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夜色比城中浓郁得多,寺庙的僧人节俭,入了夜便不再燃灯,伸手便触到深墨似的夜。
关家捐的香火钱不少,寺里特意辟了三间环境清幽的禅房出来。关遥与大夫人一间,风荷和挽夏一间,关祺淙和留下来的那个家仆一间。
风荷净了面,正要脱衣上榻,却发现腰间佩戴的禁步不见了。
明明方才回庙里时还在的,怎么就弄掉了呢?
那水墨白玉环嵌银鱼流苏的禁步是她最喜欢的,丢了心疼,于是便想出去找找,回头叫了挽夏两声,却发现她正酣眠沉梦。
挽夏是指望不上了,于是风荷便披了件披风,推门出了禅房,因着有寺人说入夜不让燃灯烛,也没有拿上提灯。
风荷循着白日里的记忆,摸索到自己去过的佛堂。
她猜着禁步是在拜佛上香时掉下的,于是在焚香的铸铁炉和跪拜用的蒲团旁边各自寻了两圈,最后在一个蒲团下摸到了熟悉的玉环。
风荷将禁步佩在腰间,欣然往佛堂外走,推了推门,却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锁。
那锁是寺中巡夜的小僧上的,他不知佛堂里有人,落锁后就离开了。
风荷打不开门,高声喊了好久,可那僧人早已走远了,禅房也离这里很远,自然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风荷泄了气,自认倒霉。
在蒲团上抱膝坐了一会,觉得困乏得厉害,于是将三个蒲团并在一起,侧身蜷缩着躺上去。
蒲团不大,脚便露在了外面。她是趿拉着绣鞋来的,没有穿袜子,饶是已近夏季,山上的佛堂也寒凉得很,于是将鞋脱了,裹到披风里,这才觉得好上一些。
卫漪此刻也在寺庙之中。
他见女郎独身一人出来,没有提灯,后来又看见她被锁在了佛堂之中。
因为是悄悄跟进庙里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叫僧人去开锁,于是待那僧人回房睡下,他才悄无声息地进去找到了钥匙。
经久的木门随着铜锁被打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动岑寂的夜色。
佛堂中没有灯烛,漆黑一片,借着门口渗进来的些许月光,卫漪看见金碧辉煌的金佛像前,女郎裹着披风缩在蒲团上,小小的一团。
他走上前,轻轻将女郎抱起。
酣眠的风荷正梦到自己与关家的猫猫狗狗们玩耍,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安静的小女郎忽然伸出手,在毛茸茸的小狗身上揉了揉。
“乖狗狗。”
被当成小狗抚摸的卫漪脸颊顷刻红透。
“小狗好可爱,好喜欢狗狗,还有猫咪,猫咪也可爱,也喜欢……”
睡梦中的风荷也没有忘记雨露均沾的原则,念着几只小动物的名字挨个夸了一遍。
都可爱,都喜欢。
“还有呢?”卫漪诱着她继续说梦话。
“还有,还有……”
女郎迷迷糊糊的,犹豫了半天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什么,卫漪忍不住了,轻声提醒她道:“女郎,喜欢卫漪吗?”
“卫漪……卫漪也是乖狗狗,喜欢。”
沉睡的人显然是不会有理智的,口中胡乱说了一通,而卫漪丝毫不在意这些,只那声“喜欢”便叫他心尖雀跃,燃起一小簇一小簇的烟花。
—
翌日,山中鸟雀啾啾而鸣,将美梦中的风荷闹醒。
睡眼惺忪的小女郎艰难地撑起身子,理着额前乱糟糟的发,却发现身下温暖柔软的是……床?还有一旁也被吵醒,哼哼唧唧抱怨的挽夏,困意顿时散了一半。
好生奇怪,怎么回来了?
用过斋饭,她特意去问了昨夜巡夜的小僧,是不是后来又发现了她,才把她送回来了。
小僧人被这女施主问得一头雾水,挠着头疑惑道:“没有呀,昨夜贫僧锁了佛堂之后便离开了,并没有见到什么人,今日一早门还是锁着的。”
风荷觉得蹊跷,一路思忖着回了禅房,将这桩奇事说与了挽夏听。
“女郎是不是做梦梦糊涂了,昨夜没听见女郎开门出去呀。”
挽夏显然不知道自己睡得有多沉。
风荷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做了场太过真实的梦,可她不是三岁稚子,梦境和现实她怎会分不清楚呢?
昨夜确实是做了个梦,可梦到的并不是她去佛堂的事。
而是自己摸着猫猫狗狗的毛,念着它们的名字,挨个说着喜欢,后来……
风荷隐隐约约想起一个飘渺轻灵的声音。
喜欢卫漪吗?
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很快找到了一根明朗的线,她想起自己接下来说,“卫漪也是乖狗狗,喜欢。”
她不禁红了脸颊,脑子热乎乎的,同时也确定了昨夜的真相:是卫漪把她送回来的。
可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是巧合吗?还是,其实他一直在跟着自己。
一旦有了猜测,便急着想要一探究竟,风荷想若是他跟着来的,是不是能找个法子将他引出来,至于诱饵,自己不就是诱饵吗?
这个计划在风荷的脑海中有了雏形,她趁着午后挽夏在禅房小憩,独自往寺庙后的林子走去,那处地势低缓,绿草生得极为茂盛,风过撩起浅草沙沙声响。
风荷注意着四处细微的动静,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走着,察觉到脚尖抵住了一块石头,便顺势向前跌去。
“哎呀!”
为了提醒卫漪,她还大喊了一声。
那草厚厚软软的,摔上去一点也不疼,她为了做戏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僻静的山林之中,身姿纤纤、秀美清丽的少女哭得楚楚动人,犹若山野精怪。
风荷假意哭着,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已然确定是卫漪不错了,可他却没有叫自己,而是沉默着半跪下身,用手托住她的手臂。
他想把她扶起来,可风荷偏不起身,而是用力推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倒在草丛中。
她跪在卫漪身侧,张开手虚虚掐住他的脖颈,恶狠狠道:“小贼!让我逮住了吧?你说,跟了我一路要做什么?”
卫漪不知道女郎已经认出了他,以为是方才让她听见了脚步声,仍是抿着唇不肯说话。
僵持之时,女郎忽地俯下身,在他面前眨了眨烟灰色的眼睛,柔柔道:“臭狗狗,做了好事怎么不来讨奖励呢?”
女郎的话让他心尖一颤。
她,发现了?
风荷循着昨夜的记忆去揉他的头发,揉得毛茸茸的,本就脸红的少年郎连眼睛都不敢挣开,睫毛轻轻颤动。
“小狗卫漪,怎么不理我?嗯?”
小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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