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绥被男人猝不及防的问题吓得手一哆嗦,兀自挂断了视频。
恼人的音源被掐断,房间里顿时陷入沉寂。冷静片刻后,才觉得刚刚的举动不妥,倒像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似的。
她理了理心绪,改发消息。
「没见过。」
男人却听不懂人话一样,不依不饶。
「真没见过?那钢笔特征鲜明,缘端圆润顺滑,笔身蓝得像宝石,你再好好想想。”」
问问问,都说了没见过,你信就完了,还问。我能告诉你它刚被我从屁股里拔出来吗!
方才的情景太过荒谬,她回想起来不免害臊,又被男人步步紧逼问询,一时间羞愤交织。
原本是存了归还的心思的,可这话一出,她若真还回去了,人家还以为她处心积虑做贼呢。
向绥还欲再回,屏幕顶端却忽然弹下一条消息,她下意识点开,聊天页面瞬间跳转。
「小禾苗:发布会日期敲定了吗?」
……把正事忘了。
–「正在问,还没回复。」
「小禾苗:看来傅总效率不行呀。」
向绥凉凉地笑了一声。可不吗,工作时间跟人打视频撸管,效率能高才有鬼。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用食指尖重重的点了几下桌上的钢笔帽端,直到看到钢笔受力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手机。
两条消息未读。
「傅洵:看来向总确实没什么印象,我自己再找找。」
「傅洵:你之前问的发布会时间,我大概定在下周叁,时间方面你有什么意见?」
向绥看了眼日期,今天星期叁,也就是说七天后,即将正式举办芯片新品发布会。
–「没意见,时间足够了。」
「傅洵:好的,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此次新品发布会采取常规形式,也就是由傅洵和向绥分别代表的集团公司出面,将有有关客户和潜在客户邀请到一起,宣布新产品。
发布会地点选在了人民大会堂的万人大礼堂,原本在这里举办会议等活动需要提前至少两个月提交申请资料,但向绥恰好认识租赁管理部门的负责人,再加上新能源芯片又是全民甚至国家都关注的领域,租赁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星期叁当天上午九点,发布会正式召开。
省略了一些冗赘的流程后,进度明显比平常加快不少,整一会议过程简练而目的明确,并且以直播的形式在地方电视台和各大平台的网络账号同步播放。
“傅总,来一根?”某公司一老总,顶着油光瓦亮的大背头,故作熟稔姿态,往人面前派烟。
傅洵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女人,左手指腹微微摩挲右手食指根处绕了一圈的银戒指,视线淡淡的扫过他,眼底尽是化不开的凉冰,“我不抽烟。”
“不过你最好也别抽,”他抬手隔着虚空点了点墙上禁烟的标识,“这里不是随意抽烟的场所。”
语调平和而温淡,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寒暄,男人握着打火机的手却莫名一哆嗦,悻悻地收起烟物。
“是是,傅总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接下来有请X集团的总裁,傅洵先生,上台发表讲话。”
会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傅洵屈指弹了下戒指,站起身。指甲与金属碰撞出闷响,除了他没人听见。
他走上讲台,与下台的向绥擦肩而过,他脸孔微微背过台下一众企业家,看向即将与他背道而驰的女人的眼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只接触了极短的一秒,随后很快分开。
傅洵站定,开始演讲。
“近年来,全球新能源汽车市场规模呈现出持续增长的态势,今年上半年,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销量分别达492.9万辆和494.4万辆,同比分别增长30.1%和32%,市场占有率达35.2%。这些数据充分表明,新能源汽车市场正在不断扩大,其发展趋势不可逆转。”
“在新能源汽车飞速发展的今天,我们也要意识到,国产电车使用的芯片,国产率仅有10%,剩下90%的芯片还要靠国外进口,与燃油车相比新能源汽车所需使用的芯片要多得多,而国产芯片自给率却低的可怕,一辆燃油车大概在500颗左右,新能源汽车则大概需要1000~3000颗。”
“目前华国车载芯片市场主要是由恩智浦、英飞凌、瑞萨电子、德州仪器、意法半导体和博世在内的欧美六大巨头主导,虽然国内也有一些企业涉足汽车芯片领域,但大多数仍集中在功率半导体、MCU、传感器这些低端芯片,主要是应用在门控、雨刮器、车灯等门槛要求较低的产品,合金芯片依旧需要从国外进口。”1
