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满目不甘,要上去抓她的衣襟,告诉她她有多愚忠,可身子刚动,就被齐褚阳拦住。她语调已有哭音,“雁雁,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跟我一起覆灭大殷。”
柳雁摇头,虽然声音很低,可却字字清楚,“是先皇毁了阿这姐姐,也毁了宋姐姐,可毁了你们的不是大殷,不是这个国家。可以恨身在最高位的人,但不能恨这个国家,更不能去妄图毁掉它。我从来都不是在效忠当今在位者,只是为了大殷,为了这个国家而想往上爬。爬得越高,权力越大,那我所能左右的事便越多。你恨先皇,可你却想毁了大殷……这点,我不能容忍,更不能让你如愿。”
“柳雁……”宋晴几乎是声嘶力竭,用尽气力,“柳雁!你只是因为自己是柳家的姑娘,为了家族利益才说这种话。你试试,你试试我所承受过的痛苦,你定会恨大殷!”
柳雁已没什么力气再站着,刺骨之痛又在身上蔓延,她微微合眼,已快站不住。恍惚间有手承托,她才稍稍借力倚靠在那宽实可靠的身躯上,“宋姐姐……依照大殷律法,叛国者……杀之。”
宋晴愤怒的往她扑去,刚跳起来,就被柳长安和苏定齐齐捉了手,将她反手一拧,压制在地。宋晴怒声,“你定会后悔的,我不甘心……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会被大殷背弃,死无葬身之地!”
被昔日同窗,更是朋友这样恶语,柳雁已觉疲累,背身不再看她,“齐哥哥……我想回去了。”
齐褚阳托着她的手应了声,带她离开这个满是阴霾的屋子。
上了马车,柳雁倚在他身上,许久才道,“齐哥哥,我做错了吗……”
“没有。”齐褚阳只答了两个字,没有再赘言多劝,“睡吧,到家了叫你。”
“嗯。”
兴许伤势暂且不恢复也好,这样……她就能不去鸿胪寺,离开朝堂,自然也听不见宋晴的事……
腊月十一,还未过小年,宋晴便以叛国罪名被处决,宋家连坐。
因柳雁此事有功,又因上书状告十一年前刑部牢房坍塌,致十余名逃犯脱逃,却私瞒不报的二十余名官员,使朝廷哗然,圣上命大理寺彻查,证据确凿,当年隐瞒官员各有贬谪流放。
凭一人之力解决两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柳雁的名声也随之鹊起。
圣上下旨,柳雁由鸿胪寺六品主簿转至大理寺四品郎中,皇恩如此浩荡,朝中也无人争议。
☆、第96章 再生
第九十六章再生
柳家千金中了女状元做了女官时,城中百姓都议论纷纷,道其是因势而上。而今柳雁一步一个脚印,成了两件险要大事得了封赏,这回,终于是没人说三道四了。
腊月下雨比下雪更冷,混杂着冷冷寒风,吹得人眼睛都疼。
阿这的坟墓在郊外,没有树林遮挡风雨,四周空旷,更是寒冷。柳雁拿了一把伞撑在她坟前,从怀中拿了一个小瓶,将里头的灰白抖落在地上,“阿这姐姐,宋姐姐是叛国罪,尸骨无存,我托狱卒拿了这一点骨灰,算是在这和你一块长眠了。”
阿这和宋晴素来交好,甚至在宋晴临死前都提了阿这。柳雁对宋晴说不出有恨,她让人来杀自己,那觉得可怜的心思,远比憎恨她更深刻。
洒了酒水,看看天色,已快正午。她将酒杯交给下人,“收拾好,让车夫去驿馆。”
杏儿接过酒杯,一手仍为她撑着伞,问道,“姑娘不是已经不用去鸿胪寺了么?去驿馆做什么?”
因伤还未全好,柳雁走得很慢,声音也同样缓慢,“去送故人。”
寒风习习,也不知这雨还会停不会停。伞下的人抬头看看远处,因雨帘不断,看得十分朦胧。
大殷和大杨两国已将每年交换的粮食骏马商议妥当,重新签订国契,不日回国。
马车到了驿馆,却得知苏定已外出,不知去了何处。柳雁思量片刻,又上了马车,“去苏家旧宅。”
苏家当年火烧一夜,已成废墟。因是一代奸相苏自成所住的地方,这儿也无人愿买,怕坏了名声。因此苏定再回到这,这里仍是一片废墟,烧成炭的横梁木柱铺了满地,再不复昔日模样。
他打伞站在以前大门所在的地方,看了许久。
父亲老来得子,对他很是疼爱。可勤于政务,疏于管教。后来去了书院,遭人挤兑,才知原来父亲是大殷的大奸臣。他回去问父亲当年祁家七十八口人命案一事,父亲没有答他。
没有解释,便是默认了。苏定自此以后,便对父亲很疏离。
父子两人的关系,更似在一个大宅同住的人,而非父子。
直到父亲过世,直到他知晓父亲当年的苦衷。
可惜已经太迟。
这条巷子已经无人居住,因离主干街道也远,并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他却听见了踏着雨水而来的脚步声,转身看去,便见个姑娘撑伞走来,似烟雨下的一抹明媚,散了心中阴霾。
他微顿片刻,才想起自己该笑,像往日见到她那样,“你是不是先去过驿馆了?”
