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知道小姐一直偏爱清冷美人, 可她羞臊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调笑:“我还以为小姐是要和哪家公子私会呢。”
话说完,见镜子里的姑娘眼睫扑闪, 真真像心虚了, 采月顿时无奈, 小姐这样,她更会忍不住误会的。
一切就绪后, 崔寄梦乘马车到了同谢泠舟约好的一间茶馆里。
为防被人认出来, 下马车后她借团扇半遮着面,短短几步路, 走得提心吊胆, 到了雅间里, 谢泠舟已坐在里头侯着。
崔寄梦视线照常只敢落在他下巴以下, 见到他衣袍的颜色, 团扇更不敢拿下了。
她和大表兄, 竟像是约好了一般,都穿了皦玉色的衣裳。
只不过她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大表兄似乎不是,因为他今日这身锦袍做工精妙,乌发用玉冠梳起,另一半垂在身后。
比平时还要好看。
谢泠舟扫过她玉色衣裙,眼里蕴着笑,对上团扇后露出的那双眸子,笑意更明显了:“这茶馆是我名下产业,不会有人多嘴,你这样,倒容易显得你我不清白。”
经他点醒,崔寄梦才觉着自己的确过于谨慎了,时下京中民风开放,女子甚至可单独会见男客,虽然谢府家风严,但出了谢府,她还这样便有些格格不入,反倒坐实了做贼心虚这点。
她稍稍放松了下来,却听到谢泠舟又问:“你没带侍婢吧?”
这句话一出,那种背着众人私会的错觉又卷土重来,崔寄梦尽量坦然,低声说没有,“我同院里人说要和殿下出游。”
“嗯。”谢泠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将眼底的笑映入茶水中。
雅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崔寄梦如坐针毡,大表兄却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她怯怯催促:“我出门太久也不妥当,表兄,我们能不能早些出发?”
谢泠舟放下茶杯:“走罢。”
出门时,崔寄梦特地落在他身后一段距离,目光也刻意放在别处,装作不同路。
好容易上了马车,她一颗心还未放下来,车门打开,大表兄进来了。
崔寄梦面上还算从容,身子却不听使唤往里缩了缩,谢泠舟她如此,解释道:“京里识得我的人太多,骑马易惹人耳目。”
原是如此。
她朝他微微笑了笑,又往里挪了挪,直到把自己嵌入马车最角落里。
对此,谢泠舟颇无奈:“你怎么总是这么怕我?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话说得很坦荡,崔寄梦心想大表兄一定是记不得梦里他是如何对她说的,可她记得清楚,一回想起那些暧昧的话,就很想伸手拢一拢衣襟,又怕这个动作让谢泠舟也记起梦里他哄她的那些话。
断不能做这个举动,否则他一眼便知自己在想歪,她低头含l胸,沉默地坐着。
大概是为掩人耳目,谢泠舟安排的这辆马车比上回探访胡商时乘的还要小,身处这方寸之地,好像回到了在马车上“报答”他的那个梦里,崔寄梦越发不敢动了。
大表兄就在对面端坐着,心如止水,气度高洁,她若是露出羞赧或不自在的神情,反而衬得她心思不纯。
那就比比谁更冰清玉洁。
崔寄梦若无其事,坐直身子。
无声僵持了许久,谢泠舟忽然出声:“上次在马车里,你胆子倒是大一些。”
“啊……”这话像把凿子,将崔寄梦伪装的从容凿出一道口子,她成了只被敲碎壳的乌龟,无处藏身,身子又往里缩了缩,下意识问:“哪一次?”
谢泠舟清清淡淡的目光飘过来,略挑了挑眉:“还能有哪次?”
崔寄梦这才想起,他们在现实里只有一次同乘一车,若说还有一次……
便是在那次梦里,但当时他们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客气疏远,她坐在他怀里,二人姿态亲密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
但那是梦,梦本身就离谱,以他们的关系明面上去回忆那些事,是悖l伦。
可她不仅将梦境和现实弄混了,还当着大表兄的面说漏嘴。
崔寄梦懊悔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索性埋着头,假装方才是口误。
谢泠舟压下长睫,她越用这种懵懂无措的眼神看他,他越想像梦里那样对她。
不,远远不够,要比梦里更过分。
但心知再逗弄下去她只怕会受不住,他掀开帘子:“今日天色不错,适合出游。”
崔寄梦讪讪点头:“是……”
他掀开帘子的动作让她害怕,害怕他们孤男寡女共乘一车被人瞧见。
谢泠舟只看了一眼,便猜到她在怕什么,放下帘子,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不日后,陛下会在别宫秋狩,届时世家子弟都要去,你也免不了。”
“秋狩?”崔寄梦幼时倒是听爹爹说过,当时爹爹一脸得意地对她说:“想当年秋狩时,你爹可是英勇过人,拔得头筹。”
但那是爹爹,自己一姑娘家去作甚?她枯着脸,为难道:“我不会射箭啊……”
谢泠舟淡漠的脸上现出裂痕,他压下唇边笑意:“秋狩说来也不过是众人一道在山林间游玩,不过京陵贵族中多纨绔子弟,别的无需你操心,只要记着一点。”
他告诫般,慎重嘱咐她:“别往人群里扎堆,离男子远些。”
崔寄梦很听话:“多谢表兄提点。”
谢泠舟很满意,因而一路上都未再捉弄她,只闭目养神拨弄佛珠。
京郊道观到了。
那位道人还在忙,他们便先在四周闲逛,谢泠舟借机叮嘱她:“共梦之事蹊跷,不可同他人如实说起,那位道人也不行,否则只怕你我要被当妖孽抓住沉塘,另外,为免道人误会你我品行,我会与他说你我是未婚夫妻。”
崔寄梦虽然觉得同未婚夫的兄长假扮未婚夫妻实在难为情,但这不是忸怩的时候,她点点头:“表兄我记住了。”
稍等片刻后,二人随道童进了间禅房,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盘坐在榻上,那老者身形枯瘦,穿一身黑白道袍,眼上缠着画着符文的布条,想来是眼盲之人。
道人听到开门声,耳朵动了动,问:“公子女郎来此,有何困扰?”
