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张鄜紧闭双目,仿佛在与某种不可名状的痛苦争相抗衡,手背暴起的青色筋络扭曲可怖,如同虬龙般一直盘桓蔓延至小臂,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地震颤。
他的指尖抵着腕间佛珠上撰刻的经文,一颗一颗地磨转,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才缓慢地平息下来。
“你下去吧。”
“让药房每日再多煎一帖药。”
陈仪心中忧虑颇深,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俯身道:“是,大人。”
*
那日过后,钟淳并未将他三哥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在心上,他自我振作一番之后,又觉得自己能行了,于是晚上变作胖猫儿时还是光明正大地听墙角,白日便能在变着法子与张鄜“不期而遇”。
对此,朝廷宫中虽维持着明面的平静,但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可谓是甚嚣尘上、暗潮汹涌。
有怒骂十三殿下死皮赖脸的,有讽笑十三殿下痴心妄想的,甚至还有人编排了一则“痴殿下偷爬金玉榻,冷丞相无情驱出门”的话本,里头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钟淳是何等不要颜面地收买丞相府的奴仆,自降身份扮成小馆偷爬上丞相的床的,而丞相又是如何地刚正威严、洁身自好,不留情面地将其赶下榻逐出门的,听得人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钟淳作为传闻的二位主角之一,对这些风言风语却所知甚少,只因他近日不仅忙着与张鄜“偶遇”,还在刻苦练习骑射,好为中秋夜的皇室秋围作准备。
这一日,因着张鄜要去乔氏别苑与上三家会面之故,钟淳也单枪匹马地追到了乔家在京畿的私人围场。
彼时平原远阔,秋野横霜。
山与天共成一色,草间溪涧上映着粼粼夕光。
钟淳骑着匹乌骝马,头戴红抹额,脚踏织金皂靴,腰系一条威风凛凛的兽面束带,左手搭弓,右手引弦,飕地往箭靶上射去一箭。
只闻一道急促风声,那红绸羽箭定定地扎在了中心的朱红外,箭尾还打着颤尖。
虽然没射中靶心,但好歹比上回近一些了——
想当初他的箭可是连箭靶都挨不上的,每回都只能从草垛里找自己的箭呢。
钟淳牵着绳引马回撤,缓缓地张弓引弦,定气凝神地往靶心射去。
“嗖———”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那靶旁的草垛中突然钻出一个身着绿袄的小孩,正懵然地看着那冲他而来的箭。
“小心!!——”
钟淳瞪大了双眼,想要撤马上前却又赶不及。
耳后忽闻一阵猛烈的马蹄声,随即便见一道青光电掣似地射向靶心,两道羽箭正面相击,响起一阵清亮的裂铉之声!
“四叔,我就说箭术这般差的不可能是咱们乔家的人吧,让我瞧瞧是姜家的还是公孙家的——”
钟淳勒住马,只闻一阵鸾铃响动,眼前闯进一个粉面油光、面圆耳肥的士族子弟,望见他的模样时竟笑了一声:
“我道是谁,原来竟是传闻中的那位十三殿下。”
“什么风将您给吹来咱们乔家的围场了?”
他转过身,只见面前皆是骑着高头骏马的乔家子弟,其中最出众的当属中央的一位紫衣男子。
只见他额戴金箍,身着紫绣罗云锦袍,腰系金銮白玉束带,面容英俊锋利,但眉眼间却有股若有似无的邪气,有种纵欲过度的虚浮感。
那人手中弓弦仍自震颤,想来便是刚才射箭之人。
那绿袍小孩望见来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四叔!”
钟淳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这小孩竟是在书院与小魔头作对的那个坏小子乔松!
那他口中的四叔便是……
“在下乔希玉,见过十三殿下。”
乔希玉朝钟淳勾了勾唇,目光却极其放荡地在他身上缓慢地游弋打量,连半分尊重都无。
他是秦国公乔敦与当今皇后乔荷最小的胞弟,亦是乔家这一代唯一的三字辈。
“方才射箭时没看清,不小心冲撞了乔小公子,多谢乔大人解围。”
钟淳避过那毒蛇般的视线,感觉浑身上下都起了阵鸡皮疙瘩,不由握紧了缰绳。
“四叔!他是谁!怎地随意出现在我们家里,刚刚还差点射伤了我!——”
乔松横眉指着钟淳:“我不想让他在这里,你们把他赶出去好不好!”
“真没礼貌,这可是十三殿下,见到殿下要行礼的。”
乔希玉摸了摸乔松的脑袋,话语间却满是宠溺,毫无责备之意。
钟淳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想起乔松在书院里所作的恶行,突然知道都是谁惯出来的了。
他在心里暗暗大骂道:大坏种和小坏种。
“十三殿下是来找丞相的吧?”另一人笑了笑:“丞相正和家主们在东阁谈话呢,想必殿下今日是见不着他了。”
一人阴阳怪气地接话道:“传闻十三殿下和丞相关系匪浅,他怎会不知晓丞相在东阁呢,要你来多嘴!”
“哈哈哈!……估计丞相连他要来都不知道,都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吧……”
“难怪射箭能歪成那样,敢情人家原本就是追着丞相来送屁股的……”
“殿下骑马可当心了,可别像上回骑着小马都能摔昏了——”
钟淳听着这些乔家子弟当着自己的面肆意调笑,一张脸气得涨红了,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便欲离去。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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