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听了卢文希所言之后,有意疏远卢家、少往卢家后院去见女眷长辈的事说了,“……弟子志在四海,卢氏高门,女儿必定娇贵,弟子恐怕拖累于人,到时反倒让两家生怨……”
卫仲彦很是诧异,接着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好一会儿才叹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竟能不被繁华迷眼,守住本心,倒也难得。好啊,既然你心里有了打算,我也便不多言了。今日留下来用膳吧,你师母很喜欢你送的两盆花,还说等你来了要见见呢。”
当下就叫了人去问新康此时是否得空,刀风去了一会儿,回来禀道:“公主有请萧郎君。”
萧漠便与刀风出了悦性斋,一起往后走到内仪门处,另换了管事娘子引路,带他直接去了华茂堂。萧漠也见过几次新康大长公主了,但以往都是在待客的花厅相见,这华茂堂还是第一次来。
他谨守礼仪,目不斜视,一路跟着管事娘子进得厅堂,按照指引给新康行礼拜见。
“免礼吧,也不是外人。”新康没让他拜下去,就指了下首的圈椅让他坐,“跟你先生谈了什么?可是说温家的事?”
萧漠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本来神情一本正经,听了新康这句带着打趣的问话,一时就有些窘意,垂眼回道:“是。”
新康便笑了起来:“你先生为了这件事,昨夜里都没睡好,今日急着就要见你,深怕你上了温台主的当。”
……师母也太直爽了,萧漠捧场的笑道:“是先生爱护弟子。”
新康点点头:“他确实看重你。”她真正想说的其实就这一句,说到了便转移话题,改说起萧漠送来的花,谢了他一回,又道,“听阿棠说,你们昨日赏花宴很是尽兴,王宣还跟谢如安交了朋友。”
“是,他们两位都是性情中人,可说是一见如故。”萧漠一边回话,一边心里琢磨新康单独提起王宣是什么用意。
新康笑道:“是么?这倒难得。我恍惚听说,萧家有意招谢如安为婿,这事成了没有?”
萧漠摇头道:“没有,昨日无意间提及此事,谢补缺说并无此事,恐是坊间以讹传讹。”
“哦?我怎么听说,萧家女儿还曾当街拦住谢如安说了几句话呢?”
萧漠确实没听说这件事,但他回想起昨日王宣问谢如安时挤眉弄眼的模样,又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确实不知,便道:“弟子并没听说,谢补缺也没提过。”
新康看他神情坦荡,便点点头:“你整日事忙,不知道此事也是有的,听说这门婚事之所以没成,就是因着谢如安流连教坊。少年才子,风流些也是寻常,可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你行事稳重,我和你先生都是放心的,倒是王宣,年少贪玩,你看在同门的份上,多劝诫他一些吧。”
原来师母是这个意思,萧漠忙站起身恭敬应道:“是。”
新康说完了该说的话,便让人送客,萧漠告辞出去,刚走出华茂堂院门,就遇见了一同行来的嘉桐姐弟,三人分别见礼,嘉棠先问:“师兄见过我阿娘了?”
“嗯,见过了。”
嘉棠便一把拉住了萧漠的手:“那走吧,我们去校场!”
萧漠惊讶:“去校场?你不是来见公主的?”
嘉棠笑嘻嘻的回道:“不是啊,我就是来找师兄的,我今日射中靶心了!你快来看!”扯着萧漠就走。
边上嘉桐愤然道:“卫嘉棠你这个骗子!你不是叫我一起来陪阿娘说话吗?”
“阿姐你先去!我先让师兄看看我的箭法!”
嘉桐回道:“你就诓我,看我下次还帮不帮你!”说完便转头气呼呼的进了华茂堂,谁知道她进了屋子,还没等说话,新康就赶她走。
“我这里还忙着,你自己玩去。”
嘉桐:“……”
她撅着嘴又出了华茂堂,想着自己刚刚看的好好的书被嘉棠打断了,她干脆也去搅合搅合嘉棠,便带着人也往校场去了。
校场里,卫嘉棠正张弓搭箭、瞄准靶心,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耳边还传来一声喝彩:“不错嘛,姿势挺端正。”他手不由一抖,箭支歪歪斜斜射出,很快便落在了地上。
“阿姐!”嘉棠愤怒转身,“你吓唬我做什么?”
嘉桐一脸无辜:“我是夸奖你啊!哪里吓唬你了?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就这么点胆子?”
