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曜眼眸慢慢抬起。
陈炎迅速呈禀另一封密折。
……
暨微随扁音入暖舱,房门?刚打开,一股热流就?扑面而?来,房中的温度远比客舱的温度高,虽是大白日,但并无光亮从窗外透入,不?过房内点了?十?几盏宫灯,却也如同白昼。
扁音带着暨微轻声绕过屏风,饮春打起垂放的帷幔,帷幕之后?的床榻还垂着帐幔,暨微稍稍抬眸,长孙曜坐在榻上,隔着帐幔,只一眼,他也看不?得真切。
他没听得长孙曜的声音,也没有听得长明的声音,扁音只说长明身子不?适,长孙曜让他为长明看诊。
扁音瞧得帐幔后?的长孙曜颔首,领着暨微上前,行罢礼,薛以垂身近前迎暨微近前。
宫人搬来稍矮的小凳,一来是因礼制,二来是因长明,暨微不?可抬首,他低着眉眼,视线不?敢越过帐幔,帐中有两道有异的气息,其中一道更是低得异常,暨微自然知道那?低得异常的气息属于谁,低垂的眉眼微微颤动。
长孙曜握着长明的手探出帐幔,轻放迎枕覆上丝帕。
暨微的视线这方稍稍向前了?两分,但他也瞧不?得长明的模样,长孙曜将长明完完全全遮挡,暨微视线之内,只有帐幔和锦衾,再?多的也便?是那?方丝帕遮住的手。
丝帕与袖袍间露出一小截病态苍白的肌肤,在如昼的灯火辉映下,那?肌肤像素白的薄纸,白得十?分刺目。
这绝非是身体康健之人的肌肤颜色。
他低首无声再?行一礼,抬指切脉。
薛以的视线不?甚明显地?落在暨微身上,暨微苍老的面容颤动着,那?双清明的眼眸慢慢变得浑浊模糊。
房中只有几人低浅的呼吸,安静了?许久。
薛以便?看暨微张着唇僵滞。
不?短的沉默后?,他才听得暨微苍老的话音艰难地?挤出。
“草民需取太子妃殿下指尖血一验,方能再?诊。”
长孙曜握着长明的手收回帐中。
暨微看着那?方掉落的丝帕发怔,恍惚间听得长孙曜的情绪难辨的声音响起。
长孙曜唤了?一声扁音。
“殒心蛊,母蛊已死亡。”
扁音话落同瞬,薛以看到暨微的眼睛一瞬间黯了?下来。
暨微不?敢置信,颤颤巍巍地?侧身向扁音,急声追问:“那?母蛊蛊心呢?”
扁音眼睫一颤,声音发哑:“完全碎裂。”
……
药房。
“师父。”扁音轻唤了?一声暨微,将水晶盒递与暨微。
盒中死亡的殒心蛊已经完全风化,破碎的红色蛊心几是粉末状地?掺裹在风化的蛊虫血肉间,无法分出,便?是暨微也无法令这完全碎裂的蛊心重新跳动。
暨微握着水晶盒发颤,话哽在喉中发不?出。
扁音张张唇,却也说不?出。
殒心蛊便?是自长明腹部那?一剑种入,而?衮如意将殒心蛊母蛊种在自己心口,长明在不?知情下亲手捏碎了?衮如意体内的殒心蛊母蛊。
衮如意没想?活,更没想?教长明活下来。
“太子妃现下……现下用的是什么药?”
扁音沉默垂下眼睫,好一会儿后?才道:“鵲阁秘药。”
*
暨微停笔吹干笔墨,将细长的纸笺折起卷入半根指节长短大小的细竹节筒。
“砰砰砰——”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不?多不?少,整三下。
暨微眯着眼错愕抬头看向刻漏,正临着四更天。
陈炎那?不?甚有感情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暨微先生。”
暨微等了?会儿,可陈炎却也再?有旁的话传进来,暨微动作稍稍迟疑地?起身,将卷好的竹筒沿着笔筒壁滑入,拉开圈椅的同时隔着门?应道。
“在,陈将军稍等片刻,我披件外衫。”
暨微说着话,取过披在屏风的厚袄,绕过烧得正旺的炭盆,带过一小阵风。
盆中滋起的小火星子又飞快消逝。
暨微打开门?,正对上陈炎无甚有表情的脸,他见过陈炎的次数也不?多,陈炎好似每每也便?是这个模样,不?苟言笑的板正,他还没有说话,陈炎握剑至身前行了?一礼。
“暨微先生,东宫需要?搜查你的房间。”陈炎淡声开口,却也不?是问询请求,身后?的几名亲卫在陈炎开口之际便?阔步入房。
“陈将军……”暨微话哽着,僵僵随着陈炎入房,不?过这片刻的功夫,暨微的衣箱睡榻书架都已经被掀开翻落。
笔筒翻倒的声音传入耳,暨微侧身望去,亲卫动作利落地?捋直藏在其间的卷曲的纸笺,迅速走向陈炎。
陈炎快速扫过,纸笺打头写的是解痈水中毒之方,余下都是些?药名,纸笺上有一丝异样的气息,这气味并非寻常笔墨香。陈炎抬眸向亲卫一眼,亲卫迅速举灯至前,陈炎随即将药方置灯火前。
纸笺空白之处慢慢显出一行猩红小楷——太子妃中殒心蛊,危急。
暨微唇瓣翕动着,没有声音。
陈炎面上还是无甚表情,他将纸笺收起:“密信留与先生无用,东宫便?先收下了?。”
“陈将军……”
陈炎看向暨微苍老微动的眼眸,只淡声再?道:“此?外,先生捏死的那?只小玉罗是太子殿下的。”
暨微那?颤动的眉眼倏然一滞,错愕茫然,犹豫地?再?次出声:“陈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炎指尖挟出两只水晶盒,盒中各有一只半个石榴籽大小的玉白小虫,其间一只浸在猩红之中的玉白小虫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小玉罗?——一对两只同感同生的药虫。
暨微丢在笔筒的密信并非是真正要?传出的密函,暨微明白他在船上根本无法传出任何东西,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能送出密函,暨微也明白自己一登船大抵也走不?了?。
暨微手中这只小玉罗同对的另一只必然在司空岁手中,暨微真正的密函以小玉罗的状态来告诉司空岁长明的情况。而?暨微身上的小玉罗在上船搜身时就?被替换下。
陈炎猜被替换放到暨微身上的那?只小玉罗,暨微捏死后?便?掷入了?炭盆中,若暨微捏死的便?是自己的小玉罗,他们便?不?会发现任何异处,这样一只小药虫,落入炭火,不?过一息便?灰飞烟灭。
陈炎收起活着的小玉罗,又将死去的那?只小玉罗放在书案。
“先生捏死的同对小玉罗中的另一只,太子殿下赐予先生了?。”他话音稍停,再?道,“太子殿下念先生为太子妃殿下看诊时所露疼惜之情乃是真心,暂且网开一面,不?与先生用刑。”
房中烧着暖和的炭火,寒意却不?知从何处猛然袭来,暨微的里衣几是一瞬汗湿,冰凉地?黏在颤抖的身躯上,刺骨生寒。
……
船只晃动,灯火摇曳,光影如蝶。
扁音侧身抬眸看向走来的陈炎,压着微颤的声音:“我师父他发生什么事了?……”
“解痈水中毒之方是什么?”
