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的剑锋对着王太守,厉声质问,气势压人,王太守有一瞬间的失神,转而唾弃自己,竟被她一个小姑娘吓唬着了,振振有词道:“浅薄妇人!我不肯开仓放粮,全是因为刚过年关,大雪压塌了不少的房屋瓦舍,府库之中存粮连接济百姓都不够,主君仁厚,岂会眼睁睁看着百姓陷于疾苦?
我深知主君心意,岂会拿百姓的口粮送去前线令主君痛心?”
好,好的很,此话一出,姜月再质问反倒显得她恶毒又无知,李宝音也没想到对方能把理由信口拈来,忍不住有些着急地看向姜月。
王太守身后是王家,王家可是历经百年而不衰的大族,从不参与皇权更迭,对王太守这样的旁系也不甚在意,但王家是个极要脸面的家族,若今日不能一遭解决,王家得知后必然会派人来求情,到时候就算不宽恕也要宽恕。往日也不是没有先例。
对方一听就是随口编出的谎话,只等着他们去查,就是一记“拖”字诀。
姜月却笑了,笑得那双原本圆得如葡萄似的眼睛弯成一双月牙,高兴的不得了;“是吗?好巧啊太守大人,我这儿怎么就突然多出来一本账簿呢?”
她拍拍手,下面人将账册递上,王太守定睛一瞧,竟是他所辖置郡的账册。
“至二月初十,置郡府库共余钱三十万贯,粮三万石,而置郡从入冬以来除了几场小雪之外,并未有暴雪压塌屋舍之事。太守大人要编,也得编一些靠谱的吧?置郡粮草充足,你却有意推诿,不肯开仓放粮,是何居心?
你的忠心到底是对谁的忠心?下到流言蜚语祸乱人心,上到虚报银钱怠误战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冤枉了你?”
被押进来的四人见状,连忙抢在王太守之前磕头哭喊。
“是王太守命小人等散布流言,说主君不行了。”
“他还要我们煽动人心,最好让百姓都知道这件事。”
“尤其是要在各位官员府邸面前,把这件事散播开,让大人们有异心。”
“这是王大人收买我们时给我们的银子,我们一分没花,全在这儿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已经容不得对方王大人他们抵赖。
此时阶下大人心里都有数了,这是主君和姜千户早就看王太守有小心思,特意设了个圈套,请君入瓮呢。今日初来,还当是姜千户自己要发威风,如今一瞧这方方面面准备周到,其中没有聂照的授意,她一个人哪能拿到置郡的账册?
开仓放粮之事多半也就是个引子。
王太守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还是垂死挣扎,发冠都滚落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我要见主君,我要见主君!”
“今日诸位大人都在,想必也都熟知大雍律法,太守王氏按律该如何处置?”
下面人原本鹌鹑似的装死呢,猛地被点到,当即齐声应答:“按律当斩。”
姜月握了握手中的剑,不由分说利落地捅进了王太守的心脏,热血飞溅,甚至溅到了台下许多人的脸上,他们只感到皮肤上一阵温热,王太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瞪大眼睛不甘地直挺挺倒下,接着是郡丞。
两具尸体胸口涌出汩汩鲜血,热气在庭院中化作缕缕白烟,使得寒意沾了三分锈气,呼吸间令人喉咙发紧。
姜月举起手中令牌:“主君临走之时,将抚西大小事物悉数托付于我,诸君见令即见主君,若有不服者,此刻大可开口。”
下面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更不敢说话了,忙齐齐拱手垂腰:“我等不敢不从。”
他们料到王太守等今日不会有好下场,却没想到姜月回这样利落地当着他们面儿,就将人处决了,半点招呼不打。这哪是光杀王太守啊?这也是杀他们的威风呢,叫他们老老实实的。
别说姜千户手持令牌了,就算没有,他们哪敢说话?想被当白菜土豆一样一切一个准儿吗?