嘉棠:“……”
萧漠从方才看见嘉桐蹑手蹑脚走到嘉棠背后起就在忍笑,到这时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师兄你看我阿姐,那么大人了,比我还小孩子!”嘉棠故作老成的说了一句,可末了还是忍不住对着嘉桐做了个鬼脸。
嘉桐哼了一声:“这怎么小孩子了?你以为上了战场,别人都会隔着远远、一声不出的等着你射箭啊?我这是锻炼你,你懂不懂?”
嘉棠也学她哼了一声:“你总有道理。”说完重新抽了一支箭,再次搭在弓上。
嘉桐看他还偷眼看自己,忍不住笑道:“行了,你专心瞄你的箭靶吧,我不吓唬你了。”她干脆往边上一站,跟几步远外的萧漠聊天,“萧师兄今日没出城啊?”
“嗯,先生有事找我,我散衙便直接来了。”
“听说昨日状元郎也去了赏花宴,他没提起萧兰等在平康坊见他的事?”
……怎么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萧漠望向嘉桐,问道:“有这回事?”
☆、第50章 志同道合
嘉桐是昨日去国公府从卫涵那里听来的,卫涵则是从三哥卫嘉梓那里听说的,卫嘉梓呢,似乎是从那天在平康坊游玩的同窗那里听说的。
据说当日午后,谢如安一如往常的去平康坊里会“旧友”,可刚进坊门没多远,就被两个挺胸凸肚的健仆拦住,请到了一辆锦帷翠幄的犊车旁边。
“据说当时状元郎不知实情,只以为是哪个仰慕者追着他过去的,还客客气气的问好,谁知里面萧兰劈头就问他,‘你当真天天来这腌臜地方鬼混?’你猜状元郎怎么答的?”嘉桐源源本本按照卫涵讲给她的版本学了一遍,最后还把卫涵问她的话拿来问萧漠。
萧漠想了想,回道:“以子襄兄的脾气,恐怕会反问一声来者何人。”
嘉桐神秘的摇摇头,又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状元郎回道,‘这是谁家娘子?捉错人了吧?’”
她明明一副稚嫩少女的音调,却故意学着男子调笑的口吻说话,让人听着只觉莫名好笑,萧漠忍不住嘴角翘起,捧场道:“然后呢?”
“然后萧兰就急了,将车帷一掀,当面问状元郎是不是叫谢如安,又问他是不是痴心妄想求娶高门女。谢状元回话十分之绝,‘某虽的确名叫谢如安,却从无攀附权贵、求娶贵女之心,生平只求娶一绝色女子为妻,于愿足矣。小娘子想是认错了人。’说完便扬长而去。”
萧漠摇头笑道:“子襄兄的脾气还真是……”
嘉桐说道:“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是萧兰呀,看来这门亲事是成不了了,可惜,萧师兄本来还能凭此大上谢状元一辈呢!”
“是啊,估计是不成了。昨日子襄兄拒不承认有此一事,我们也不好追问。”萧漠回道。
此时嘉棠五支箭矢射完,他自己跑过去查看,还冲着萧漠招手叫道:“师兄,快来看!我又射中靶心了。”
嘉桐便与萧漠一起走过去查看,见他果真射中了靶心,一起称赞了他几句,嘉棠受了鼓舞,转头又跑回去要再射一轮。
嘉桐看他回去,忙向一边走开,离箭靶远远的,还对萧漠说:“你躲着点,当心误伤。”
萧漠:“……不至于吧。”
“安全第一。”嘉桐一本正经说道,“箭矢无眼啊。”
萧漠默默跟着嘉桐站到一边,发现她一直看着天边晚霞,便道:“明日会是个艳阳天。”
嘉桐惊讶的转头:“你也会看这个么?”
“听农人讲过,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嘉桐想起那天碰见他的事,就问:“萧师兄出城去,只是去看他们复耕的情形么?还有没有别的收获?”
萧漠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就从一般小娘子的思路去考虑,答道:“如今秋意萧瑟,景致自然不如春夏之时,倒没什么特别收获。”
嘉桐汗:“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萧师兄经常出城去田间行走,可有一些农事上的收获,比如,区域不同,地块的肥沃度不一样,旱涝也有差别,农人们有没有什么可堪总结的经验?”
