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裳妇人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男人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作风,又冷冷道:“解药只有一枚,你是要选一个人来救,还是让这对小情人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
斗笠男子连连叹气,说不出话来,最终垂头丧气道:“我听你的就是。”
蓝裳妇人见他如此,更觉嫌恶,她出身高贵,见不得男人畏畏缩缩一事无成的模样,忍了一忍道:“你去告诉那汉子山主的话——把那丫头给我叫过来。”
上官千杀不放心孟七七单独过去,跟在后面走近了些,直到能隐约听到蓝裳妇人说话的声音这才停下来,点头斗笠男子将山主的意思传达出来,目光却还追着孟七七。
蓝裳妇人等孟七七走到自己面前,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看我相貌如何?”
孟七七怔了怔,仔细看了她一眼。平心而论,蓝裳妇人的相貌只是普通,扁平的脸,小眼睛中间下方插了一管短鼻梁,因为总是板着脸,细长的鼻孔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喷射着寒气。一头略显毛躁的长发规规矩矩堆在头顶,挽成一个古板的髻。整个人寡淡而冷漠。孟七七斟酌了一下,套用了战神大人的口头语,“还好。”
蓝裳妇人冷冷一笑,“你看到的这是幻象。”
孟七七尽量抛开自己学过的科学,体会了一下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你还有一张真脸?”
蓝裳妇人又是冷冷一笑,拔出发髻上的木簪子,在孟七七身后一划。
不远处时刻观察着的上官千杀只觉眼前一花,女孩所处的地方竟然瞬间被一团雾气笼罩。他师从南派真人,虽然并没学幻术,却见识过不少,知道这只是那蓝裳妇人不想被外人看到而施的小法术,并无实际伤害。然而关心则乱,他双眼一眯,已是扣住了斗笠男子的肩头,押着他大步往那团雾气处走去。
雾气中的孟七七却丝毫没有察觉变化。
木簪子被拔下来,蓝裳妇人的长发迤逦而下。
孟七七感到自己好像在看大兔朝的洗发水广告一样,只见蓝裳妇人方才还有些毛躁暗淡的长发,此刻顺滑黑亮,如同一道天光般倾泻下来。
蓝裳妇人缓缓转头,绸缎般的黑发下渐渐显出半张绝美的芙蓉面来,她的声音也变得清冷动人起来,“我美不美?”她幽幽问。
孟七七盯着蓝裳妇人的面容,还有些愣神,这种话变态表哥也经常问她。她初时也被变态表哥容光所慑过,后来熟悉了审美疲劳,就开始吐槽打击他自恋。然而蓝裳妇人的真容孟七七还是第一次见,自然没有审美疲劳这一说,她呆呆道:“原来你这样美。”
不单单是美,还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蓝裳妇人轻轻摩挲着自己露出来的半张芙蓉面,幽幽问道:“你可知道□□的景荣公主?”
孟七七呆了一呆。天、、朝就是南朝之前大统一的朝代,如今的柴浪国也好,吐蕃国也罢,都是当初天、、朝内乱,分裂出来的国家。天、、朝时代,连远在海外的太阳国都是其属国。天、、朝最后一代皇帝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她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你是……?”
蓝裳妇人勾了勾唇角,“我就是景荣公主。”她明明盯着孟七七,却又好像并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你既然知道我,想来也该知道姬墨将军了?”