不多一会儿,府上人将尸体拖出去,地面也清扫了。
阿葵拖着人出去的时候气喘吁吁,出了门才敢跟阿松说:“真刺激啊。”
阿松:……
这两个人杀下去,抚西安定不少,原本四起的流言也止住了。
小瓦和阿泗两个人欢呼着为她叫好,说她这次任务完成的着实不错,主君回来一定会表扬你的。
姜月谦虚地点点头,一边擦剑一边觉得事情不大好,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娇滴滴的文弱女郎,变成这副模样的?三哥只让她当场叫人把王太守他们两个砍了,没让她亲自动手啊,她这随手杀人的习惯可实在不太好。
又过了三五日,苍南传来消息,已经退敌,聂照也启程回抚西了。
姜月盼啊盼,终于盼到聂照回家。
只是人是竖着出去的,回来确是横着回来的。
人倒是没死,就是腿伤着了,医师说没几个月是好不了的,要注意修养,不能剧烈运动。
原本按照他这情况,当在苍南修养几日再回,但聂照信不过第五扶引,第五扶引也看他不顺眼,他便急忙打包回家了。
不过第五扶引倒是很有诚意,这次是烛龙亲自把人护送回来的,烛龙那张嘴,向来没什么忌讳,噼里啪啦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当时两军对垒呢,谁知道聂照抽什么疯,枪送出去差一点点就捅到公孙烬了,结果他收手了,公孙烬可不讲什么情面,直接把他挑下马了。
你知道吗?当时我们一瞧,这不得赶紧鸣金收兵?结果他抓着马鞍又翻上去了,把公孙烬给刺了,聂照的脑子又抽又疯,我真是服了。”
他抱怨完,姜月大概也能猜测到当时情景,连忙推他出去:“好了好了,你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回程呢,饭菜送到房间了。”
烛龙这才不甘心的住口,抻着懒腰回房去吃饭。
聂照脸煞白的,腿上绷着木板,对着药皱眉,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最后还是把药放在一旁。
姜月走进来,右手背在身后,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脆弱苍白的模样,心里一软,问:“三哥你怎么不喝药?”
“有些烫,等晾一晾。”
姜月手背贴在碗面上一测,就知道他在撒谎,药的温度明明刚刚好,不过她也没拆穿他的谎话,只是点点头:“那你忍一忍嘛,药只有热着喝才有效果,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聂照目光扫向她背在身后那只手:“什么?”
“蜜饯!三味堂的蜜饯!”姜月拿出盒子晃了晃,“足足有八种呢!配药吃最好了!”聂照的眼睛中肉眼可见焕发出一点光彩。
“你哪儿买的?”他问。
三味堂远在京畿。
“之前你失忆的时候提过三味堂,我猜你爱吃,所以托往来的商人去买的,”她说着,往聂照口中塞了一瓣蜜饯橘子,然后把药碗端给他,“来一口药。”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他落马之事,姜月其实晓得,三哥对故人,最有一副柔软的心肠。
聂照口中含着蜜饯,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但他总不好做坏榜样,让姜月觉得自己还没有他勇敢,只能忍着恶心一口把药喝下去小半碗,这可以算得上是他这辈子喝药最痛快的一次了。
猝不及防的,口中又被塞了一块桃脯,那股恶心感才散去不少,和姜月商量:“其实我觉得我这伤,不吃药也能好。”
姜月摇摇头:“不行哦,我还在考虑延迟婚期,毕竟医师说你最近三个月不要骑马……”
她话还没说完,聂照已经把剩下的药仰头喝了,像一个钢铁战士似地,坚毅点头:“不用延迟,没问题,我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 87 章
◎一更◎
这次战事勉强算是他们赢了, 一时间士气大振,也不枉费聂照这条腿。
不过他依旧试图证明自己还能正常迎亲未果。
婚期就在七天后。
请帖已发,喜服已备, 原本只等着他回来就开始装点府邸,举办喜事,但现在所有来看过的大夫无不建议他最好卧床修养,至少迎亲之事是万万做不得了, 就算不卧床, 也尽量坐着。
送走了第七位大夫, 聂照仰躺在床上,眼神中写满了沉痛。
姜月看一眼他的腿, 先是夸赞一番,感叹好长的一条腿, 然后真诚建议:“婚礼还是延期好了, 不急在一时, 三哥,你要是为了迎亲变成瘸子,我肯定会愧疚一辈子的。”
聂照不说话, 嘴巴抿成一条线,明显心里不满,姜月又连忙找补, 戳戳他的脸颊:“不过就算三哥成了瘸子, 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聂照干笑了两声, 空洞极了,给她嘴里喂了一块蜜饯:“马上办喜事了, 说点吉利的。”
他是真的贼心不死。
姜月甚至能猜到他现在心中想的什么:“三哥还在后悔那天在阵前一时失神, 所以被挑下马?”
