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霍得坐起来,目光锐利,“这种鬼话你也信?”
“杀了她又如何?”赵璟目中一片漠然,“我虽未正式册你为后,但你到底是皇长子的母亲,她公然在宫眷面前议论你和前朝皇帝的旧事,置天子尊严于何在?”
鱼郦知道,这件事情就是因为牵扯到了瑾穆,所以才触了赵璟的逆鳞。
她不禁想,那个仲密还真是深谙君心,将厉害关系算计得分毫不差。
赵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道:“崇河为官不错,上峰同僚都说他兢兢业业,他在尚书台左司郎中一位上也做了年余,我想给他提一提,擢至左言正,加封紫金侯,世袭罔替。”
鱼郦心里清楚,自宁殊死后,尚书台就牢牢握在赵璟的手里,左司郎中也好,左言正也罢,都是被架空的命。
又是勋爵又是官位,无非是给她的奖励,奖励她肯留下这个孩子。
亦或说是一种交易。
鱼郦没说话,赵璟又道:“你妹妹萧婉婉看中了太仆寺的寺丞靳言,舅舅生前嫌靳言身份低微不肯应这桩婚事,如今婉婉执意要嫁,我想顺道也抬一抬靳言的官位,装点一下萧氏的门楣。”
这样倒真有种一人得道,全家升天的感觉了。
赵璟说完这些就陷入沉默,他拨弄指间的扳指,仿佛在等着鱼郦说些什么,或是向他求些什么。
他将路铺到九十九层,只留最后一层给她走,她肯迈出这一步,也算两厢情愿。
鱼郦玲珑心窍,何尝不知,她用被衾裹紧自己,对着跳跃的烛焰出了一会儿神,轻喃:“我有些累了。”
赵璟眼中本就微弱的星光瞬时陨落,他唇边噙起自嘲:“好,累了就睡吧。”
转身离开。
自从鱼郦怀孕,他便不再强迫同床共枕之事,顺着紫宸殿的游廊慢行,身后只有崔春良提一盏宫灯相随。
一道影子从丁香丛中漫过,仲密像一道魅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璟面前。
“官家,奴跟了萧郎君几日,他倒是没有异动,只是萧府里少了几个小厮,奴顺着藤蔓探查,发现他们被萧郎君指派去了别苑。”
赵璟没把他当回事,随口道:“崇河大了,也学着人金屋藏娇了。”
仲密却说:“只怕没那么简单。奴派左班探子潜入了别苑,看见萧郎君所谓的‘藏娇’,正是官家在找的人。”
赵璟面色骤凛:“谁?”
“月昙公主。”
“是她……”赵璟揽于身前的手不禁攥起。
他不觉得萧崇河有这样的城府和胆子敢私藏戎狄公主,而且月昙和萧府素无来往,犯不上冒这样的险。
而且月昙失踪到如今已有些时日,也不曾在京中生事,说明萧崇河只是想帮她。
为什么帮她呢?
赵璟想起萧琅出殡那日的种种怪异,心底有个猜测,闭了闭眼,返身回去找鱼郦。
她没有入眠,只是躺在绣榻上看窗外沉酽如墨的夜色,听得足音转过身来,面上还残留着尚未来得及遮掩的惆怅。
赵璟问她:“你都知道了?”
