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来家中,具二太太代为管着宗务,她虽然年纪大,但不一定比丽姝强。这些日子是具二太太操持,他的丽姝还要敬陪末座,丧事刚完,就出现这样的问题,若是丽姝一力操持,绝对不会如此。
故而,郑灏道:“祖母业已下葬,毋须别人过来,日后你用哪个顺手就用哪个,若用哪个不顺手,只管交给具二太太,再让人牙子送人过来细细挑选。”
“诶,也不是说具二太太不好,说起来,我昨儿得罪她了,还怕她怪我呢。”丽姝又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郑灏皱眉听完:“何苦为了几亩田地就送人去死,如今这个世道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也不是什么好事,当年我中举人后,不少要把田地诡寄在我名下的,都被拒绝了。”
丽姝没想到郑灏和她一样反对这种诡寄土地之事,也正因为如此,刘家的女儿除了丽贞,其余人陪嫁的土地并不多。
这买土地是从农民手里买地,而土地是农民的立身之本,谁会卖自己的土地。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丽姝当然知道具二太太买田其实是有问题的。
今年虽然干旱,所以官府准备修渠,哪里能途经水的地方,她恐怕提前知晓,利用先知,先鼓动农民卖地,便宜买回来,等沟渠挖了之后,她买的旱田立马成了水田,一亩地能赚六两的差价。
契约早定,具二太太有契约在手,不能说强买强卖,但这也是某种程度占尽了老百姓的血汗。
见郑灏义愤填膺,丽姝道:“我想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
这就是丽姝,并不直接骂具二太太如何,她和具二太太没什么仇,现在说给郑灏听。一是因为撇清银托子的嫌疑,二是先让郑灏了解具二太太这个人贪利。
这个家日后都是要她继承的,现在让别人管着,她完全不了解,难道等接手的时候,变成空壳自己也吃哑巴亏?真到了那个时候,具二太太还不知道是不是又传到她儿媳妇手上。
郑夫人可以不管,因为她现在已经把宗妇之任交给她了,以后什么样,和她也无关。
自己的族人不管好,日后出什么事情了,还不是牵连到郑灏身上。
要不然宋明诚一人出事,怎么会连累全家被诛。
如果具二太太真好倒也罢了,甚至中饱私囊这也没什么,就怕她巧取豪夺,干下错事,越走越错,最后祸害族里,她得慢慢观察。
从次日开始,丽姝就让管事娘子和守门的婆子一处来
懋春堂,她最先恢复的是巡夜的规矩,尤其是守门的婆子,她一再叮嘱。
“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赌钱吃酒,我绝对不会轻饶,你们也有儿子媳妇亲戚们都在府里当差,他们知道了你们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连我都为你们的老脸担心。”丽姝厉声道。
婆子们听的心里发颤,之前在京里,有婆子还要闹自杀威胁人家,觉得她辈分大,就是赌博几回又如何?结果假戏真做,真的死了。大奶奶一点儿也不畏惧,连多的银子都没给,反而把那婆子的月前让做的好的婆子分了,杀人还要诛心。
在丽姝看来,夜里门户不紧,就容易发生引奸引盗之事。
故而,这里原本开着小门,方便具二太太出入,上回郑家人没回来,具二太太就是从小门进来。没想到这日她过来时,门却关上了。
具二太太让人敲门去问,开门的婆子倒是很客气,只笑道:“是我们大奶奶说,除了东角门进出,后门和小门都锁上,老奴在这里只负责洒扫。”
原来是她,具二太太垂眸,又道:“你们家厨房不是都往后门走吗?如今封了,好行动吗?”
“我们大奶奶说了,厨房后门每日不超过两个时辰的时候保持进出,平素一律锁着,否则有些人怎么偷摸进来的都不知晓。”婆子倒是解释的很清楚。
具二太太的丫鬟绿蓉就笑道:“既如此,今日我们已经过来了,明日再从你们东角门走,这还不成吗?”