“国内自产自足的芯片产业链需求显现,迫切需要我们研发出足以挤掉欧美企业市场的车规级芯片。为此,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我们成功制作出国内第一个5nm车规级SoC(System on Chip)芯片,也就是我手中的这个小硬片。”
他举手向台下坐众以及镜头全方位展示。
“它面积为83平方毫米,集成了87层电路,采用5纳米车规级工艺制程,超过500亿颗晶体管,拥有32核CPU,并集成高动态范围的高性能ISP,以及我们自研的推理加速单位NPU,是车载一体化超算平台芯片。此外,我们未来还将研发高算力自动驾驶芯片,可以满足更高级别自动驾驶算力要求,敬请期待。”
“有人会觉得,流片和量产是两个概念,诚然,我手中的芯片确实属于流片,但我想告诉大家,流片成功就代表设计和制造所有环节已经打通,量产无非就是愿意花多少钱定多少量的事情,所以请不用担心。”
……
“最近大家也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全球许多车企因为芯片供应的问题,出现了阶段性停产,而我们的车规级芯片自主研发,适应性强,一旦投入市场中,是不会被类似这次电动汽车芯片短缺的影响的。向总旗下的新能源汽车装备制造产业链具有十分完整的布局,我选择与她合作也正是看中了这点。相信我与向总,乃至全国的汽车企业家,未来能够协同共进,拥有足够的底气来应对外企带给我们的挑战。”
“谢谢各位。”
微博的热搜榜早就爆了,有些不明所以的网民也点进词条,观看直播。
「小可爱: 汽车芯片要的是稳定和流畅,纳米只是噱头罢了。」
「藤原とうふ店 : 谁说是噱头的,越小说明集成度越高,技术越难,要这么懂你怎么不去研发啊?」
「诉说: @藤原とうふ店 楼上说的没错,智驾需要高精度的芯片,要是就看个倒车影像啥的10年前的芯片都够用。」
对于这次发布的新品,不论网上如何众说纷纭,事实上毫无疑问,支持者与看好者占大多数。
也正如傅洵在会上所说,车规级智驾芯片的生产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投入流水线大量生产不成问题。
会后,向绥为庆祝新品发布会的圆满落幕,组织了一场小型宴会,邀请了傅洵手下的研究团队以及自己公司的一众相关人员一同庆功。
酒楼VIP包厢的大圆桌,满满当当坐了一整圈,大约二十来号人。
按理说两方领导人应该坐在饭桌的相对面,这样更方便谈话和观察对方,但傅洵却在向绥落座后,不声不响坐在了她右手边的邻座。
向绥今天心情好,也没跟他计较,随他去了。两边的员工倒是相互交换了眼神,感觉到有一丝非同寻常,不过没人敢议论,都老老实实落了座。
黎书禾细眉微挑,选择坐在向绥左手边。
“这杯敬向总,我们团队刚回国,如果没有您的人脉,我们的发布会也不会这么顺利,”傅洵还没说话,一位大概是团队管理层的小领导先开了口,满脸笑容,双手举起酒杯向她敬酒。
“过奖了,也是你们本身就很优秀,负责人才愿意给我们提供便利。”
向绥回以笑容,举起酒隔空碰杯。
见她一杯一杯很干脆地喝下不少酒,傅洵指尖微动,不动声色在桌下挠了下她的掌心,略带了点不满的意味。
不满什么?今天高兴,喝点酒也碍着你了?
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继续与人讨论关于新能源产业的新可能。
她没明说,傅洵却能读明白那眼神里包含的意思——你是我什么人,管得着吗。
心下顿时郁闷,也没心思看她了,独自喝起闷酒。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接下来不谈公事,可以随意一点,敞开吃喝,我们向总管够,”酒桌之上响起黎书禾柔柔的嗓音,说到最后一句,还拍了拍向绥的左肩,“是吧向总?”
向绥笑道,“是是是,管够,不吃到扶墙不许出去。”
大伙都笑起来,一时间氛围轻松不少。
酒宴结束后,大家相继道别。
向绥喝得有点多,再加上本身也达不到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境界,竟是有些醉了。
她满面春风,东倒西歪地往门外走,黎书禾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栽倒了,眼疾手快搀扶上去。
“你慢点,看路。”
“没醉,清醒着呢。”
黎书禾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嗯……”她努起嘴,重重点头,“真的,就是头有一点点疼,不要紧。”
黎书禾:“……”她能信才有鬼。
两人跌跌撞撞走到来时开的车前,正准备坐进去找代驾,就被一道清沉的男性声音打断。
“黎总。”
黎书禾抬眼看去,发现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傅总,有事?”
“我想找她谈谈,十五分钟就好,可以吗?”