孟七七当然知道,“公子姬墨,天下无双。将军姬墨,已成绝响”。当初她看的那一大堆野史言情小说里,基本每一个集子里,都会有写姬墨将军与景荣公主爱情故事的。姬墨将军出身贵族,少年文名已经誉满天下,弱冠后从军,又百战百胜;更与最小的公主景荣青梅竹马。后天、、朝内乱,景荣公主死于禁宫大火;姬墨将军奔袭千里,杀尽内贼,为景荣公主报仇,摄政为王,心伤不已,不过三年便心疾发作故去。而后天下大乱。
当时看这些故事的时候,明知道多半是后人附会,孟七七还是忍不住掉了好几滴眼泪的。此刻眼前竟然站着个早该作古了上百年的景荣公主,孟七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镇定,她嘴角一抽,思维发散,外面那农夫该不会是姬墨将军吧?那现实和传说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景荣公主继续道:“那时候我才十三岁,与姬墨情好日密。他对我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姊姊们都羡慕我。”她已经陷入了回忆,说话的声音却又轻又快,似乎不忍多在这段回忆中沉湎,“宫里规矩严,我居住的芙蕖宫天方黑便戒严了。有一天,姬墨便对我说——他说,父皇的书房暗格里有一卷图册,里面画着禁宫所有的密道。有了那画册,他便能晚上也来陪我说话了。”隔了百年长长的岁月,她仍能记起那会儿,姬墨脸上温柔美好的笑容。
孟七七听到这里,结合景荣公主目前的处境,已经大概知道这故事的走向了。她不由得遮了遮脸,真相总是这么惨不忍睹啊。据说人在听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思维要快四倍。孟七七拿出足够的尊重,耐着性子等景荣公主讲完了这段相爱相杀的故事。这故事后来有两个亮点,一个是姬墨后来并不是死于心疾,而是死于景荣在察觉形势不对之时为防万一下的毒——若是她多疑,自是最好;若是她不幸猜中,那要死就两个人一起死了。另一点就是,外面那斗笠男子,是景荣公主奶娘的儿子,从小给她当侍卫,陪她一块长大的。虽然俩人孩子都生了,但是根据孟七七的感受,景荣公主还是不怎么看得上人家。
所以呢?突然对她这么个陌生人剖析过往失败感情的意义在哪里?
其实孟七七心里明白蓝裳妇人的用意,但是这用意令她非常、非常、非常不爽。这就好像有个被男友抛弃了的女的跑来跟你说,“你小心点,你男盆友迟早也要抛弃你”一样。谢谢您啊,您还是歇着吧。
蓝裳妇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孟七七,笑了笑,“你觉得我多管闲事是不是?”她当然不是多管闲事。千七二人的观心镜她都见了,这情形与当初她和姬墨实在太像。她看着孟七七,就好像又要看着当初的自己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样。她曾是天、、朝最小的公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也曾天真烂漫,却不曾料到当日情深时与那人掏心掏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会成为来日那人伤她的利箭。难道她生来就是这样冷漠古怪的脾性不成?
蓝裳妇人咯咯笑了起来,她盯着孟七七,好像看着百年前的自己。若时光可以倒流,她多么希望当初有个人对她讲这些话,将她当头喝醒。
“情难自已的时候,想想我的脸。”蓝裳妇人轻轻道,逼近孟七七,掀开了始终被长发盖住的另半边脸。
恐怖丑陋的烧伤痕迹盘旋在她的右脸上,好像一只只纵横交错的褐色蜈蚣;与她绝美洁白的左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照。
孟七七虽然已经隐约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超出她想象的样子吓了一跳。出于对人的尊重,她忍着没发出声音,连脸上神色都没变,只是脚下到底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一步就迈出了蓝裳妇人划下的雾气。
上官千杀自下面大步跑上来,一见孟七七出现,登时松开了扣住斗笠男子肩头的手,转而将女孩拉入怀中。“还好吗?”他紧张地问,用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检视着她的全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确保无恙。
雾气瞬间消失,蓝裳妇人显露出来,她又恢复了普通农妇的模样。
上官千杀见她现身,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七七护在了身后。
蓝裳妇人冷眼看着,嘿然一笑,凉凉道:“小姑娘,记住我的话。”
孟七七从后面搂住战神大人的腰,将侧脸慢慢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带着无限眷恋与柔情。她没有说话。
斗笠男子在前面给两人指引出去的路,他详细说着山主的意思,“里面不能借给你们走,山主见不得血腥杀戮的事儿。不过长雪山外面还有路,我给您二位指一下外面的路。”
原来这处洞天乃是在长雪山里面。
上官千杀反手拍着伏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偏头低声问道:“累了吗?”
