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卿望着那灯街,久久不语。元徵便道,“上元节那日,本想带你去看鳌山灯的……后来不留神失了火,那鳌山灯便被烧坏了。虽又造了新的,可也再搭不出当日的样子了。便新造了这些。”
雁卿眼中泪水就又要涌上来。
元徵道,“那一日本来是有话想对你说的。”
雁卿便问,“是什么话?”
元徵想了一会儿,皱眉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便又牵起雁卿的手,雁卿却轻轻的将手腕自他手中褪下来。元徵恍若未觉,只低头柔声对她说,“进里边去看看吧。”
雁卿却摇了摇头。
——元徵提到了上元灯节,她忽的意识到,她其实已再没有立场去留恋。
她说,“七哥,我有话同你说。”
元徵道,“也不一定非要今日说。”他便笑道,“里头有更好看的灯,我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还有新收的山海经图。我们可以……”
雁卿道,“阿娘和我说了,七哥去求亲的事。”
元徵的声音便噎在了喉咙里,他望着雁卿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平淡移开了目光,道,“也不一定要在今日答复。”他说,“已不早了,先进来吃点东西吧。”
雁卿道,“七哥……”
元徵忽然便恼火起来,他说,“我今日不想听。”
☆、111第七十一章 上
吧……这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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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旬假,谢景言同鹤哥儿一道从校场回来,便到燕国公府上拜访。
他其实也还是不自信——元徵如此高调的提亲,分明就是在逼迫雁卿做出抉择。他心知雁卿对元徵的感情比寻常青梅竹马更深厚些,一旦面临要同元徵决裂的局面,只怕她不免要心生动摇。
是以来到燕国公府,也是为了试探雁卿的心意。
他 也是无奈。大约雁卿自己都没察觉,她天性追求圆满,。似谢景言这般手脚齐全,性情开朗,人缘吃得开的人,她便会十分放心。如月娘、元徵这 般柔弱、孤僻,人缘糟糕的,她却不能放着不管。虽没想过去当什么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可若被人当作救命稻草抓住了,只要那人不肯放手,那么她是宁肯被连根 扯断拉进深渊,也不会松手的。
大概在重逢之后不久,谢景言便已意识到这一点。最初的时候他只将雁卿当做妹妹,看她忙忙碌碌的跑来 跑去,也只觉着可爱有趣罢了。可看这小姑娘顶着痴儿的名声,凭着弱小的力量,却能始终怀抱着纯粹的初心,不折不挠的去努力,用欢喜的目光去看待一切,像个 小太阳一样明亮又温暖,渐渐的他便有些移不开眼睛。
一次两次的同她错过、被她忽视时,谢景言也曾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就这么不能吸 引她的目光……可最终他也还是不能让自己变得同元徵、同月娘甚或同太子那般,因令人操心而引得她在意起来。他觉着自己这样很好,固然不能吸引她,可至少当 她遭遇挫折的时候,他能像兄长般给她帮助和保护,令她能有一个坦然休憩的场所。
然而兄长这样的定位,在这种情境下反而是他的短板。他是真的担忧因为自己太令人放心了,于是雁卿安心被那个她潜意识里放心不下的人拐走了。
当然,若果真如此,也只说明雁卿还未真正明白喜欢是怎么一回事吧。
谢景言知道自己该给予信任,可关心则乱,难免就有些一反常态的惴惴不安起来。
来到庆乐王府上,自然要先去拜见太夫人。
他来的时候巧,慈寿堂里,林夫人也正和太夫人说起庆乐王府请皇帝保媒的事,以及雁卿给她的答复。听说他来拜访,也是立刻都猜出了他的来意。
林夫人因早看好他,此刻反而是迁怒居多——看谢二做的那是什么事吧!