聂照神色郁郁, 点头:“没错。但说实话,就算重来一次,结果也不会有区别,哦,也许是有的,头着地还是腿着地的区别。
公孙烬和多年前不一样了,我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还与二哥谈笑风生,英姿勃发,阵前再见,他已是两鬓斑白苦大仇深了,短短十年,他好似老了二十岁,”他深吸一口气,轻叹,“算了不说这些,去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不过这次互相手下留情,下次再见,就是你死我活了。”
他再叹口气,又把话题绕回来:“成亲那日我只是短暂地骑着马绕城一圈,没事的。”
姜月在此事上很坚决,也是第一次义正言辞拒绝他:“不行,现在你受伤了,什么都得听我的,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娶你了。”
“你,娶我?”聂照眼波一转,轻声默念,忽然冒出个荒诞的想法,“那你,就娶我?你来娶我,我不是就不必骑马了吗?婚期还能照旧,反正拜堂也是要人扶着。”
“啊?”姜月震惊,她不是很理解聂照为什么对延迟婚期这么抗拒,甚至都能想到这么离经叛道的法子。
姜月捧住他的脸,问:“你确定?”
聂照指指她:“到时候,你骑着马来迎娶我,”他又指指自己,“我坐花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反正是你娶我对不对?那我坐花轿有什么不对吗?”
他有时候真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欣慰。
姜月时常会为聂照思想超脱一般的离经叛道而感到震惊,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但是仔细一想,好像还有点意思,而且没有妨碍谁:“也,也不是不行吧……不过这样不合规矩,你肯定会被人议论的,你不介意?”
比起要延迟婚期来说,被人私下说几句就说几句,况且他也从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他轻笑,语气甚至有些自豪:“规矩?那我可从来没遵守过规矩,他们难不成还敢指着我的鼻子嘲笑我不成?
你就同意吧,斤斤,三哥没别的求你,就求你这一次,如果婚期不能照旧,我腿不会瘸,但我的心肯定会死。”
迟则生变,他只想和姜月早一些在一起,早一些有名分,别的他可以都不在乎。
姜月晕晕乎乎的,但却不可抑止的有些兴奋,两个人缩在房间里,你一言我一句,就把这开天辟地的另类婚事敲定下来了。
原本府上还在犹豫布置是否照旧,待姜月给出确切消息后,他们心才落定,前前后后忙碌起来,心里还想着,主君可真是顽强,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娶亲,怪不得能成大事,真乃钢铁一般的人。
既然娶亲角色调换,那原本的安排就要做出细微的改动,姜月才跟阿兰说完,一向高傲的阿梅就发出了尖锐的鸣叫,不敢置信地问:“不会要让我改喜服吧?”就剩七天了?他是织女吗?
“我的喜服和衣冠,可以从简,删一些删一些,不是要你加,别担心。”姜月连忙安抚他,她到时候要骑马,戴着那么沉重的凤冠绕城一圈,脖子恐怕都要颠簸断了。
阿兰的表情也充满了迷茫,这种娶亲方式,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家主和主君都商量好了,他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况且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发表。
只是点点头,下去安排调整。
府上一时间充满欢快和喜庆的气氛。
转眼即到三月二十,原本定好成亲的日子,宜嫁娶。
前夜亲朋好友便已经住在府上,预备今日的婚礼,寅时初,天空还黑漆漆的一片,阿兰已经打扮的喜气洋洋,带着府上下人忙进忙出了。
李宝音兴致勃勃去叫姜月起床梳妆打扮,却发现新娘子房间里空荡荡的,她立时吓得人都呆住了。
“李娘子,现在可怎么办啊?”侍女捧着喜服,呆呆地问。
李宝音捂着头,语气艰难:“还能怎么办,快!快去找人啊!”
拜托老天爷,这么重要的日子可千万不能出岔子,别是什么细作潜入府中把人给劫走了。
她上前细细查看了被褥,发现十分平整,窗纸也没有损伤过的痕迹,当即断定:“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应当就在府上。”
姜月该不会是害怕,反悔了吧?李宝音这么一想,心里竟然隐隐还有点小期待。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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