他见鱼郦面露疑惑,补充道:“我为什么急着杀舅舅,还有月昙。”
鱼郦垂敛眉目,话中似有秋雨伶仃,不尽凄凉:“那日爹爹……那个人出殡,月昙混迹在萧府侍女中,趁我落单,突然跑出来叫我姐姐。”她深吸一口气,“她那张脸,还有辰悟给我讲过的故事,还有你那些时日的种种不同寻常的动作,我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件事情上谢谢你。”鱼郦仰起头,“谢谢你让我不至于沦为街头笑谈。”
赵璟胸头涌动的情绪很复杂,说不清是更心疼她,还是更气她不声不响瞒他许久,独自默默承受消化着这些不堪的事。
他嗤笑:“我就知道,这事情一旦让你知道,你总会往牛角尖里钻,郁郁寡欢,难怪这些日子神色憔悴。若是我,我才不管什么街头笑谈,谁敢多嘴,就送他去见阎王。”
鱼郦摇头,难得耐心:“防民之言甚于防川,杀,是杀不尽的。”
赵璟好笑:“你现在倒是要来教我怎么做皇帝了。”
鱼郦不再言语,如今的他刚愎多疑,哪里能听得进良言。
赵璟道:“你得把月昙交出来,乌耶莫多正问我要人,韶关局面胶着,犯不上为个女人授人以柄。”
“如果把她交出去,只怕最后的下场只有一条死路。”鱼郦这几日想过月昙的事,她没奢望能把月昙藏一辈子,京城中左班探子遍布各坊市,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她提议:“你既然在为乌耶莫多而心烦,那为什么不派军帮月昙夺回戎狄王帐?”
“你说得倒轻巧,两国交战哪是这么容易的事……”赵璟本不以为意,但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鱼郦的意思。
鱼郦裹着被子坐起身,一本正经道:“既然乌耶莫多要月昙回去,那你就派重军把月昙送回去,乌耶莫多若有微词,就说是月昙公主怕人谋害她,央求赵官家派军护送。草原刚刚经历了夺位之争,其混乱不下于我们大魏,那乌耶莫多不过是小部落首领,靠着投机暗杀老可汗,夺得王帐,必然引来诸方不服。这个时候月昙若以老可汗之女的杀回去,与乌耶莫多夺权,未必没有胜算。”
“若是赢了,我大魏军队便可控制王庭,边关百年无忧;若是输了,也必使局面更加混乱,乌耶莫多元气大伤,一时半会无力攻伐魏境,正好给我们喘息之机。”
赵璟认真思索,权衡利弊,惊喜地发现这是一条妙计,比这些日子枢密院和兵部递上来的法子高明百倍。
但他有一点顾虑:“月昙能担起此任吗?”
鱼郦道:“戎狄可汗薨逝一年有余,月昙能哄着官家一直把她留在京中,这份忍辱负重的本事不亚于当年官家在都亭驿为质。”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赵璟有些恼:“我同那月昙清清白白。”
鱼郦微笑:“好,清白。不必有顾虑,乌耶莫多此人野心勃勃,若留着他,早晚有一战,倒不如将战场放在草原,官家可隔岸观火,既避免战火燃至国土魏民流离失所,也能抢占先机。若月昙胜了,我魏军可顺势占领草原要塞,自此,韶关之忧可彻底解除。”
“若官家不放心,可派一得力干将统军前往,只是借用月昙名号,能发挥多大作用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赵璟稍作思忖,觉得此计可行,若真施行得当,诚如鱼郦所言,至少可让韶关安宁百年。
他一扫多日颓气,一刻也等不得,忙让内侍召月昙入宫。
此夜注定无眠,鱼郦干脆披衣起身坐到书案后,摆出三只茶瓯,斟下热茶。
烛光下她神情专注,身子纤弱却底气颇足,赵璟看得有些出神,他意识到,鱼郦……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喵……惊不惊喜
第61章
赵璟悔恨万分
月昙是深夜被禁军带到了御前。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青丝湿透紧贴着小巧的面,裙裾滴滴答答淌着水,又是被禁军冲入藏身的别苑强硬带来, 周身说不出的狼狈。
鱼郦将一瓯热茶递给她, 她接过,朝鱼郦投去可怜求助的眼神。
两人虽有血缘的牵绊,但毕竟自小没在一起生活过,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只是如今鱼郦是月昙唯一能握住的一根救命稻草,看向她的目光难免殷切。
赵璟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道这多余的善良。
官家自然不会纡尊降贵与外邦臣女多言,由鱼郦向月昙说明两人商定好的计策。
月昙沉默了良久,咬了咬下唇,“这样一来, 我岂不是成了引狼入室的罪人。”
这话说得妙, 用狼来形容赵璟。
赵璟扬眉, “公主如此明义,想必也不会继续赖在大魏, 乌耶莫多说到底也是草原的人,应当不会对公主多做为难。”
月昙脸色惨白,纤细的身体轻晃了晃, 几欲倾倒。
她再度楚楚看向鱼郦。
鱼郦摇头:“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
鱼郦想起明德朝时, 戎狄屡屡进犯边境,瑾穆在应对中原各路节度使起义的间隙还要分神去对方边境之忧,那时的他心力交瘁, 某种程度上坐视了戎狄的壮大。
从那个时候鱼郦就知道, 外患不除, 社稷难安。
赵璟还担心鱼郦妇人之仁,月昙朝她装装可怜她就会心软,还好没有。
他以手擎额,在一旁认真地观察鱼郦,也是今夜他才发现她真的和从前完全不同。
不过五年,真能使一个人脱胎换骨吗?
