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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话未说完,只见从一旁的车辇下缓缓下来一人,让她赫然噤声。
    姜阿兰穿着胭脂色四季花卉纹大袖衫,由丫鬟搀扶着步下车厢,那副柔弱无骨、楚楚可怜的风情,惹人侧目。
    她显然也看到了杨复,先是惊讶,旋即弯唇一笑,“想不到王爷也会来此。”
    杨复的目光一直落在淼淼身上,并未注意她的到来,直到她出声,才循声看去。
    他眸色一深,看不出情绪起伏,只微微颔首:“姜女郎。”
    姜阿兰踯躅片刻,不舍离去,“王爷……也是来拜花神吗?”
    “不。”杨复向前方看去,俊逸面容迎着阳光,霎时变得柔和朦胧,“本王陪一个人。”
    ☆、第四十七日
    姜阿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是来往的人潮,目不暇接,然而她却一眼就看见了海棠树下的小丫头。
    她认得对方,就是元宵夜太清湖畔的那个丫鬟,彼时她就觉得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今日一看,恐怕比她想得还要复杂。小丫头穿着白绫四合如意团云梅花衫裙,与头顶的海棠花相映成趣,容颜皎洁,水眸清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此处。
    姜阿兰敛眸一笑,“是那位女郎吗?上回见面,似乎是王爷府上的一位丫鬟。”
    杨复偏头,一声不响地看着她,直至看得她面色微变,他才弯唇道:“正是。女郎若是无事,齐瀚先行一步。”
    言讫举步便走,姜阿兰抿了下唇,“王爷,您常带府上丫鬟出来吗?”
    杨复停步,乌瞳深邃,“姜女郎许是误会了,本王只带过她一人。”
    谈话间,淼淼已经向这边走来。她离得有些远,加上周围嘈杂,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她回到杨复跟前,看了看车旁的姜阿兰,“王爷。”
    杨复嗯一声,顺势牵过她的手,往寺庙门口走去。“不是要上香?走吧。”
    淼淼一壁跟着走一壁回头,恰好迎上姜阿兰的目光,对方回以一笑,眼中情绪不明。淼淼没有回应,转过头疾走两步,跟上杨复的步伐。
    她记得这个人,杨复失约的那一晚,实则是跟她在一起。
    淼淼对此人没甚好感,想到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莫名有些不痛快。她一路失神,不知不觉挣开了杨复的手掌,人已经立在了殿外,抬头便看见宝相庄严的佛像。淼淼走入殿内,蒲团上跪坐着两人,像是母女,正在低头虔诚地祈福。
    淼淼见别人都是从门口拿香,也跑去要了三支香,未料想还要收铜板。
    她钱囊里还有一些碎钱,便找了几个铜板递给对方。忽然想起来杨复,她回头找了一圈,见他还站在原处,定定地看着自己。
    “王爷,你要上香吗?”淼淼好心询问。
    他摇头,“本王在这里等你。”
    淼淼哦一声,举着香到一旁等候。待轮到她时,她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学着一旁女郎的模样,双手合十,闭眼呢喃。
    她想要卫泠早日痊愈,变回人形,以后都不要再受伤害。
    如过可以多许一个愿望,她还希望杨复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这愿望实在太实在了,佛祖或许都不忍心拒绝。淼淼上过香后,回顾四周,却已看不到杨复身影。
    她来到殿外寻找,踮起脚尖搜寻一圈,正欲出声唤人,便听身后一声:“淼淼,我在这里。”
    “王爷,你去哪了?”淼淼到他跟前,笑着将手里的平安符举到他跟前,“这是我刚才求来的,是主持亲自开过光的,一定能保佑平安!”
    杨复噙笑,“你要送给谁?”
    虽如此问,但心中已然有了期待。
    哪知这丫头居然将平安符收入袖筒中,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想送给卫泠,让他天天戴着。”
    杨复慢慢敛去笑意,黝黑双眸直盯着她。
    淼淼没有察觉,拉着他便要往外走,“咱们快回去吧!”
    她此次出来,只为上香而已,目的达到了便要回去。何况此处人多,她记得杨复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拽了半天没有拽动,她疑惑地驻足,“王爷,你为何不走?”
    杨复将她带到跟前,正欲好好教导她:“淼淼……”
    话未说完,便听身后一声惊叫,声音不小,好似受了极大得惊吓,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淼淼歪头看去,只见姜阿兰立在几步远,正一脸悚然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淼淼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掩唇喃喃:“鬼、你是鬼……”
    原来她也是来上香的,方才路过杨复身边,听到他唤她淼淼,想起日前阿翁跟她说的话,这才恍然。阿翁说王爷喜欢上王府里一个丫鬟,但那个丫鬟早在十天前就落水淹死了,这会儿怎么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不是鬼,她又是什么?
    淼淼睁圆双目,后退半步下意识想逃:“不,我不是。我是人。”
    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没工夫想姜阿兰为何认识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姜阿兰不依不饶,“阿翁说你早就死了,你怎么可能活着……你、你究竟是谁……”
    说着便要让丫鬟去叫寺里主持,杨复出言:“站住。”
    他眉心深蹙,不怒自威,质问她两旁的丫鬟,“姜女郎身体不适,为何不带她去客房休息?”