孟七七在他后背上摇了摇头,鼻尖划过他身上柔软的大氅,明知她的动作他看不到,却好像没力气说话了。蓝裳妇人那无形的话与此刻她用手臂搂住的温暖躯体,究竟哪个才是真实?此时此地的欢喜与近在眼前的忧愁,又该如何分清?
如果能把这一切都告诉战神大人就好了。他总是有办法的。
可是作为一个人,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任,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怎么可以畏难逃避?景荣公主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其实不该怪恋人的背叛,因为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她选择把自己的人生都依靠着姬墨,那是好是坏就全看姬墨的良心了。其实跟爱与不爱也没太大关系了。
上官千杀感到身后女孩的脚步越来越慢,他有些担心,想了想蹲下身来,低声道:“上来。”出山的路不算好走。
孟七七倒没客气,见他这样,心情略好了些,怪笑一声,搂住他的脖子。战神大人背着她稳稳走着。她拧着眉头想了想,觉得都怪战神大人,如果是别人,她才不会这么束手束脚,肯定一早就招呼变态表哥干翻丫的了。害她这么纠结,死了成片的脑细胞——孟七七将脑袋搁在战神大人肩窝,盯着他微红的耳垂,磨了磨小尖牙,没打招呼一口咬了下去!
☆、第98章 千七,大戏开锣第一响
上官千杀吃痛,却忍住没动,等她松了口,这才偏头看去,却只看到女孩肩头一角红色的衣衫。
孟七七咬了他这一下,心里的郁气暂且消散,然而看到他耳垂上的细小牙印,痛快之下又感心疼。轻轻揉着被她咬过的耳垂,孟七七哼了声,笑道:“这是帮你舒筋活血——咱俩这么熟,就不用谢我了。”
上官千杀摇头失笑。女孩的指尖揉捏着他被咬了一下的耳垂,血脉疏通之时的热气蒸腾起来。他忍不住动了一下脖颈,似乎是要将自己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的耳垂从女孩指尖解救出来,又像是希望她更多的抚触。
孟七七打量着前路,倒没察觉战神大人这一刻的异常心思。
斗笠男子规规矩矩走在前面引路。
方才的山脚却并不是真正的山脚,而是群山最高峰的基底,根本还在高空之中。此刻三人就在向真正的山底走去。
长雪山高耸入云,这下山的路途可不短。从隐婆那里过来似乎是只一眨眼,可是从实际的路上走出去,却足足费了小半天光景。这还是斗笠男子与背着孟七七的上官千杀都速度很快的情况下。
最后一段下山的路程,上官千杀与孟七七是坐在一个大竹篮里,由斗笠男子拉动山上机关,将两人送下来的。
孟七七在上官千杀背上仰头望着巍巍群山,隐约还能看到几十米高处平台上的斗笠男子正冲着下面挥舞手臂作别。
“战神大人,你记住那农夫说的上山之路啦?”
上官千杀点头。
“上去的时候怎么用机关,怎么用藤条,你也都记住啦?”
上官千杀又点头。
孟七七怪模怪样地叹了口气,“你记性这么好。我特意为你记住的都没用啦。”言若有憾。
上官千杀举目四望,正在找回苍苍山的路,听她这样说,不禁一愣,他刚刚的两次点头好像又辜负七七的心意了?
孟七七搂着他的脖子,亲亲热热道:“我再问你,上山的路你记住了没?”
上官千杀犹豫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孟七七笑了一声,极欢快的样子,贴着他耳边又问:“那机关藤条什么的,你自然也没记住喽?”
上官千杀忍不住也翘了翘唇角,低低“嗯”了一声。
孟七七闷声笑了一会儿,忽然清清嗓子,正色道:“可是你方才说你都记得,我就把脑海里的记忆除去了。现下,我可也不记得了。怎么办?”
上官千杀哭笑不得,明知她在闹他,还是附和着苦恼道:“是啊,该怎么办?”
