后问一个事,问完就不缠你了。”
薇生歪着头,难道她漏讲了什么吗?明明已经将宫里的事情全部告诉玉儿了呀。
“姐,皇上什么模样,长得好看吗?”
薇生眼一沉,下意识遮掩道:“我不知道。”
说完,她便急匆匆往厨房走去,丝毫不给杜玉质疑的机会。杜玉坐在榻上,瞧着薇生离去的身影,摸了摸额角,喃喃道:“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吗........ ”
厨房里,薇生略微有些失神,想起赵宣便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如何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怪异的情绪。她想得入迷,一不小心便将菜炒糊了。
“傻傻傻........”旁边阿傻大惊小怪地摇着薇生的袖子,薇生反应过来,啊呀一声叫出声,连忙拿起水浇灭锅里的火。
看着碗里黑糊糊的一团,她忽然想起赵宣做的那碗“好合汤”以及当时他顶着自己的身体故作姿态的媚样,噗嗤便笑出了声。
阿傻疑惑地凑过去,正太脸上写满迷茫。薇生捧着碗,问阿傻:“今晚若是吃这个,你吃吗?”
阿傻瞪大眼睛望碗里瞧了瞧,连忙摆手道:“傻傻傻.......”
薇生皱了皱眉,将碗搁到一边,碎碎念叨:“那样难吃的东西,我当时怎么就一口气吃光了呢?”
阿傻见她皱眉,以为惹她不开心了,赶紧端过薇生手里的碗,咕噜咕噜将碗里的东西咽下。
还不待薇生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全部吃光,由于刚出锅的黑糊太热,他又吃得太急,当即被烫得合不上嘴,流着眼泪在地上打滚。
薇生一急,赶忙端起水往阿傻嘴里灌,急切地问:“来,快喝水!”
灌完一碗水,阿傻稍稍缓过劲,蹲着长呼一口气。
薇生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阿傻委屈地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铁锅,张开五指,神情纠结地变换着手指动作,绞尽脑汁回想杜玉夸他时做的手势,凭借模糊的记忆竖着拇指。
薇生心一暖,“你是想夸我做得好吃吗?”
阿傻急忙点头,嫌夸奖力度不够大,索性将两个大拇指同时竖起。
薇生哭笑不得,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阿傻,为了表示对你的笑意,我等会做更好吃的给你,现在你去外面待着,好吗?”
阿傻笑得灿烂,听话地往外面走。
薇生恢复干劲,挽起袖子,望着满目狼藉的厨房,准备大干一场。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得快点适应起来。
夜更深月正好,皎皎白光下,照着截然不同的人与景象。一头是杜家其乐融融的晚饭时间,一头则是皇宫深处孤寂男子的落寞时刻。
赵宣独坐在窗前,一手撑着下巴,抬头望月,发愣出神。
旁边李福全小心翼翼地端着晚膳上前,生怕惊扰了陷入深思中无法自拔的皇上,压着嗓子低声唤道,“皇上,该用膳了。”
赵宣长叹一口气,以一副文艺男青年的口吻,一字一字念道:“朕,无,心,用,膳,因,为,朕,的,胃,已,被,愁,思,填,满。”
李福全打了个激灵,差点没将盘子打翻。
赵宣回头,眼窝青黑一片,面容憔悴,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脱口问道:“李福全,这是第几天了?”
李福全吓傻了,“啥?”毕竟是有着丰富照看经验的资深老人,李福全立马反应过来,恭敬答道:“第四天了。”
赵宣换只手继续撑下巴,叹道:“才四天啊.......”可却像过了一年那般久远,日子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难熬了。
李福全看不下去了,他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皇上为了个女人茶不思饭不想,杜宝林走了四天,皇上便痴呆了四天。再这样下去,皇上迟早会生病。不,不对,皇上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在别处听过,这种病叫做相思病。
“皇上,要不咱们将杜宝林再找回来?”
赵宣当即变了脸色,犟着脖子嘴硬道:“找、找她回来作甚?朕何时提起她了,李福全你个不要脸的,快给朕滚下去!”
李福全无奈,缩成一团滚下去。皇上真是的,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女人都不敢追。要知道,先皇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就找着了能生孩子的太后,连孩子都生了两三个。
李福全滚着滚着,脑袋碰到门槛,震得两眼冒金星,一不小心便将心中所想吐了出来:“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宣当即砸了个花瓶。
愁到深处自然疯,赵宣叹过第三百八十遍气后,终于决定自我解救。他是皇帝,皇帝怎么可以是这副鬼样子?为情所困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嘛。
想明白后,赵宣整了整衣袍,决定花下赏月,纾解烦闷。才刚刚踏进御花园,草丛边蛰伏已久的众嫔妃哄然而出,个个都争先抢后,却偏又要做出淡然偶遇的模样。
赵宣嘴角抽搐,望着面前挤成一团,发髻歪乱眼波传情的妃子们,皱了皱眉便要转身离开。
脑海中忽然又闪过小宝林的笑脸,赵宣顿住步子。他不能再这么继续折腾下去,他要证明,小宝林在他心里,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他还是以前那个赵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你,你,你,还有你,跟朕来。”他回过头,一口气点了四个人。
待回了正华殿,宫妃们喜不自禁,殿门刚关上,一个个地便急着脱衣服。赵宣坐下,抬眸一看,好家伙,脱得都只剩下里衣了。
赵宣仍然没有感觉到以前该有的兴奋和激动,他绷着脸,心中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旁边某昭仪急于卖弄风情,不停地施展眼波魅力,赵宣抬头便扫到她,蹙眉道:“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某昭仪愣了愣,“皇上,我........”
