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去集玉轩交了货,马帮在临洱海的一个马店过夜休息。大家交了货物,又分了脚钱,都很兴奋,各自去找乐子去了。夜里石归庭坐在院子里纳凉,听着洱海里波涛轻轻湃击湖岸的声音,看着天上的浩瀚星河,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了。
院子里也有其他人在纳凉,从洱海上吹来的风力不小,几乎没有蚊子能够停留,无需打扇驱蚊。大家都坐在黑暗中,聊着天南海北的话题。
符鸣走到石归庭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水囊:“喝点吗?”
石归庭嗅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酒香,很惊异地望了符鸣一眼,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符锅头,你明天不是要赶路?”
符鸣笑笑:“没关系,喝得不多,接下来的路程也只有五六天时间,很快也可以放松一下了。”
石归庭拿起酒囊,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肚,引起一股热辣辣的火。晚风一吹,又感觉分外适意。他将酒囊递还给符鸣,符鸣接过,也啜了一小口,似乎全然不在意刚刚酒囊被石归庭也喝过。黑暗中,石归庭的脸有些发烫,他心里有一些什么东西在燃烧,不知道是酒呢,还是他对符鸣的感情。
符鸣开口说:“从这里去我们鹤庆,赶马需要五天时间。你们找辆马车吧,这样会快一点,两天时间也就足够了。”
石归庭问符鸣:“从丽江转来后,你会回家吗?”
符鸣说:“看情况。丽江离鹤庆不远,要是没有别的事,回来的时候我就安排大家都回去看看。”
石归庭想了一下,问:“果真不能让家茂留在符家帮了?”
符鸣顿了一下:“其实除了私生活不检点之外,家茂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他是我的兄长,我岂有不希望他好点的道理,只是他再三地生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收场。”
石归庭知道符鸣的难处:“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就算春生的病能治,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好的事情,我不可能留在鹤庆替他治病。而春生最好是能够去他和家茂曾经熟悉的环境,才有利于他的治疗,所以我想到时候最好还是让他们跟着马帮一起走。”
符鸣非常爽快地说:“如果春生的治疗需要,我还是愿意接纳他们两个回来的,到时我跟马帮中其他人也便有交代了。”顿了一下又问:“你真的能治疯病?”
石归庭望着符鸣笑了一笑:“没有尝试过。但是治病无非就是对症下药,春生其实不是身体有病,而是心里病了,如果能够找出原因,或许能够治好。我听你们说,他也不是疯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应该还是有救的。”
符鸣叹口气:“家茂这小子,虽然是我哥,但是这小子做事这德性,真让人想抽他。希望这次他真的愿意浪子回头,也不枉费你愿意帮他们的这份心意。”
石归庭突然说:“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走别人不曾走的路,医别人不能医的病。这次碰上春生,正好可以挑战一下。”
符鸣拍拍他的背:“你这志向不错,我支持你。也希望真的能够治好春生。”
石归庭只觉得背上符鸣拍过的地方暖暖的:“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治的。对了,我不跟去丽江没关系吗?阿膺这次也不去,万一人和骡马,谁有个头痛脑热的……”
符鸣说:“没事,就几天的功夫,我们多少都懂一些骡马的病症。再说我们也不是走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路上都有村镇马店,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会找大夫看的。”
石归庭听着,放心地笑了。
第二天,马帮的人马分成两拨,一半的骡马留在大理,留了五个人照料,其余的人马跟着符鸣一起踏上了北上的路。因为回鹤庆跟去丽江是同一条路,只是鹤庆更近一些而已。不过大家虽然同时从大理出发,但却没有一路同行,比较起驮着货物的马队,石归庭这样空手上路速度要快多了,尤其是还坐着马车。一出大理北门,石归庭就同符鸣他们分道扬镳了。
刚出城门,远远就看见了高高耸立在点苍山第十峰下的崇圣寺三塔,中塔最高,两侧的略低。据说三塔之后树木掩映之中的是雄壮的崇圣寺,那是前大理国的皇家寺院,香火极其鼎盛。不过石归庭只能远远地看一眼,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拜谒了。
一路上风光如画屏,左面是巍峨如屏障的点苍山,山体黛青,远处与天相接的地方隐隐泛出点蓝紫色;右面是浩瀚如烟的洱海,朝阳铺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渔船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游弋,这风景实在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石归庭享受着这满眼的胜景,心情不由得大好:“阿成,给唱个调吧。”
劳成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这破锣嗓子,吼赶马调还成,其他的就太难听了。”
石归庭一脸真诚:“不会啊,我觉得你的歌唱得真挺好的啊。”
劳成看着一脸真诚的石大夫,知道他不是在拿自己说笑,他摸摸脑袋,嘿嘿笑:“你看这么好的风光,这一路上又有这么多美丽的姑娘在,我多不好意思啊。”
路旁的庄稼地里的确有不少白和族的女子在劳作,石归庭笑起来,原来如此,怕丢人呢。于是说:“那就不唱了吧,给我说说马帮的故事。”
马车上除了劳成和符家茂,还有另外两个一同回鹤庆的兄弟,他们都是白和族,官话不太流利,所以很少开口说话。符家茂从上了马车,就一直心不在焉,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担心,话语也很少,只一心一意地赶马车。于是车上开口说话的就只有石归庭和劳成了。
两人就说各自路上的见闻,石归庭走过的地方比马帮的人还要多,那些各地的风俗特色、逸闻趣事,说起来头头是道,听的人也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说到各自的家庭去了。劳成问:“石大夫,你今年贵庚啊?”