崔寄梦惊讶,那道士明明眼盲,却知道他们是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莫非道行已高深到了不需要用眼睛也能看见东西的地步?
她顿时生出几分信服。
二人双双行过礼,谢泠舟开门见山:“在下与未婚妻子曾一道落水,尔后双双被怪梦困扰,故来寻求解决之道。”
道人捋捋胡须,唔了一声:“水中阴气重,贫道要先探探你二人身上是否有邪气,望二位配合。”
而后他蒙着眼,无比娴熟地用朱砂粉在禅房正中画了个太极图,再摆上蒲团:“请二位入阵,女郎坐阴卦,公子坐阳卦。”
谢泠舟撩撩袍角,学佛堂里的佛那样,盘腿坐下。崔寄梦本来也想效仿他的坐姿,但想起在梦里,她就曾那样盘着腿,姿态就像欢喜佛那样。
她哪还敢在大表兄面前那般坐下?便顺了顺裙摆,跪坐在小腿上。
两人膝盖间只隔半尺,谢泠舟个子高,像一座山,随时要压下来,覆住她。
崔寄梦不自觉屏气凝神。
道士又道:“请二位互相执手。”
崔寄梦迟疑了,但大表兄已淡然伸出双手,她再犹豫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她把手背轻轻放在谢泠舟掌心,相触时,忍不住想缩回去,但却被他握住了,拇指在她手心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抚。
崔寄梦红着脸,动也不敢动。
她的手是温热的,而大表兄的手很凉,就像将温水倒入雪地里,她被冰得身子轻颤了颤,随即感到大表兄拇指用力按在她手心正中,可能是在警告,也可能是在安抚。
可这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她更紧张了,崔寄梦垂着眼帘,目光正好落在他的玉腰带上,其上雕着瑞兽纹路,她每多看一眼,就感觉下一瞬会听到咔哒的一声。
与此同时,大表兄的腰腹忽地收缩了下,像某些时刻……
崔寄梦才意识到自己目光落在此处实在失礼,干脆闭上眼。
可一闭眼,全部感官聚在手心相触处,温度交融,渐渐分不清你我。
她给自己催眠,这不是大表兄的手,是别叫的爪子,不必紧张、不必紧张。
想到大表兄长了两只和别叫一样胖乎乎毛茸茸的爪子,说不定头上还会冒出两只猫耳朵,简直就是雪猫成精的模样,再配上他那双万年寒冰的眼,淡然无欲的神情。
崔寄梦想象着那画面,便觉他有种一本正经的滑稽感,不由抿嘴憋笑。
手心最柔软敏感的地方被重重一按,她倏然睁开眼,谢泠舟正垂眸看着她。
目光深邃,好像知道她在揶揄他。
崔寄梦好容易放松下来,被他看了这一眼,手上有一阵酥痒,传到心里,传到腰窝,她垂下眼,掩饰自己的羞赧。
紧接着,却听那道人说:“请二位直视彼此的双眸。”
崔寄梦感到很奇怪,不是要做法么,为何还要他们对视?
方才大表兄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让她发软,两个人又双手交握,她哪还敢看他?
迟疑时,前上方谢泠舟命令般的声音传来:“表妹,抬头看我。”
每次他一坦荡,崔寄梦就会为自己的心虚羞臊内疚。她像蜗牛试探着伸出触角,慢慢抬眼,目光相触时,竟有种肌肤相贴的错觉,她迅速错开,又马上逼迫自己再度直视他。
谢泠舟神情平淡,看着她不停扇动的长睫,喉结微微动了动,拇指亦是。
二人对视时,时间被拉的极长、极慢,仅仅一炷香,却有如过去许多年。
他们都从最初的紧绷,慢慢放松下来。掌心的手慢慢变柔软,谢泠舟目光亦软了下来,他从崔寄梦眼里看到自己的面庞,因为身量差距大,她坐着时也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看他时得微微仰着脸。
这样一来,她眼中只有他。
这是一个虔诚的,充满信赖的姿态。
像是要将灵魂献祭给他。
谢泠舟瞳孔骤然收紧,头也不由自主朝她低下些许。
这一瞬和梦中那些时刻重合,崔寄梦觉得下一瞬他会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最后重重碾压她的唇。
那双手也会从她手心出发,顺着腕子,像蛇一样往上钻,没入袖摆之中。
然而她再一定神,谢泠舟的目光还是那般古井无波,没有半分邪念。
安静禅房内响过拂尘扫过空气中的声音,道人说:“贫道算出来了。”
谢泠舟则依旧很平静,崔寄梦大松一口气,朝道人望去:“如何?”
道人捻了捻胡须:“二位并未沾染邪气,至于为何会怪梦缠身,概因二位缘定三生,做的是未卜先知的梦。”
崔寄梦猛地从谢泠舟掌心缩回手,声音都打颤了:“仙师在……说什么?”
道人解释:“贫道说二位那些噩梦,大概会在未来得到应验。”
道人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梦,可崔寄梦知道,她的脸和耳朵都烧了起来。
他的意思是。
和清冷表兄共梦后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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