黎书禾原本是想拒绝的,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个好时机,她觉得两人的确应该好好沟通一下,正好这段等代驾赶过来的空挡,也能利用。
“那你们在车里聊吧,我就在不远处,有问题叫我。不过她今天有点醉了,可能反应会有些迟钝。”
“谢谢。放心,只是说几句话。”
黎书禾走到近处的一棵大树下,掏出手机开始找代驾。
车内恢复寂静。傅洵摇上车窗,回过头看身旁人。
“你今天在会场里讲话的时候,特别好看,就像高中时候那次电视台来采访,你站在校门口侃侃而谈,神气又昂扬,像天上耀眼的太阳。”
“是不是没想到我也在现场?你绝对猜不到,那天我翘了自习课,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看你。”
沉寂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话破坏,他兀自说着,话匣子渐渐打开。
“项斯辰的事,我很抱歉,我与他认识是在你之前,后面为了方便合作就转校到他的学校,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会结识你,也没想到我会与你纠缠不清,甚至……喜欢上你。”
“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女性,只是讨厌欺骗而已,可我却连这点都办不到。所以我很抱歉。”
“不过请容我为自己辩解一二,我大概只隐瞒了你项斯辰这件事,跟你相处并不是所谓'接近',靠利用女人以达到目的,我还不至于做出这么没品的事。”
他开始说后来。
“我们分开那天,你说我'恶心'。那时候的心情,我才疏学浅,找不到合适的词藻形容,但那种异常深刻的感觉,我记到现在。”
“你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就好像我们从此除了老死不相往来再无别的可能。六年的时间,不算多长,但也绝不短,在这几年里,我日复一日与手底下的科研人员研究芯片,常常顾不上睡觉,也会忘记吃饭,但也还算甘之若饴。”
“可是,每当我空闲下来,一个人独处在密闭空间时,我就会很恐慌,有时感觉好像有芒刺扎在背上,有时又像坐在插了针的毛毡上。这时候就会有一种名叫想念的情绪涌上来,充斥我全部大脑……到底也怪我咎由自取。”
他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睛整理心情,复又睁开。
“今天是皆大欢喜的高兴日子,可我却只觉得有种不实感,直到现在你坐在我旁边,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存在着我们两个人了,我才后知后觉感到庆幸。这种隐秘的欢喜,你肯定不明白。”他自嘲一笑。
向绥靠在旁边,姿态平静地呼吸着,傅洵却感觉闷闷地喘不上气,心脏口有铁锤敲砸,源源不断传来钝痛。
他开始笑自己是懦夫,只有在确定向绥醉酒的时候才敢吐露真情。
“你有多久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了,绥绥。”他半叹息道。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特别想扒开皮肉,让你摸摸里面的骨骼。这六年,我的骨头是这样疼,分开的日子是这样疼。”
“算了。”他注视着面前眼皮半闭、东倒西歪靠在座椅上的女人,突然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奈一笑。
“扒骨头太疼了,你还是摸摸这里。”
他小心翼翼捧起那只记忆中宛如珊瑚梗的白皙纤手,手腕向前转动,转而攥住手背,稍稍用力,带动那只手贴上自己左胸。
“瞧它多没出息,一感受到你的接近,就激动成这样。”
向绥原本只是倚靠住软皮车座,眸色迷蒙,两颊染上饮酒后的酡红,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似乎完全不在意。但她的上半身因手被强制性拉动,也被迫朝男人的方向移动少许,后脑的头发已经被蹭到微微凌乱,她稍向左偏过头,脸孔仰抬,那双秋眼弥散酒意,懒懒地斜睨过来,漫不经心却动人心魄。
傅洵被这直白的目光盯久了,竟莫名生出一种幻觉,好像看到一捧妖冶的艳红罂粟花瓣,置于玻璃研体中,被杵棒研磨成植物碎块,捣出鲜红的汁水,咕噜噜向外冒红沫。
她光滑的脸孔就如同上好的细腻的白瓷器,被两滴红罂粟汁液洇湿,形成中心浓而四周渐淡的一团晕红。
握着她的手轻颤。傅洵并未到醉酒的地步,可此刻却也被浓烈的罂粟气味熏得半晕了,大脑陷入轻微的缺氧状态,窒息感持续涌现。
向绥忽然凑到他面前,面孔对面孔,距离很近。
吐气若幽兰,柔和而朦胧,夹杂了些微醺后的慵懒。
“这位先生,要不要跟姐回家——”
“睡个觉。”
罂粟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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