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下了马车, 她快步走到后面的马车上, 笑着撩开车帘。
“你兄长说此地距离驿馆还早, 娘便给你拿些蜜饯垫一垫肚子...”
话未说尽, 殷氏唇角的笑意就消失了,她睁大杏眼看向车厢里呼呼大睡的姜慎, 一个巴掌呼了过去:
“夫君,玉儿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姜慎临出逃前提心吊胆上一整夜,顺利出城后松弛下心情, 睡得极香,不过听到妻子焦急的询问声, 他马上醒了过来,眨了眨布满血丝双眼,语气疑惑:
“玉儿...她不是跟你在一辆马车上吗?”
听了这个回答,殷氏彻底傻了眼。
夫妇二人很快就琢磨过味来,急声呼唤起在树下纳凉的车夫。
“车夫,速速掉头,回京城!”
“爹,娘,已经晚了....咱们还是先去驿馆,安心等待妹妹派人送来的消息。”
姜墨竹剑眉紧紧拧在一起,他面色凝重,声音沉重,浑然不见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玉儿去哪了?”姜慎和殷氏二人异口同声急急问道。
姜墨竹目光复杂看向远方渺小的城阙,眉宇间透着浓浓的担忧:“她...去找太子请罪了。”
———
“咚...咚...咚...”
负责看守大门的阍吏从门房走出来,心里纳闷儿这一大清早,是谁人叩响了太子府的大门。
阍吏隔着门罩询问来者何人?
熟悉的声音伴着清晨微凉的冷风嗖嗖飘进来,阍吏听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于是把门窗打开。
巴掌大小的门窗外露出一张清秀面庞,阍吏揉了揉眼皮看过去,登时惊得天灵盖都打了个冷颤,他哆哆嗦嗦后退两步,转身便撒丫子奔跑。
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喊:“诈尸了!诈尸了!”
“大清早的,你瞎鬼嚷嚷什么,当心让殿下听见,将你发卖出去!”
阍吏迎面撞上一人,抬头见是余管事,忙不迭颤声道:“余管事,是姜...姜少傅他...他...他诈尸了,他就在太子府外面,要找太...太子寻仇啊!”
余管事面色骤然一变,他目光惊疑看向朱红大门,眼睛滴溜溜转了又转,遂沉下脸色训斥:
“满口胡言乱语,太子和姜少傅情比金坚,就算姜少傅诈尸回来,也是要向太子报恩的!再说我亲眼看到姜家安葬了姜少傅,人都烧成了灰,怎么可能诈尸呢,我看是你昨晚喝了花酒,还没醒吧!”
阍吏疯狂摇头,指天发誓道:“余管事,奴才看的真真的!真的是姜少傅....他...他回来报恩了...”
余管事将信将疑走到大门后,解开门栓,推开侧门。
“余管事,许久未见,你可还安好啊?”
只见少年一袭淡蓝色锦袍,手提檀木鸟纹食盒,笑眼盈盈立在门外。
余管事先是瞪圆了眼,又踉跄后退数步,最后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哆嗦着手指向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话都说不利索:
“姜...姜少傅,我往日里待你不薄,从库房里挑拣出极品的几塌器具往竹意轩里送。你...你..若是在那边缺银子,等到了上元节,不,今晚我就给你烧过去,金银珠宝,美人字画,统统都给你烧过去...”
姜玉竹撩开衣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她弯下身,饶有兴致盯着瑟缩成一团的余管事,眯起眼眸,似笑非笑道:
“余管事,这戏呀,过犹而不及,你演得很好,下次就不要再演了。”
余管事神色一僵,他见“少年”直起身,细白如鲜笋的手指打开檀木鸟纹食盒,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在他手上,笑眯眯道:
“凑巧碰上芳宝斋新出炉的如意糕,还热乎着,你快来尝尝,剩下的我给太子送去了。”
言罢,“少年”绕过地上愣神的余管事,施施然朝着内院走去。
余管事呆呆咬了一口糕点,他猛然想起什么,赶紧吐了出来。
糟糕了,看穿太子谋算的姜少傅会不会怒火攻心,给这点心里投毒啊!
