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无中生有,创建了和北衙禁军权柄交叠的南衙锦衣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手底下的大臣,有一半以上成了他的心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真正扭转了武氏皇族在外戚面前的劣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外戚打压的喘不过气来,让外戚对他生了忌惮,渐渐措手不及的反击?
李孟德猛然回过神来,便是一阵的后怕和越加强烈的恨意。
“武禛,你利用我在先,怎有脸来质问我?我怎能让你称心如意,我不快活,便要搅合的你一世不得安!”
落霞与孤鹜齐飞,水天共长天一色。
这便是在慈宁宫前的湖泊水畔常常能看见的景象,安宁祥和,风物如画。
盛康帝沿着九曲回廊,慢慢的走进慈宁宫,慈宁宫里的布置和别处不同,正殿被改建成了佛堂,大金佛擎天立地,是个庞然大物,人在它的脚下,就是一粒尘埃。
高太后已是满头白发了,木鱼声从她的手掌下传来,梵音清亮透着虔诚。
盛康帝仰头望向佛脸,不禁淡笑起来,“朕去凤仪宫看望皇后,朕得仰望她,朕来慈宁宫给母后请安,朕同样也需仰望,朕的脖子啊都酸了,仿佛得了病,每一次来这两个地方,都隐隐做疼。”
慈眉善目的高太后缓缓睁开了眼,一粒一粒的数着手中的菩提珠。
“佛祖是当得起陛下仰望的。”声线苍老,仿佛布满尘埃。
盛康帝没有压住嗓子眼里的痒感,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可惜,朕不信佛,求佛无用。”
高太后捻弄佛珠的手一顿,再度一粒一粒的数,坚定道:“陛下不信佛,怎知佛无用。”
“罢罢罢,朕来此不是和您说这些的。去告诉您身后的那些人,搞出再多的事都不要忘了,朕能封太孙就能废黜他,你们若是真心想扶持晟烨继位,就给朕老老实实的蜷着。朕,言尽于此。”
“哀家早已是方外之人,不问尘俗之事,陛下何苦惊扰我这个将死之人。”
“平王不是入宫来了吗?他既然不是来求见朕的,还是去了哪里?母后。”
顷刻,高太后手心里的菩提珠串散了,哗啦啦落成了一片。
盛康帝冷笑,“不打扰母后信佛了,朕还有折子要批阅,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佛,是拈花而笑的佛。通体贴着金箔,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照在佛的头顶,金光散射。
平王从佛座后面走了出来,本就老态龙钟的脸,在精神遭到打击的时候,愈见萎钝。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平王惶然四顾。
木鱼声再起,高太后仰首望一眼佛,口里把地藏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不说话,他知道了什么?你就不担心吗?”平王着急道。
“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你们的事情,你们开了头,便自己扫尾吧。”高太后一顿之后道。
平王越发慌了,背手在后走来走去,“你现在想抽身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觉得太晚了吗。你先别丧气,还不至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再去找虞相商量商量后续的事情。”
说罢,再度隐匿到佛座身后,消失不见。
佛堂,木鱼梵音再起,高太后嘴里低低喃喃着她早已熟读了千万遍的地藏经。
观音庵的客舍在秋风萧瑟里成了断壁残垣,满地飞灰,烧起大火的那一夜,不幸被牵连的女眷,对此都缄口不言。
观音庵的主持师太,是一位得道深厚的人,她敞开庵门迎来香客便只是为了普度佛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客舍没了,会有人再建的。
这些客舍原本就不是观音庵所建,而是许多香客为了自己方便建造的,客舍最初的主人早已死去化归了尘土。
从始至终,真正的观音庵也不过是山巅上的那一座土石小庵罢了。
鲁国公府,绣楼。
洛瑾瑶盘腿坐在榻上,双眼呆呆的望着周氏。
周氏不搭理她,自顾自的指挥着碧云秋梦等丫头摆放陈设。
“把棋盘还放在中间,八角流苏宫灯正下方。对,好,就是那里。红薇,来,给你钥匙,你去库房里挑一匹碧影纱,这屋的窗纱褪色了,不鲜亮了,重新换上。秋梦,你过来,你识字懂画,去你们二小姐放宝贝字画的沉香木大缸里挑一挑,挑几张有意境的画来,挂到墙上去。还有喜鹊,你过来……”
细无巨细,周氏都帮洛瑾瑶想到了。
只言片语把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关爱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氏越是这样,洛瑾瑶越是难以开口。
她就那么呆若木偶的看着所有人忙碌。
周氏让她从西园搬出来,她就搬出来了,重新又住到了绣楼上,和以前做姑娘时一般无二。
可是阿娘,你能把这屋子还原,你能还原我的心境吗?