婆子吓了一跳:“具二太太,不是我不肯通融,在我们家里。大奶奶从来都是令行禁止,我们不敢不听啊,若是被大奶奶知道了,她对您肯定很好,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
具二太太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威严这么高,连洒扫的婆子都怕的不行。
婆子讪讪的陪笑,但也一步不让,具二太太只好从东角门过来,她是来交账册的。这是丧事的账册,支出多少,现在外头的人要领银子。
正常而言,她要和丽姝对接,现在却好,她是先来找郑夫人。
此时郑夫人刚针灸完,身上出了一身汗,又换了一身衣裳。听说具二太太过来交账,郑夫人对称心道:“你出去让她直接找灏哥儿媳妇就是。”
郑夫人可不傻,她现在把一
切都交给儿媳妇了,结果人家来报账,她又插一脚,具二太太拍拍屁股走了,到时候她和儿媳妇之间就有了隔阂,这是得不偿失。
具二太太没想到郑夫人真的撒手,这才找到丽姝这里。
此时丽姝正和珠兰在一个个排除人选:“应该不是清二爷,祖母丧期,他在灵堂和大爷一道迎接来拜祭的人呢。你打听到咱们宗族子弟,有谁比较风流的?”
“那就多了。”珠兰有些羞赧,她一个大姑娘,今日才知道什么叫银托子,偏偏她现在是大奶奶心腹,这事儿说给别人听不成,还非得她去办。
珠兰正欲说话时,见人说具二太太过来了,丽姝又起身迎具二太太。
具二太太是来交账的,她先道:“接到丧讯时,我们就把祠堂修缮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们郑家累世公卿,不比别人那些小祠堂花两万钱就成,况且老夫人是一品公卿,因此修祠堂即便我如何控制都花了五万钱。”
“这是应该如此。”丽姝接过账本翻看到最后,倒吸一口凉气:“如何会八万钱?我们老太太寿材是早已备下的,各色陪葬的金银器皿、陶瓷丝织都是我们从库房早已备好的,原先我打算不超过五千钱的。”
具二太太听了这话不慌不忙道:“还幸亏你们想的周到了,否则耗费更多,你且看这里,你说巧不巧,老太太的吉穴正好又在修河要道上,我不得不拿钱去打点一二,这些耗费可不寻常,总不能让人因为修河,占了咱们老太太的吉穴吧。”
丽姝皱眉:“老太太菩萨心肠,若真是要修河,您也可以先同我们说,我们再安一处便是,这样岂非对百姓不好。”
具二太太果然是巧舌如簧:“但起初你们没回来也没说要变,还是你公公说用之前的吉穴的。”
丽姝则细细的看着账本,这里有些账是她在具二太太身边时见她支出的,僧道的开销就一大笔,还有零零碎碎,严重超出预期了。
“我还是先去祠堂看看吧,我记得当初婆母上京时就是让您照看,既然每一年都派人专门看管祠堂,怎么要花这么多。”丽姝真的是心疼,原本准备三四千两,如今却变成八万两。
这其中没有猫腻她不信,以前在家她就听爹讲过一个笑话,每任官员到一处都要修路,即便前面的
路已经修过一遍,还要再修,就是为了多修一次赚一次的钱。
无论如何,丽姝早已决定即便她不管,也不能交给具二太太了,这个人太贪心了。
具二太太一幅请便的姿态,反正祠堂修了,多少钱她还能凭眼睛看出来。底下用了多少方土,多少玉石板,雕花如何,谁能算出来。
但丽姝还真的算出来了,她是家学渊源,她爹擅长修河道,当初在河道衙门时,丽姝有时候进她爹的书房,父母二人也时常讨论。
因此,一进去祠堂具二太太听丽姝嘴里滔滔不绝就傻眼了。
“我算了一下,婶娘你让人主要修了东边,西边只是着补。西边的地重新打了地基,大抵是十方的地,河沙三十钧,再用石灰、粘土和砂又能用多少,我在京里修缮都不过只要几百两,此处报价却是三万两。还有这里做了六扇槅扇,也并非是用的小叶紫檀,而是紫光檀,这种又叫乌檀,属于黒酸枝木,这样的材料开裂、空心很多。小叶紫檀的价钱是乌檀的五倍还多,我说怎么修个祠堂,十来方的地儿,要这么些银子,如今这个世道,骗子真是越来越多了。”丽姝意味深长的看了具二太太一眼。
具二太太没想到她这么厉害,这六扇槅扇报价是两万多两,她自信很少有人能分辨出,哪里知道一眼被这女子识破。
她背心全汗湿了:“侄儿媳妇,这可如何是好,我都分派给族里的庆哥儿几个办的,他们到底年轻,你看看真是人心不古,把乌檀当小叶紫檀了,幸好你提醒我。”!