柳雁闻声,边往台阶上走边说道,“嗯,他们说你出门了,我想……你约莫是来了这。”
苏定叹她懂自己,却也只能暗叹,“明日我就走了。”
柳雁点点头,“所以才想来见见你,我不在鸿胪寺了,不能再和他们一块送你们出城,所以想见上一面。”
苏定笑道,“你就不怕你未婚夫吃醋么?”
“怕。”柳雁想也没想,“那日一起回去,他提了你两回,那定是心中在意的。”
苏定微微笑道,“你不觉得他这是不信任你?”
“那定不是,他身旁若是有姑娘出现,哪怕他真不喜那人,我也会不乐意让那姑娘多待。”
苏定默了默,到底没有继续说齐褚阳的不是,“的确如此,他不是不信你,只是身为一个男子,看见自己心仪的人同别人走得太近,心里不舒服是定然的。但他尊重你,也是信你,所以才不问。”
这点他深有体会,与其是在说齐褚阳,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有所感。他笑笑说道,“那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柳雁稍稍抬伞,“所以我带了几个下人来。身为故交,一定要来送送你,可不必要的误会,也不能想到了却还眼睁睁看它发生,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苏定淡笑,“你果真很在乎他。”
柳雁没有否认,看看这已破败的苏家残局,说道,“虽然大殷也负了你们苏家,可你还是喜欢大殷的。”
苏定眼神微动,笑道,“怎么可能,你忘了它曾经怎样薄待我们苏家父子的么?”
柳雁看着他说道,“那你为什么会去了大杨?你在东夏国碰见的宋姐姐,那就说明,你当时是想去投奔敌国的。可你最后却去了大杨。为什么你去的会是大殷最大的盟友国,难道不是为了继续守护这个国家,只是无法再效忠那样的皇帝,所以另寻他法。而且促成两国结盟的,正是五十年前的苏丞相。”
苏定默然许久,再露不出那样掩盖了二十余年的笑意。低头看着她,说道,“我爹的一生都交给了大殷,宁可忍受一世骂名,也不愿让它动荡半分,我又岂敢毁了它,愧对我九泉之下的父亲。可我不会留在这,我做不到像我爹那样。”
柳雁听出话里悲凉和坚定,低声,“苏哥哥保重,哪怕是在大杨,也要好好活下去。将两国交好的情谊,再延续五十年。让苏伯伯在九泉之下,安心长眠。”
他和宋晴一样,因大殷皇帝而毁了一半前程,可他走的路,却和宋晴完全不同。
这点,柳雁敬佩他。
苏定怕再留,就忍不住又说一回当初欢喜她的话,笑道,“我得回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日离开了,你先走吧,免得让人瞧见我们一起出去。”
柳雁点点头,下了石阶,又转身说道,“苏哥哥,找个好姑娘成家吧。”
苏定年少有疾她知道,虽然一直不知到底是什么病,可那苍白面色,如今也还没变。她总觉得,等他有家了,有了牵挂,有了重新要守护的人,便能活得更好,也更舍不得离去。所以她希望他成家,绝非是因为只是想让他忘了自己。
“定会找个温柔可人又貌美如花的姑娘。”苏定如此说道。
柳雁微点了头,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走。从巷子出来,雨还未停歇。她忽然想起来,苏定手中的那把百鸟归林伞好似很眼熟,可已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翌日,苏定和大杨国使臣一起离开,离开了这无法落叶归根的地方。
到了小年,那已停了几日的雨,又开始淅沥。
柳雁半夜被惊醒,颇为不悦,披了衣裳去关窗。走到窗边,才从廊道悬挂的灯笼映照下看清那不是雨,而是扑簌直飞的雨。她愣了小片刻,便趴在窗边看了起来。看了许久,眼已快要睁不开才回去睡下。
等清晨管嬷嬷进来,听见柳雁嗓音不对,瞅着她说道,“定是昨夜下雪起来瞧看了。”
柳雁笑笑,“还是嬷嬷懂我。”