太夫人则叹息着笑出来,“不声不响的,谁知道最后竟是他……”她对庆乐王始终都心存感激,此刻也不能不叹惋雁卿同元徵无份。但打从心底里她还是同谢景言更亲近些,何况总归要雁卿喜欢才成。终还是默认,“也罢了。”
便又扭头对墨竹道,“也去和雁丫头说一声吧,獾小子来了。”因雁卿想要男用的荷包、绣鞋一类,恰好跟着来到太夫人这里了,墨竹便亲自来找明菊索要松竹的绣花样儿,两个人靠在炕凳子上描了一晌午了。
此刻墨竹便揉了揉眼睛,起身笑道,“这就过去。”
林夫人便对太夫人道,“说了她也不一定出来。”
太夫人笑道,“雁丫头可不像旁人那么扭捏……”
正打趣着,谢景言便同鹤哥儿一道进来拜见了。
太夫人也不是没想过谢景言给自己当孙女婿,但一直以为雁卿喜欢的是元徵,谢景言同月娘又分明彼此无感,便也不曾真用看孙女婿的目光审视谢景言。这会儿却说什么都想令雁卿同他站在一处,好好的给她看一看了。
谢景言依次拜见完,林夫人免不了要问他两句话。太夫人便拨着茶盏一边笑听,一边等孙女儿过来。
月娘领了墨竹和秀菊出现在门外时,太夫人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秀菊独自进来,在林夫人耳畔低语。见林夫人变了脸色,太夫人便也直起身来,问道,“雁卿呢?”
林夫人看了谢景言一眼。
谢景言脑中立刻便闪过许多种可能性,并且一个比一个糟糕。他也回望着林夫人,努力维持着平静。
林夫人静默了片刻,对秀菊道,“说吧。”
……
穿过那灯廊进去,便是开满白玉兰花的山涧。清澈的溪流映着琉璃的灯火,反射出漾漾的明光。那溪流便建筑了木屋,竹制的地板长长的从错落的岩石上延伸出来,有钓竿弯弯的支在胡床旁,钓线斜斜入水。
雁卿坐在那竹地板上,地板高出水面不少,裙摆垂落过脚面,也无需担心被溪水打湿。
溪流的那一面便是白玉兰的山林。这一日积聚不去的阴霾不知何时已消散了。天色尚未黑透,夜色如墨汁沉入林中,反而显得空中黛蓝清透。一时风过,那早春时花苞错落的玉兰花随风而动,便如挺栖的无数只困倦而归的白鸟。
元徵从屋里出来,取来三五本书并一盘点心。他将东西放在地板上,自己也在雁卿身旁坐下,问道,“可还喜欢?”
雁卿说,“很喜欢。”
他又问,“饿了吗?”
雁卿看了看盘中、杯中之物,俱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可她心中难过,半点胃口也无。便摇了摇头。
她不想败兴,便侧身拾起钓竿把玩,又将钓线提上来检查鱼钩。那鱼钩却是直针,她便笑道,“七哥是要学姜太公吗?”
元徵便道,“若能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雁卿便笑道,“七哥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意不在鱼罢了。不饵而钓,及暮释杆,所喜爱的是垂钓的怡然。七哥想做隐士吗?”
她虽强颜欢笑,可这般相处于他们而言也已是久违。
元徵凝视着她,那一笑一颦之间依旧是他所眷恋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他终于还是再一次试探,“日后我们就在山谷水畔筑屋而居可好?也不一定要远离都邑,长安、洛阳近郊不少有这样的山谷,风景秀异,也可以很方便的同亲朋见面……”
☆、112第七十一章 下
“九个城门都有出入?!”虽早有预感,但当结果真正摆在面前时,林夫人还是有片刻的软弱。
将雁卿引出来的门房婆子虽已跑了人,却很快被抓了回来——得知雁卿上了元徵的马车,林夫人立刻便遣人去问长安三面九个城门的戍卫,今日傍晚时分可曾有庆乐王府上马车出城,以便确认元徵到底将雁卿带往何处去了。
九个城门都在近似的时间安排了马车出城,显然就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防着林夫人带人去追。若说元徵不存恶念,那便是她自欺欺人了。
若立刻去追,少不得就要调动许多人马。万一走漏了风声,无需到天明时分,整个长安就都会知道,燕国公府的大女公子和人私奔了。可若调动的人马少了,有这么多障眼的马车,如何来得及一一追上排查?