我的心里住了一个人,我无时无刻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何没有回来。
他走的时候明明说,让我等他回来的。
他怎么还不回来。
夫君,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阿娘真的打算让我再嫁了。
你快来抢走我呀。
☆、第125章 再嫁
今日大朝,上到宰相下至五品的京官都来了,乾清宫里塞不下,臣工的队伍从乾清宫门口排到了汉白玉龙阶之下。
初秋的太阳还烈,四五品的小官都被晒的脸上淌油。
盛康帝从龙椅上下来,手里掐着一堆奏折,当他走到虞相跟前,一折子甩他脸上,“你家的地要不要把朕的上林苑也圈到里头去。”
虞相赶紧跪下请罪,口称不敢。
走至李相跟前,有虞相的前车之鉴,李相赶紧跪了下来。
“你们家的家奴好生的威风,官家小姐也敢强抢,改日是不是要抢到公主头上。
“微臣不敢。”李相漠着脸道。
“不敢,你们敢的很。”盛康帝把剩下的折子全部甩到下面的臣工脸上。
拿了这些股肱之臣的把柄之后,盛康帝坐回龙椅才又道:“西夏屯兵边境,蒙古铁骑南下,再加上江南曝出牵连到省级的大贪污案,陕西大旱,福建涝了,民心动荡不安。一夜之间,大齐竟冒出这么多问题,是有人想和朕过不起,还是你们平时故意瞒着朕,此番终于按不住了,这才捅出来?蓄谋已久啊。”
“陛下息怒。”众臣工面色惶惶,纷纷叩拜请罪。
气怒上头,望着玉阶下的臣子们,盛康帝眼前有片刻的黑,黑影笼罩在眼睛上,他心里慌了一下,面上丝毫不显,只是下意识的扶住了龙把手。
顿了一会儿,等眼前能重新看清人了,才缓着气道:“三相何在?”
“微臣在。”三人出列,三种不同的声音次第应和。
“领着百官,一件一件,给朕捋清楚,列出条陈,今日必须都拿出解决的章程来,有一件完不成的,你们都不必回府享受娇妻美妾的伺候了,就在朕的乾清宫,跪着趴着躺着,挑灯夜战。”
“臣遵旨。”三相领命。
其余大臣也纷纷道:“臣等遵旨。”
“晟烨,你好生听着,有何好的建议也可以提出来。”
“是的,皇祖父。”
随后,察觉出盛康帝微漾的张全便主动来搀扶,主仆二人出得乾清宫,往御花园亭子里来。
“陛下,可要密召刘太医?”
“不必,方才朕是气的狠了,歇一歇便好了。”
少顷,便有宫女送上茶来。
盛康帝喝了一口,缓了缓精神,便道:“这会儿,到哪儿了?”
张全心知陛下问的是二皇子的去向,便道:“估摸着时日,应该到边境了。”
“送他走时,他精神如何,可有什么话留下,一定恨死朕了吧。”盛康帝郁郁一叹。
张全赶紧摇头,道:“回陛下,没有。二皇子除了精神不好之外,什么话也不曾说,奴婢看着,二皇子也没有恨您,二皇子聪明着呢,肯定能想明白,您是为了保他才这么做的。”
盛康帝不置可否,想了想还挺骄傲,“为了制住他,废了朕多少精神。还是刘太医有办法,他那个药给朕留着,嗣和不听话,朕就给他来一下子。”
想到此处,盛康帝自己乐了。
张全也跟着笑。
片刻,盛康帝又是一叹,忧虑道:“这次朕把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翅膀全给折断了,你说他还能重新飞起来吗?”
张全也不敢乱说,掂量着道:“奴婢觉着能。陛下您想,和十年前相比,现在这些事儿又算得上什么。左不过需要几年,好好养养罢了。”
盛康帝摇摇头,“十年前,他伤的是身,而现在他伤的是精气神。怀着仇恨,他爬起来,漂亮的站到了朕的面前,这是一鼓作气,而朕却又亲手将他打落尘埃,这是再而三,三而竭。朕怕他再也没了那股子气。这个孩子若从此一蹶不振,便是朕毁了他。再见之日,他身上的戾气怕更重了。朕,还有一怕,怕他走上不归路,派几个高手,谨慎的跟着他,别让他发现。”
张全犹豫了一下道:“陛下,二皇子苏醒后,激烈挣扎过,当时是暗卫头领出马制服的二皇子,而当时二皇子的双臂是被铁链绑在背后的。”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盛康帝略一想便笑了,“武举时,观他与虞良奕交手,朕就肯定他一定还藏了实力,故朕想无声无息的制服他,特地找了刘太医,让他用上了药。没想到,朕还是低估了朕这个儿子。你们都说晟烨的模样性子都像朕,其实不然,嗣和最像朕,无论模样还是性情。不对,刨除他一身的戾气,他比朕强上许多。”
想到武嗣和这短短二十几年来的遭遇,盛康帝苦笑了一下,“朕不如他,朕对不住他。”
张全别的没听出什么味儿来,就有一句话他咂摸出味道来了。
能得陛下一句“朕不如他”,二皇子可就真了不得了。
鲁国公府,瑞华堂,华灯灿然。
丫头们侍立左右,圆桌上已摆放好了美味佳肴,周氏和洛文儒都坐在上首准备用晚膳,洛文儒的右手边是洛谦和洛瑾瑜,而周氏的左手边位置却空空如也。
周氏耐着性子重复着这几日以来惯常的一句话,“二小姐呢?”
负责喊洛瑾瑶来用膳的绿萝求救的扯了扯红薇的袖子。
面对着濒临发怒的周氏,红薇也胆颤啊,但还是站了出来,才要开口,便听周氏重重放下了筷子。
“用膳吧,孩子们都在跟前呢。”洛文儒道。
周氏深吸一口气,换了公筷拿起来,给洛谦撰了一条鸡腿道:“这是你爱吃的福记烧鸡,大伯母专让人去外头买来的,多吃点,别让那臭丫头扰了咱们用膳的兴致。瑾瑜,你也吃,想吃什么就让丫头们帮你。”
“多谢大伯母。”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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