孟七七见战神大人这么捧场,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她趴在战神大人背上,双腿悠悠地一晃又一晃,望着山林间的树木走兽,笑着笑着忽然皱起了眉头,担心道:“不知道变态表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们三人一起去了苍苍山顶隐婆处,又一起入了假潭水,结果在白雾中南宫玉韬不见了。
这一天来,也不曾见到他的人影。
这么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任谁都会担心的。
上官千杀心底其实也担心山淼的去向,然而这担心并不妨碍女孩的担心给他造成困扰。他背着七七,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
两个人一时都静默,只有落叶被踩踏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诡异,软趴趴的,好像一颗颗温热的心脏被缓缓攥紧时发出的爆裂声。
孟七七把脑袋抵在上官千杀后颈上,转了转,有些心烦意乱。她止不住要想到隐婆对“玩偶”的执念。该不会变态表哥已经被做成玩偶了吧?呸呸呸!隐婆也找不到他了,应该不是的。他那么奸猾,只有他欺负别人的,别人拿他才没办法呢。
“累不累?”孟七七感觉战神大人的呼吸声好像重起来了,她动了动,“我下来和你一起走吧。”
上官千杀柔声道:“无碍的。”
孟七七怀疑地瞅了瞅他的侧脸,仍是坚持想下来。
上官千杀笑道:“林间有蛇。”
孟七七呼吸一窒,双手抓紧了战神大人肩头,乖乖又在他身上伏下来,讨好道:“战神大人辛苦啦。”
上官千杀低笑一声,说话间感觉右眉骨处突突跳着的疼痛感消失了。
只要她不去想别人,千山万水他都心甘情愿背她走过。
结果等到夕阳西下,两人跋山涉水回到苍苍山脚下的小型营寨时,南宫玉韬正舒舒服服躺在毯子上观赏晚霞如画。
孟七七看着变态表哥悠游自得的样子,放心之余不禁有点想发火。她从上官千杀背上跳下来,随手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几步赶到南宫玉韬面前,轻斥道:“哈!你倒在这儿烤火看天,我和战神大人可担心死你了!你跑哪去了呀?”手中的小树枝半举着,仿佛只等他一个回答不慎,那树枝就会挥落下来。
南宫玉韬笑吟吟道:“有个小美女心悦我久矣,找准机会把我用麻袋套走了。”
“噗……”孟七七笑得发颤,“……你讲真的啊?”她看着南宫玉韬认真的表情,想了想,抛开树枝,在一旁坐下来,特别八卦热心,“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个小美女跟你上次说的表嫂是一个人么?小美女人呢?”她张望着四周。
“小美女被我婉言谢绝,黯然神伤而去了。”南宫玉韬轻描淡写。实际上是他被小迪追了几十里地,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把她甩开。
正在四处张望找小美女的孟七七脸色忽然一变,她看到战神大人正在金水河的树下听一个下属汇报。
“那是怎么回事?”孟七七撞了一下变态表哥的胳膊,用目光示意他看那个下属,她压低了声音,“十七怎么会在这里?”已是顾不上闲话变态表哥与各路美女的风流韵事了。
五年前她从南宫玉韬手中换取了玉如军中的一支百人精锐队伍,以排名数字命名,在一年特训后投入使用。十七是她当初放在上官军中的三十人之一,也是其中资质最好的。这三十人她只是放在上官军中,至今还没有具体的任务。怎么会有人到了上官千杀身边?
南宫玉韬扫了一眼,轻笑道:“正常调动喽。高志远派来送信的。”
孟七七放心了些,“送完就走了?”
南宫玉韬微微一笑,“高志远让他留下来负责师兄在这边的起居。”
孟七七拧起眉头,她特意放在上官军中的人做到了上官千杀身边的位置,这事儿不会发现也就算了,一旦暴露,顺藤摸瓜起来——便是厚脸皮如她,也觉难以自辩。她磨了磨牙,轻轻道:“找个机会把人调走。”
南宫玉韬摊摊手,有些无所谓道:“随你咯。不过你可考虑好了,他被高志远调过来是正常流程,咱们把人调走可是会有些异常的。”
如果原本是可以悄无声息过去的事情,一个调走反倒引起怀疑,岂不反而坏了事儿?
孟七七撑住额头,良久没有说话。
金水河边,上官千杀接过十七递来的军报,安静看完,淡淡道:“你下去吧。”
十七躬身行礼,转身默默走开。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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