第 116 章
“给我搬一座屏风到二门,把族里修缮祠堂的庆哥儿,沐三爷还有荣七爷全部喊来,让他们来一笔一笔跟我核对。”丽姝拍了一下桌子,听雪和丝雨不敢迟疑,连忙去各房通知。
真要花八万钱,不如干脆去抢钱算了。
很快那三人就过来了,丽姝并不管谁是堂兄弟,谁是嫡亲侄儿,只是问起:“槅扇是哪位负责啊?我昨儿问具二太太,她说都是你们三儿负责,我得把账目对好了,才能开钱啊。”
这三人不知具二太太昨天已经把他们卖了,还心道,女人家就是心细,这一抿子钱也要算计来算计去,他们已经想好无数说辞了。
庆哥儿先来:“是我负责的那槅扇。”
丽姝冷哼一声:“我常听你叔叔说你办事老到,也难怪把槅扇交给你。”
庆哥儿还与有荣焉,却听丽姝冷不丁的道:“那槅扇用乌金充小叶紫檀的事情也是你办出来的?”
“婶子哪里话。”庆哥儿冷汗从额头一下就冒出来了。
丽姝道:“报了几万两的价,实际上两千两都要不到,你是欺负我年轻,胡乱报账吗?”
庆哥儿还想狡辩:“婶子哪里的话,我找的熟人来做的,说起来还是河道衙门上管木料的,还不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是我的不对了,居然没让你和河道的官员把关系打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河道官员呢?怎么你们买个木材料还得看官府眼色吗?要不要我替你们去告状。”丽姝算是知道具二太太说的那些话了,这什么庆哥儿也是如出一辙。
庆哥儿还准备说话的时候,丽姝道:“你报的假账,若一笔一划按照实际情况和市面价格报,我只当不知道,但你若还拿话糊弄我。那我就拿帖子去河道衙门问问,是郑庆让你们以次充好,为一品诰命,曾经的宰相夫人建祠堂的。将来,祠堂出现什么问题,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你若是被逐出宗家,别怪我们心狠。”
她可不是来与你开玩笑的,只是没想到庆哥儿认的这么快:“婶娘都是我的错,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的把账目整理出来,若是缺少哪些我来补就是了。”
面对庆哥儿如此识时务,丽姝也毫不留情的道:“你可要算清楚了,若是
再来糊弄我,我不介意告诉你叔叔,你灏大叔叔可不像我这样好脾气。”
庆哥儿忙不迭的下去,还有另外两人哪里还敢随意报账,个个都要责改。
很快这三人把祠堂的总价报了过来,统共一万二千钱,丽姝最后又压了一半,祠堂付了六千钱。
至于僧道做法事,每日三顿饭,这些都有账目在,真是每一项都有增加,她把这里的费用讲成三千两,还有下葬所用的布匹,灵前用的蜡烛灯盏,耗损的杯碟碗盆,还有什么具二太太说什么送礼的钱她也没给。
没有证明说开河要从那里开,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巧立名目,而且你具二太太也不会拿几万两去贿赂,贿赂官员是重罪。
原先报价八万两,最后丽姝零零碎碎花了一万二千两,这是把回程用的冰都算上了,此事才算是圆满结束。
也因为这件事情族中人不敢轻慢这位非常年轻的宗妇。
具二太太杨氏大抵是被落了面子,称病不出,实际上她这个病是心病,即便刚趁热喝了一碗苦汁子,也是于事无补。
她身子底下躺着的床是一张黄花梨簇云纹马蹄腿六柱式架子床,这张床比寻常的架子床要扎实精巧多了,花纹十分繁复,年前她让人从江南运过来的,打这张床就花了六年的功夫。可躺在这样的床上,她现在精神也没多好。