元徵这一回,是真的下准了狠手。
林夫人又恨恼雁卿犯糊涂,千防万防,哪里防得住她自己要和人出去?可林夫人再恨恼,心里也还是清楚,雁卿做不出这种事。必定是元徵用了什么手段将她骗上车去,只怕直到此刻,雁卿都还不知道元徵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
可纵然雁卿名声有损,林夫人也不可能安心将女儿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人手早已召集好了,林夫人便将他们兵分三路,有赵文渊、鹏哥儿和鹤哥儿分别带领着,往三面去寻找。赵文渊留在府里等候消息,她自己则亲往庆乐王府,去找世子妃逼问消息。
这一来,事情必然是要闹大了的。
谢景言也并不规劝林夫人——当此之时,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元徵已将林夫人给激怒了,护雏的母狮子此刻见谁都会挥爪子,她是听不进规劝去的。谢景言毕竟还没有娶到雁卿,作为外人,他也唯有遵从。
不过等出了门去,他还是和鹤哥儿一道叫住了赵文渊和鹏哥儿。
蛇形蛇道。他和鹤哥儿“打拐”过,且又都当过天子亲卫,长安城边边角角上,自王孙公子下至乞丐戏子,他们都有门路去打探消息。
“不用这么多人——还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就大张旗鼓的去搜捕,万一中途雁卿回来了呢?”开口的是鹤哥儿,“还是先打探消息。探准了,无事最好。若有事,也只需两个人快马追过去,将人拦下便可。”
赵文渊叔侄两个也都不是林夫人这么暴烈绝然的性格,此刻也更冷静些,思路都同鹤哥儿想去不远。
“要快。”赵文渊便道,“就先分头去打探消息,有结果就按老办法联络。”
雁卿道,“对不起。”
最终果然还是这样的回答。元徵也不知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滋味,恼怒?自然是有的。悲伤?大约也是吧。可更多的还是一种灰败沉寂的情绪,那情绪令他发不出脾气,连难过都不是那么尖锐清晰了。
他轻声说,“吃点东西吧……你还没有用晚饭。”
雁卿垂着眸子,只觉得全身都被重压着,难过得近乎透不过气来。
她摇了摇头,说,“我吃不下。”
“那也吃一些。否则待会儿上了车,胃里又要不舒服起来。”
雁卿的眼泪便簌簌的滚落下来。她说,“七哥……日后我还能再见你吗?”
元徵说,“能。”
雁卿便将盘子端起来,拈了一块儿米糕。眼泪不停落下来,她根本什么都吃不下去,可还是勉强着自己。待要填进嘴里时,元徵却忽然又道,“为什么跟我出来?”雁卿模糊着泪眼看他,元徵便又问“明明早就做出决定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出来?”
雁卿就有些愣愣的,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想亲口对七哥说……”
“就算让旁人转告又有什么不同?”他道,“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不亲口说不行。”她垂下头去,泪水又涌上来,“如果七哥因此讨厌我了,再也不想看到我了……也别让旁人转告我。”
难过到此刻才占了上风,元徵终于能从那灰败的世界里感受到活着的情绪,却并不是喜悦。他望着雁卿,说,“不会。”
夜色渐浓。
渭河谷地离城门已不近,行至此处,已看不见住户灯火。然而因庆乐王府在此地开垦了果园,临近便也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出没。只天地一色沉黑,夜枭子叫唤起来时,依旧十分骇人。
河谷足有百十里长,虽推测元徵是往此地来了,可要在这么大一片谷地里将人找出来,依旧很没得头绪。
河路曲折,早先还似乎望见有一片灯火,然而循光赶了一段路,反而看不见了。赵文渊、鹏哥儿、谢景言诸人心情都十分的焦虑。夜色越深,雁卿的处境便也越不容乐观。元徵既敢将人拐带出来,已是起了邪念,再做出些什么事来都未可知。
“将灯笼都灭了吧。”谢景言道。
如此也许能再望见先前熹微的灯光。赵文渊便点头,吩咐,“除了打前探路的,其余的灯笼……”然而话未说完,忽见前头有明亮的花火腾起,那花火次第而起,如山谷间灼灼花树,刹那间便将山谷映照得明若白昼。
一行人不由互相对视,立刻都加鞭驱马,向着那里赶去。
元徵坐在竹地板上,看眼前烟花腾起在空中。硫磺的气息玷染了盈满山谷的玉兰花香。绽放的烟花照亮了莹白的花朵,枯黑的花枝却依旧融在夜色中,那花朵便仿若凌空绽放。大片大片的明光倒影在溪流中,明灭绚烂,如光阴般稍纵即逝却又源源不绝。
赵文渊他们闯进河谷篱园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琉璃灯星星点点,烟花漫天绽放,元徵独自坐在临溪的竹台上,孤零零的观赏。
竹台上,钓竿依旧支在元徵的身旁,书本叠着。盘中点心依旧叠罗得整齐,独一块桂花糕被挪动过,却显然是一块儿未少。
谢景言将临溪木屋的房门撞开,叫着雁卿的名字寻找。赵文渊也吩咐人即刻散开寻找。院子里人流嘈杂,元徵却只安静的看他的烟花。
屋里没有,竹台上没有,庭院里也没有。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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