“嬷嬷才不愿懂这事,真不让人安心。”管嬷嬷说教着,又道,“再过两日就要为人丨妻了,可不能再这样像个小姑娘。”
柳定义已归,她的婚事也定在了腊月二十八,今年的团年饭也得在齐家吃了,这个家将变成娘家,回家得说回娘家……真是怎么想怎么不舍得。
因忙活婚事,大理寺那边年后再回去,她便一边养伤一边安心待嫁。
去跟祖母请安时,她竟是清醒了,拉着柳雁的手嘱咐她妇德妇功都要做好,不要让人笑话国公府的姑娘。柳雁一一答着事,用过早饭后,柳定义叫她去了书房,说些叮嘱的话,末了又道,“为人媳妇,委屈是少不得要受的。可若是太受气,倒也不是不可说。”
柳雁诧异父亲竟说这样关切的话,真教她好不意外,笑笑说道,“齐叔叔和齐哥哥不会薄待我的,爹爹放心吧。”
柳定义点了头,瞧着女儿已出落得娉婷大方,十分欣慰。一会李墨荷来寻,笑道,“我说你去了哪,跟娘回房,有话要同你说。”
柳雁不知何事,跟她进了房里,见房里一个下人也没,颇为好奇。一会才明白过来,这是要说些洞房时的事哩,当年宋宋可拉着她偷偷说过这些的。果不其然,一会就见母亲从一个上锁的箱子拿出了不得了的小图册。即便是知道,还是羞了满脸。
腊月二十八,大殷顺昌元年第一个女状元,大理寺女官风光出嫁。
冬雪未停,傲骨铮铮的腊梅雪中怒放,散落地上红妆,一时皇城似十里飞红飘香,美不胜收。
☆、第97章 红妆
第九十七章红妆
皇城已染银白,当夜挂在树上的红绸也有积雪,可更似白梅林中藏着红梅,更显娇俏调皮。有人从楼上将雪打落,看着更喜庆。
柳家世代忠良,到了柳定义一代,更是为大殷开辟疆土,屡屡平定边疆战乱,深得民心。虎父无犬子,柳将军的女儿,捉细作,告污吏,更得人称赞。这敲雪露红,一人为之,其他人也都拿了竹竿敲雪。
等迎亲的队伍经过这里,已满是红梅之景。
柳雁平日起惯了早的,半夜被叫醒也不至于困得睁不开眼。不过平时至少能填饱肚子,今日起来后,嬷嬷竟不给她拿吃的,她合计了下时辰,大惊,“那岂不是要掀了盖头才能吃?”
众人抿笑,管嬷嬷更是苦笑,忙叮嘱道,“姑娘到时候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得好好伺候姑爷就寝,免得让姑爷瞧了笑话。”
柳雁嘴上答着好好好,免得被唠叨。可是心里想,定要好好吃一顿才能睡得安稳呀……而且齐褚阳定不会让她挨饿的。所以忍忍吧,忍忍就好。
可她没想到被丫鬟喜娘上了妆穿上衣服已十分耗力气,待梳妆好了,一看镜子,吓了一跳。云鬓峨峨,明艳非常,一点也不似自己。旁人还一个劲的说好看好看,她才觉自己往日莫非活得很是粗糙?也不知齐褚阳眼中的她是如何的。
今日真是满脑子都是他,她可不能说,否则要被人笑话了。
穿戴好后,由喜娘搀着去叩拜了祖母爹娘,听母亲说些教导的话。喜娘瞧了时辰说要出门了,李墨荷双眸刹那泛了红,强忍着泪未言。等那喜庆的盖头盖上,柳雁瞧不见了,她才敢落泪。
哪怕是嫁到隔壁,此后的称谓也再不相同了。她儿时的模样,李墨荷如今还记得,一晃已过了十一年。
吾家有女初长成,已是含了喜和悲吧。
亲眼送女儿上花轿,李墨荷再忍不住,哽咽出声。鲁阳公主搀着她,也瞧得伤感。回身时看见柳长安,更觉感慨。
一路锣鼓闹天,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挤满两边。柳雁在轿中听着外头人声喧闹,更是拿稳手中宝瓶,生怕寓意安和的瓶子掉落,坏了好意头。
花轿稳稳落下时,心却高悬了。一会出娇小娘过来牵她出来,柳雁瞧不见前头,只能从金黄璎珞下看见一只女童细白的小手,领她出轿,交给喜娘。
喜娘领她跨过朱红木制的马鞍子,踏着红毡进入大堂。
耳边欢笑声不断,连能在朝堂上妙语连珠,身如松柏站定的柳雁也觉心扑通跳着,不能平静,就怕哪里做的不好。
不就是成亲么,到底有什么好慌的。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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