这次换萧漠惊讶了,他不由转头盯着嘉桐看了半晌,才道:“是有一些……”
“那萧师兄能跟我说说么?”嘉桐双眼亮晶晶的问道。
萧漠更迷惑了,可这位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如同暖阁里养的娇花一般的小娘子满脸认真,似乎真的对这些事感兴趣,他不由自主的回道:“秋收以来,我在京郊各处略走了一些地方,见闻不多,但已发觉各地农人在农事上自有一套法子……”
他这些日子出城四处访查,心中早有所得,之前一直独自记录,打算待整理过后,再向朝廷上疏进言,还不曾与人谈过,今日陡然提起,也并无章法,只是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偏嘉桐一点也不觉零散,反而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与他讨论几句,让他惊讶之余,思路也更加清晰。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生疏尽去,到最后嘉棠射完一轮箭叫他们的时候,还都有些意犹未尽。
“没想到萧师兄还真的深入田间去考察了,”嘉桐很欣赏这种肯关心实事、做实事的人,对萧漠的印象不由大为改观,“真是难得。”
萧漠笑道:“我也没想到卫师妹竟对农事有独到见解,真是难得。”
语气与嘉桐一模一样,嘉桐忍不住笑起来:“客气客气。”
嘉棠大步跑过来,一手拉住一个道:“客气什么客气!快来看,我又中靶心了!”
***
当晚萧漠回到光德坊自家后,首先便将自己的笔记找出来梳理了一遍,将白日里与嘉桐谈及的一些要点一一记录,之后才打算给姑丈写信。
他提笔沉思半晌,直到墨汁溅到空白的纸上,才回过神放下笔,打算这封信先不写,待明日去见过卢谅再说。
萧漠扬声叫了齐恒进来收拾,自己出门回房,路上望见满天星子,不由想起白日与嘉桐说的话,心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何卫嘉桐会对农事如此感兴趣。
罢了,想不通便不想,难得遇见一个能与自己谈几句农事的,虽是个小娘子,却能有所裨益,也算得一良友知交,好事。
萧漠怀着得遇知己的愉悦心情入睡,第二日精神奕奕的去应卯,碰见谢如安的时候,还打趣他:“听说子襄兄有一宏愿,想娶一绝色女子为妻,可有此事?”
谢如安坦然道:“是啊,怎么?凤举有合适人选,要为我做个大媒?”
“现在还没有,”萧漠失笑道,“等有合适人选,我一定先想着子襄兄。”
谢如安笑道:“我可记住这话了,你不要到时只顾自己,食言而肥啊!”
两人互相开了几句玩笑,便各自去忙,到散衙时,萧漠出宫门、往安仁坊去了卢府。
他到的比较早,卢谅还未回府,他在省中时,便听说三位宰辅与几位侍郎正与圣人议事,新任左谏议大夫冯寄列席参加,因此到了卢府先找卢文希。
卢文希一见了他就道:“你今日赶得巧,我就这一天回家早。”还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瞧,眼看着入冬了,我脸还晒成这样。”
“你一个男子,晒晒怎么了?”萧漠指着自己的脸回道,“我也天天出门去,还不是一样?”
卢文希瞥了他一眼,道:“你?晒了也不见黑,哪像我啊?都快跟守城门的卫士一般了。”
萧漠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直接说起正事:“昨日卫先生找了我去……”把卫仲彦告诉他温勉“提亲”的事说了。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卢文希使劲一拍手掌,哈哈笑道,“果然温台主相中你了吧!”s
萧漠脸上不见喜意,只道:“我今日就是来与叔祖打招呼的。温台主的为人,你我都知道,我若真做了他女婿,只怕立即就会被骂背弃祖宗。”
“这倒是,惹急了萧侍郎,将你逐出宗族也不是不可能。”卢文希叹息一声,“可惜,温家小娘子的脾气,倒很适合来给我做个表嫂。”
萧漠皱眉:“说什么呢?”
卢文希笑道:“你不是说不想娶个娇惯的世家女么?那温家小娘子行事爽朗大方,正合适你。”
萧漠只摇摇头,转移话题道:“十日休沐,王十二郎在得会楼宴客,你记得来。”
“看情形吧,说是休沐,谁知道会不会被温台主捉去……”卢文希嘀咕一声。
表兄弟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有人来报讯,说卢谅已经回府,两人忙结伴去见,并将温勉之事告知了卢谅。
卢谅听完哭笑不得,他们家虽与温勉没什么大的恩怨,可也一向对温勉敬而远之,于是便道:“此事你不用管了,我会给你姑丈写信。不过你的婚事也该好好张罗了,我正想与你姑丈商议,找个机会让他调入京来。”
“有合适的机会么?”萧漠与卢文希对视一眼,忙问道。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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