    丫鬟摄于他的威严,低头不敢有所违抗,“婢子知错了。”
    说着看向姜阿兰,“女郎……”
    姜阿兰仍旧不敢置信,但见杨复面容清冷,后面的话吞吞吐吐:“王爷……她……”
    杨复并不看她,带着淼淼走出人群。
    旁人以为姜阿兰神志不清,见是误会一场,便一哄而散了。
    *
    坐在车厢里,淼淼一直惴惴不安,低头抠着手指头,就是不肯跟杨复说一句话。
    姜阿兰说的不错,她现在可不就是跟鬼差不多……明明死了的人,忽然就复活了,还活蹦乱跳的,能不吓人吗?那杨复呢,他为何不觉得可怕呢?
    淼淼胡思乱想,车咕噜碾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颠簸。许是碰着了石头,车厢猛一摇晃,她身子前倾,险些磕在面前木板上。
    身子被捞入一个怀抱,杨复的手挡在她额前,“没事吧?”
    淼淼怔怔,退开一些老实道:“多谢王爷,我没事。”
    然而腰上的手一紧,她根本动弹不得,被迫窝在他的怀中。杨复低头便能看到她一排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挡住她眼里流转的光辉,“淼淼,你知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淼淼头更低了,含含糊糊地嗯一声。
    杨复握住她小手,温暖柔软,“你那天同本王说的,都是真话吗?卫泠给你找的药,是什么药?”
    许久,车厢内没有丁点儿声音。
    他抬头看向车窗,清风吹起布帘,路旁樟树正一颗颗后退,传来橐橐马蹄声。他眸色黯了黯,声音更低,“日前管家从你房中找出一样东西。”说着他松开淼淼,从衣襟中取出一物,正是淼淼的钱囊,“你是否还记得?”
    淼淼心下咯噔,她当然记得,她每隔不久便会掏出来观看那枚玉佩,这上面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里面除了双鱼玉佩,还有很多她的眼泪。
    淼淼一慌,连忙夺过来藏到身后,“王爷还想问什么?”
    杨复掀眸,眸中平静似水,又汹涌澎湃,“珍珠是从何而来?”
    一颗珍珠足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几十年,她却藏有大半袋子,非但如此,这几天衣食住行也是用珍珠换的钱。她若家境富裕,又何必到王府里当丫鬟?她究竟什么来头?
    淼淼跳开老远,摇头不迭,“什么珍珠,我从没见过。”
    恰在此时,大抵是她动作幅度太大,从袖筒中滑出一颗圆润珠子,叮咚一声落在地板,正好滚到杨复脚边。淼淼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头疼得很,眼睁睁地看着杨复把珍珠拾起来,拈在手中把玩,“那这是什么?”
    淼淼欲哭无泪,“这是卫泠给我的……他担心我在府里吃不饱穿不暖,就给我送的。”
    卫泠,卫泠,无论哪儿都有他的名字。
    杨复凝睇她,没被她轻易糊弄过去,步步紧逼,“那他又从何而来?”
    淼淼被逼得躲在角落,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知道,王爷不要逼我……”
    她泪眼汪汪,真像被欺负到了极致。
    朦胧泪眼里,倒影着他的轮廓,杨复深深地凝望她,俯身碰了碰她的脸颊,“淼淼,你是人吗?”
    淼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唇瓣开开合合,最终说不出那个字。
    她不是人,她是鲛,永远也跟他不是同类。如果她说不是,他会不会觉得害怕?
    淼淼紧咬下唇,抬起水眸,“我……是。”
    起码,现在是。
    *
    马车回到客栈,淼淼蔫头耷脑地踩着脚凳下来,可谓百感交集,同去时全然两幅模样。
    她第一件事便是上楼寻找乐山,叩响直棂门:“乐山大哥?”
    乐山早料到她目的似的,一开门便端着铜盂,“郎中已经看过了,伤口正在愈合,另外开了几种内用外敷的药,约莫过半个月便能痊愈。”
    淼淼赶紧接过,见卫泠无事,感激地展开笑靥,“多谢乐山大哥。”
    乐山没有表情,“不必。”
    说罢回屋取来药物,并分别告诉她效用,“我替你送过去。”
    知道他对自己心怀芥蒂,淼淼没多言语,再次谢过,抱着卫泠回到自己房中。杨复尚未上楼,她把铜盂放回木架上,待乐山走后,掏出今日求来的平安符,献宝似地拿到卫泠跟前,“看,这是我特意为你求的,你若是戴着,一定能好得更快。”
    卫泠这几天都困在一方铜盂里,早已烦闷。他看了淼淼片刻,眼珠子转了转,尾巴一甩,便有不少水花打在她身上。
    “哎呀,你干什么呢?”淼淼擦了擦脸颊水珠,不满地撅嘴。
    鱼要怎么戴平安符呢?她犯了难,要是放水里,说不定过几天就坏了。
    思忖良久,只能挂在木架上方,平安符恰好映在铜盂中央。淼淼欣慰地点点头,对此非常满意。
    一转头,见杨复正站在房门口,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不知道他听去多少,若是看到她对着鱼自言自语,会不会心中生疑?淼淼越想越觉得不安,为了掩饰心虚,她佯装淡定地取下一旁巾栉,擦干净身上水珠。见杨复仍旧没有动静,她来到他跟前,没有底气地伸出手:“王爷,那个玉佩呢?”
    杨复眉梢微抬,大抵没想到她还有勇气要回去,“那是本王的物件。”
    淼淼讨价还价,“可我拿了它,它早就是我的了……”对上杨复的目光,顿时泄气,“王爷能不能送给我?”
    杨复越过她,视线落在挂在木架上的平安符上,分外扎眼。
    他收回目光,再看面前嗫嗫嚅嚅的小丫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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