扁音皱眉:“你问这做什么?”
陈炎面上没有变化,扁音隐约觉到这似与暨微被关押之事有些?许关系,心神不?宁道:“荨前子、生宁茅沙藤、目瞿桔花……”
陈炎听扁音说完,再?问:“药性药效?”
“荨前子味苦性温微毒,除邪杀鬼毒、蛊疰;生宁茅沙藤味酸性温无毒,用于目赤肿痛;目瞿桔花味辛性寒……”扁音话音突然慢了?下来,“……剧毒,佐以小酸霓草用于大症,单用十?日痹心盲目……”
解痈水中毒所用药的药性药效都能或多或少对上殒心蛊……
陈炎展开暨微所写密信,确定?扁音看清密信上的红色小楷,又迅速收起。
“太子殿下有令,你若问起,不?必瞒你暨微先生之事,请鵲阁另写一封解痈水中毒药方药性的详细折书,一刻半钟后?交与亲卫与太子殿下回禀之用。”
扁音不?敢置信,却是言辞肯定?再?道:“我师父从不?过问谷外之事,绝不?可能会做这等暗探细作之事,他又需和谁传此?密信……”
“证据确凿。”他却也未再?说及小玉罗之事。
扁音话噎在喉中,陈炎手中纸笺所书字迹确实是暨微的没错。
陈炎短暂地?沉默,旋即又以仅扁音能听得的声音快声:“暨微与司空岁有私交,去岁太子殿下传召暨微入京之时,暨微为司空岁欺瞒于太子殿下,暨微昨日求请搭船回京为假,为司空岁打探消息为真。”
荒谬!扁音拧起眉眼,启唇话音还未出,陈炎的话音再?次响起。
“从这里出去,直接回药房,便?作什么都未曾发生。扁阁主。”
*
门?扇轻声吱呀一声,侍立长孙无境身侧的叶常青一下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玄一月收剑侧身敛起门?扇,阔步轻声向长孙无境。
玄一月的声音压得很?低:“主上,船上还有东宫影卫。”
倚靠窗侧的长孙无境面上并无甚情绪变化,抬掌阖下窗。
玄一月迅速取出密函奉于长孙无境:“长琊与琊县仍未有任何消息探查出,但椋县传来一封密函,前日椋县中突传出一道流言,道太子妃乃南楚末帝萧兖之女……”
叶常青闻此?一怔,太子妃南楚萧兖之女?他禁不?住转眸看长孙无境,只见长孙无境脸色怪异得很?,像是又愠又恼,又带嗤讽荒谬之色——长孙无境不?将这消息当作好消息。
“……椋县毒疫为南楚遗族所为,是为南楚皇女——太子妃以椋县长琊为据,起事复楚,传得有鼻子有眼。”
“荒谬!”长孙无境眉眼陡然沉得吓人,冷声呵斥,“大周太子妃怎会有萧氏血脉!”
玄一月一下噤声。
长孙无境压着气飞快扫过椋县和京城送回密函,沉声又道:“现下如何?”
“这流言在椋县起了?个头便?没了?,椋县现在毒疫还在控制中,这流言便?也没有传开,目前不?确定?有多少人听得此?流言。”
可以确定?的是,有东宫压,这流言绝传不?开。
长孙无境快速看完数封函书,黑沉着脸将函书掷入炭盆,炭盆中跃起几束摇曳的火苗。
叶常青见状,斟酌着转了?话题:“主上,那?船上的东宫影卫如何应对?”
长孙无境未应,从琊县到现在,东宫派了?几拨人,他同长孙曜一直拉着七八个时辰的海程,而?东宫的这些?人就?始终同他们拉着一个可以立即动手却又可藏匿的范围,长孙曜先头还放出在长琊遇刺重伤的消息,阻止他靠近江州。
长孙曜在诱引他靠近,并且禁止他偏离回京路线——那?便?是,倘若他的路线有偏离回京方向或滞留,东宫的人会立刻对他动手。
长孙曜知道他会回京,但长孙曜现在是需要?他必须尽可能快的回京,长孙曜不?许他滞留外州,哪怕只是一日,也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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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长明 第2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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