姜玉竹堂而皇之走进内院,和她打过照面的侍从不是惊得打翻了手捧的器具,就是吓得尖叫一声四散而逃。
长廊下,周鹏听到远方传来的惊呼声,他面色一凛,抬手按上腰间宝剑,疾步朝着传来叫声的方位走去。
绕过连廊拐角,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年郎”,周鹏先是一愣,遂醒过神来。
战场上所向披靡,号称玄月军第一骁勇的周少尉,头一次生出落荒而逃的心思。
他后退两步,躲在一根廊柱后,低垂下头,努力缩了缩魁梧的身子。
“少年”在他身边止住了步伐,接着传来盒盖开启的声音,一块散发着香气的糕点塞进他手里。
“周校尉吃早点了吗?喏,芳宝斋新出炉的如意糕,趁热吃了吧,太子殿下可在蘅芜院?”
周鹏默默咬了一口如意糕,点了点头,闷声道:“殿下正在书房。”
“多谢!”
“少年”宛若一只灵巧的飞蝶,步履轻盈,白玉冠垂下两条薄纱束带随风翩跹,转而消失在连廊尽头。
周鹏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糕点,咂摸着嘴觉得味道还不错。
进入熟悉的蘅芜院,姜玉竹停下脚步,她望着紧紧闭合的雕花木门,握在食盒提手上的五指不由收拢。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门扇。
屋内淡淡的雪松香气仿若一根根无形的蛛丝,她这只渺小无力的飞蝶一旦撞上去,就再也挣脱不得了。
衣摆微荡,一只枫叶纹皂靴踏过门槛,绕过紫檀嵌玉石山水屏风,男子映入她的眼帘。
依旧是紫金冠,玄蟒袍,螭玉革,容色俊美,矜贵无双。
太子立在窗畔,手持黑子,神色专注盯着白玉棋盘,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昳丽漆眸迎着晨辉,闪动着极亮的光。
“姜少傅回来了?”
太子语调平缓,眉眼淡然,仿若二人间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只不过是她刚刚结束休沐而归。
“微臣参见太子。”姜玉竹款款行了一礼。
“你来得正好,孤这盘棋下到死局,不知姜少傅能否扭转乾坤?”
太子长指从棋篓里拾起一枚白子,举臂递向立在屏风一侧的“少年郎”。
姜玉竹迟疑了一下,她在桌案上放下食盒,走上前从太子掌心取过棋子。
男子宽大的手掌倏地收紧,姜玉竹抬起头,迎上太子狭长凤眸。
太子这双瑞凤眼极具神韵,当他微微眯起眼时,狭长眼尾随之扬起,缱绻柔情退去,犹若乌云蔽日,明媚不在,只余下深邃莫测的压迫感,让人心肝一颤。
“少傅要认真下,若是输了,孤会重重责罚!”
太子刻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低沉的声音仿若带着毛刺的鞭子,轻轻拂过她的肌肤,激起一阵酥麻。
姜玉竹面颊发烫,她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那微臣若是赢了,殿下能否大人有大量,对臣做过的错事既往不咎?”