“具二婶,您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就有一三十余岁的女子进来,她样子端庄清秀,衣衫齐整并不繁复,看起来很随和。
杨氏看过去,见是郑渝之妻舒氏,就道:“惊了风,所以歇息几日。.你怎么过来了,就怕过了病气给你们。”
舒氏见杨氏看起来只是面色蜡黄了些,倒是没有很严重的样子,才放下心道:“正巧我去庆哥儿媳妇那里,听说您病了就过来看看。”
钟妈妈让人端了茶盏过来,又道:“渝大奶奶您也知晓,这些日子要操持宗房老太太的葬礼,我们,我们太太也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我知道。”舒氏当然知晓,她婆婆三年前过世,就是她操持的,整条腿都浮肿了,到如今也没恢复元气。
“灵姐儿可好?”杨氏随口问了一句。
舒氏提起灵姐儿就很开怀:“好
,很好,今日早上还学会说话了。”
杨氏的儿媳妇头胎生的是女儿,有算命的人说她刑克父母,日后有血光之灾,无奈只好送到族中近亲处养着,舒氏就成了最好的人选。她们三房和七房又同一个祖宗,原本也更亲近一些,七房现在还有官身,舒氏这个主母无子,把灵姐儿放她那儿,两下便宜。
有了灵姐儿做桥梁,杨氏握着舒氏的手道:“我给你的补药你吃了没有?你如今还在行经,再生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舒氏感激道:“都吃了,现下身子骨好多了。婶娘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啊,这宗务繁忙,全族上下哪个不指着您呢。”
原本杨氏准备敷衍几句,但又看了舒氏,想起往事,不免心生一计。她苦笑道:“现在正儿八经的宗房媳妇回来了,又是说我这个做的不对,那个弄贵了,就是庆哥儿几个也被她喊去骂了一顿。我这老脸早就没了,还谈什么管宗务,真是笑话。”
这样的卖惨,舒氏也不傻,当然知晓杨氏的手肯定有些不干净,这也正常,就像说厨子不偷那是不可能的一样,别人管家替你命都快跑没了,就是赚点钱也没什么,总不能让人白跑腿吧。
所以,舒氏只是劝慰,并不多说什么。
现在的郑家,宗房老爷官儿做的最大,又最有出息,就是七房也要靠宗房,谁敢说什么?
杨氏也不急,岔开了话题,说起她的小女儿云云,见舒氏夸起来,杨氏笑道:“其实要说好看,还真是灏哥儿的两个儿子好,生的是粉雕玉琢,我是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孩子。有时候想人家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出身荆湖刘氏那样的人家,嫁的是灏哥儿这样的才貌双全的状元郎,最重要的是进门就连生二子,其实家世才貌都是其次,还是子嗣问题。”
提起这话,杨氏简直很有感触的样子:“我若不是生了个儿子,哪里能站稳脚跟,这是我心底话。”
舒氏有一瞬恍神,手不之举额的摸摸肚子,曾经她也有个儿子的。
若是她的儿子生出来了,哪里会看着小妾生孩子,以至于丈夫赴任也留下她,就是嫌她不能生。
舒家本就不是世家大族,把希望本来寄托在她的身上,她多年无子,父亲过世后,舒家也过的潦倒极了,现在侄女的婚事都没
着落。
都是她没用。
望族嫡女 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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