赵宣挥了挥手,兴致全无,“来人,将她拖出去。”
躲在暗处的正华殿宫人快速冲出来,以光一般的速度将该昭仪拖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三个美人。赵宣起身,安慰自己定是*方式不对,不然他怎么会对美人们毫无反应呢。
“你们三个,将朕围起来。”
美人们面面相觑,听话地将赵宣围在中间。赵宣深呼吸一口,闭上眼试图对自己催眠,尽量让自己放轻松,不去想小宝林的事。
催眠过程中美人们时不时地使出招数挑逗赵宣,有一个干脆趴到了赵宣身上。赵宣不耐烦地睁开眼,忍着脾气没有发作,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她们身上。
目光自美人们的平胸掠过,那瞬间,赵宣忽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吞口而出道:“哈哈哈,好平的胸啊,简直比男人的胸还平啊,小宝林你快看!”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旁边人的手,却抓住了某美人的手。赵宣震住,显然没有意识自己已经魔怔到这种地步。
美人们一怔,疑惑地看着赵宣,刚想说些什么,却望见赵宣忽然大笑起来,那种笑法完全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皇上的笑声里,貌似有点肝肠寸断的意味?
赵宣捧着肚子笑,笑声毛骨悚然。美人们担心出事,欲上前搀扶赵宣,哪想赵宣却一把拂开她们,跌跌撞撞地往屋外冲去。
宫人们无一敢拦。他边笑边往外跑,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来,却已是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赵宣站在小黑屋前,犹豫片刻后,终是推开了门。
四处都是他自己的画像,有笑着的,有绷着脸的,他环视屋子,看着画像上的自己,每一副画都对应着过去他不同的神态与表情。
赵宣走上前,拿起铜镜,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这里画着他所有的脸,可是偏偏没有他现在这张脸。
她的灵魂在他身子里住了一圈,留下了所有的东西,却唯独忘记留下他的心。
赵宣目光黯淡,拖着步子缩在椅子上。小宝林可真坏,让他许下了那样的诺言,他违背誓言摸了她的胸,现在可好,他真的硬不起来了。
他心绪低落,目光扫过正对面的门,郝然发现门的背面竟然贴着一副薇生的画像。
赵宣惊悚地坐起,第一个想法便是:不会是心愿小神仙来找他玩了吧?
念头刚冒出来,便被立刻打消。赵宣晃着步子走过去,取下薇生的画像,这好像是他以前画的,趁薇生睡着时,他对着铜镜,偷偷画了两三个时辰。
他努努嘴,嘴里嘟囔道:“朕没事画她干嘛。”仿佛存心为自己找理由,他想了想,继续道:“定是因为朕难得做回女人,所以才会想着画下来。”
嘴上虽这般说着,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捏着画像的两角,窝在椅子里,举起画像足足盯了大半个时辰。
“杜,薇,生,暮歌采薇曲的薇,红豆生南国的生。”他痴痴地念着画上的题诗,蓦地想起与她在小黑屋中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怯怯的,说话细声细语,几乎根本没有怀疑过他,便义无反顾地相信了他。
“傻傻的,真笨。”赵宣将画像放到一旁,眼角处红红的,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缺的那一块。
他企图通过转移视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眼瞅见案桌上的食盒。
正好是薇生离宫前送的食盒。赵宣愣了愣,迟疑地伸出手将食盒掀开。都已经放了整整四天,想来里面的食物早就腐坏了。
没有想象中腐烂食物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玫瑰花瓣的香味。几瓶泛着白光的透明罐子里装着分别装着白白的,红红的,黄黄的东西。罐子旁边,一封花笺静静地躺在角落。
赵宣怔忪,想了许久,终是拆开花笺。笺中她忸怩的字体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小小的,他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了她当时写信时的心情。
她在第一封信中写道:“致皇上:五月初夏心躁气闷时,可取腌渍青果几枚,消暑解热,左边第一瓶。五月中旬夜凉时,左边第二瓶腌渍杨梅,届时已可食用,勿贪杯多食。剩余几瓶,过月则不能食。”
赵宣顿住,手有些发颤,鼻头一酸,不敢再看下去,将信搁下,一一打开罐子,取出她亲手腌渍的果子,胡乱地往嘴里塞。
一甜一酸两味抵在舌尖,向全身漫去,缓缓地沁入他的血管,一点点地溢满他的心房。这滋味,甜得能瞬间将人融化,却又酸得令人避之不得。
赵宣回顾此生,他从未尝过这样的味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看着她的画像,吃着她亲手做的食物,他却觉得更加难过了。
他明明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却又为何失魂落魄,宛若行尸走肉?
视线触及未看完的花笺,他读到:“........您很好,是个好人。出宫在即,此次一别,后会无期,愿您幸福。永安。杜薇生敬上。”
后会无期,愿您幸福。
心底那早已破土而出的种子瞬间花开,那一刻,赵宣忽然想明白了,他终于弄清楚她对他的意义。他躲了那么久,二十六年来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她之于他,不是偶然遇到的宝林,不是患难与共的伙伴,对于他而言,她是他缺失了二十六年的感情。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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