小少傅仰着一张瓷白小脸,双颊粉晕,清眸流盼,此时水汪汪的眸底只映着他一人的模样甚美。
詹灼邺勾起唇角,他松开掌中软弱无骨的柔荑,应下了“少年”的赌约。
棋案摆在窗口,四围未设坐椅,想来是太子和冯少师在对弈时留下的残局,姜玉竹双手撑着棋案两角,专心致志思忖起棋盘上的局势。
詹灼邺给自己到了一盏茶,他姿态慵懒倚着桌案,静静观赏起久违谋面的“少年郎”。
小少傅今日穿了件白底湖蓝滚边书生装,衣上绣有浅浅的缠枝暗纹,在日光中折射出粼粼水光,宛若出水芙蓉,清丽逼人。
些许是真身已被揭穿,小少傅内里的束衣比往日宽松了些,随着她缓缓弯下要腰,顺滑的衣料紧紧包裹住不堪一握的腰身,勾勒出女子玲珑有致的曲线,胸口枫叶绣纹饱满丰盈。
凝视眼前郁郁芊芊的“春色”,詹灼邺不知不觉间将一盏茶都饮了下去。
姜玉竹沉思了一会儿,发现眼前这盘残棋的局面虽然复杂,却不难破解,几经推算后,她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毫不迟疑落下一子。
顷刻间,乌云退去,霞光重现,白子逆流而上甩开困境,稳操胜局。
姜玉竹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抬头笑道:“多谢殿下承让,臣赢了!”
詹灼邺放下茶盏,他看着眉眼弯弯的小少傅,语气淡淡:“今日姜少傅起死回生,那孤的未婚妻又该何去何从?”
姜玉竹收敛起笑容,她垂下眼眸,郑声道:
“殿下,臣虽赢了棋,却并不指望殿下会宽恕臣。臣扮作男子参加科考破坏国法,不仅欺君罔上,还辜负了殿下的信任。今日臣前来,是想向殿下负荆请罪,愿凭殿下处置,臣绝无怨言。只求殿下看在臣曾经一片丹心的份上,在臣死后,准许臣的家人离开京城,安度余生。”
头顶传来太子一声轻笑。
姜玉竹低垂着头,随着男子一步步逼近,她视线中渐渐出现玄色华袍,袍摆绣有金线云纹华章,上面的四爪飞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姜少傅这一路负荆请罪,可是惊动了人不少,孤今日若把你处置了,姜小姐从此亦不在了,孤又要如何同父皇解释?”
太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挑起少女白玉般的下巴,剑眉微挑,语气冰冷:
“姜少傅今日前来,是打算将孤拉上你这艘小船,好让孤为你掌舵,平平安安从这场风波中驶离,姜少傅,你说孤猜得对不对?”
姜玉竹被迫仰视太子幽深的眸子,鸦睫轻轻颤动。
她是姜少傅,亦是被皇上赐婚于太子的姜家小女。
姜少傅死了,姜家小女便可光明正大活在世上,只是她没有想到太子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煞费苦心,步步为营,织了一张大网。
以插花比赛为由诓骗她进宫,再用归还骨灰瓮的借口约她私下相见,接着二人假山幽会被宫人撞见,任由舆论越传越广,到最后操纵司天监放出救世吉星的消息。
为了让她乖乖栽进网里,太子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身在棋局中的姜玉竹发现自己必败无疑。
除非——她让姜少傅起死回生。
姜少傅若活着,那姜家小女只能再次退至黑暗里,相当于盘棋里的白子凭空消失了,黑子再步步紧逼,也没了法子。
所以姜玉竹说服兄长,让他带着父母先离开京城。
而她则换上了久违的男装,先是前往早市大摇大摆转了一圈,在摊贩和食客诧异的目光中,编造出她落水失忆,在渔村中养了三个月伤才记起自己是谁,一入京就准备面见太子的感人故事。
自此以后,她将选择权转交到太子手里。
是要帮她隐瞒身份,继续二人良师益友的情谊,还是要鱼死网破,赔了夫人又折兵。
女子水眸清凉,目光坚定,轻轻点了点头:“殿下猜得很对。”
听到小少傅的答案,詹灼邺忽然笑了。
捏在女子下巴上的手指离去,转而扣住她的后颈,詹灼邺细细摩挲着少女细腻又纤弱的脖颈,犹若在掐着一株娇柔的徘徊花。
徘徊花美艳又柔弱,不堪一折。
驯化储君后我辞官了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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