殿中如深潭般静默,窗外雨声淅沥,显得屋内尤为冷寂。
月昙绞扭着衣角,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终是红着眼眶,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璟在一旁看着,颇有些鄙薄不屑:真是个软骨头,空有一张和鱼郦相似的脸,却与她一点都不同。
这个念头刚刚落地,连赵璟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这是在想什么,不是一直都希望鱼郦忘记前朝,撒手不要管那些所谓的前朝旧人,按照他的意愿来活,做个识时务的人。
可是当眼前真有这么个人时,他却瞧不起了。
赵璟满心纠结,月昙已经黏糊糊地拉上鱼郦的衣袖,她轻声说:“姐姐……”
赵璟立即厉声道:“不许这样叫她!她不是你的姐姐!”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交易的内容既包括放月昙一条生路,也包括将鱼郦的身世之谜永远深埋。
月昙冰雪聪明,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擦干眼泪,抬眸凝睇着鱼郦,“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虽然这些日子想得都是保住性命,说得做得也多是虚情假意,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希望你一切都好,顺遂平安,往后余生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活。”
月昙偷觑赵璟,官家的脸色果然阴沉似铁,她想也许这就是诀别,想在离开时再见鱼郦一面是不可能了。
她看向赵璟,哀求道:“我能不能送姐……送娘子一件东西。”
赵璟十分不耐烦,冷着脸问:“什么?”
月昙松开鱼郦的手,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到殿门口,冲禁卫哀求了几句,禁卫不敢予她,只有拿着从别苑里查抄来的剑进来。
那是当年明德帝赐给吏部尚书的龙剑。
岁月往矣,早就物是人非,这把剑倒是鲜亮如新,银剑鞘光泽流转,上面浮雕的螭龙倨傲跃于云上,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叱咤四方、用剑如鬼神的战神蜀王。
鱼郦当然认得这把剑,瑾穆嗜剑如命,有一段时间,他的所有剑都是鱼郦亲自管理,除了她,谁都不能沾手。
她怔怔看着这把剑,既不言语,也不说话。
赵璟心里像堵了块垒石,闷得喘不过气,他没好气道:“窈窈有孕在身,你送她剑也不怕忌讳。”
月昙曾听说过鱼郦是明德帝身边的旧人,其余种种桃色传言外人自不会在一个外邦公主面前提及。
她赠剑只是想给鱼郦留个念想,再者,她如今身边只留了这么一件贵重物品,鱼郦救了她一命,唯有此报。
鱼郦不接,知道赵璟在这儿接了也没用,月昙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反手将剑奉给赵璟,“既然娘子有孕不便留剑,那便将此剑交给官家,待娘子生产完后再给她吧。”
她既要杀回戎狄夺权,便不能将明德帝的剑留在身边,当年两邦交战,草原男儿可没少在那位战神蜀王的手下吃亏,带剑回去也只是授人以柄。
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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