石归庭一顿,不好意思地笑笑:“二十有七。”
劳成惊叹地说:“你居然比我长了五岁。那你孩子有几个了?”
石归庭有些尴尬地说:“我还未娶妻呢。”
劳成瞪圆了眼,不相信地说:“石大夫你开玩笑吧!”
石归庭笑笑:“呵呵,不说这个。还是你福气好,儿女都成双了。”
劳成知道石归庭并不想说自己的事,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女,便笑得一脸幸福,开始说他的小儿女。另外那两位兄弟也开始参与进来,开始聊自家的小孩。石归庭微笑着听着,这群汉子常年出门在外,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一个个看起来同铁人一样刚硬,但是内里却柔情似水,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亲人,对家人倾注了无限的爱恋。
石归庭忽然有点想家了,家里虽然已经没有他的爹娘,但是还是有亲人啊,侄子沉水比自己还大几岁,但和自己感情倒是极好,他的儿子也有三岁了,不知道近期是否一切安好,应该写封信回去报平安了。这么想着,心里倒安定起来了。
赶了两天路,终于到了鹤庆。临回家前,几个人都在街上买了不少吃食,这么久没回家,见到孩子,总要给点见面礼的。石归庭想一想,也买了一些糕点,好歹自己也是个客人,上门总不能空手去的。
金吾村是个有上百户人家的村子,汉夷混居,有白和族,还有少数西番族。白膺是白和族,劳成是西番族,而符鸣倒是地地道道的汉族。村子里虽然人杂,但是倒真和睦,这大约也是马帮能够发展起来的缘故。
石归庭跟着劳成去了他家,房子具有典型的民族特色,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双层木垒子,上面住人,下面住牲口。家门口挂着牛头骨,这是富足的象征,也有驱邪镇祟的作用。
劳成的双亲都健在,是一对非常和善的长辈,非常热情地邀请石归庭坐在火塘边上。劳成的妻子麻利地给他们倒茶,那是个个子娇小、但是十分能干的西番族女子,长得也黑黑的,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神色有些羞怯。倒完茶,就抱着一个奶娃娃,安静地坐在劳成身边。
劳成的儿子劳勇三岁了,是个很机灵的孩子,模样和性子都像劳成。石归庭拿出自己买的糕点给小劳勇,小家伙接过糕点欢天喜地地出门找伙伴玩去了。
吃过饭,劳成说:“我们去符哥家看看吧。”
石归庭说:“好。”
符鸣的家位于村东,是一所综合了汉民居和白和族民居特色的房子。外围是一圈土墙,大门飞檐前伸,绘制着非常漂亮的水墨图案,推门进去,迎面的便是一面福字照壁,绕过照壁,便是白墙青瓦的房子,共有五间,修得很是敞亮工整,院子里也收拾得很整洁。
劳成进了院子,便大声喊:“大娘,在家吗?”
石归庭跟在劳成身后,发现一个孩子正从厅堂的门后偷偷探出头来看人,一对上他的目光,便迅速地躲回门后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媪从屋里出来了,一看见劳成,脸上堆满了笑容:“啊呀,是成子啊。你回来了啊?你鸣哥呢?”
劳成走上前:“鸣哥他去丽江了,我先回来了。大娘,这位是鸣哥给我们马帮新找的岐头石大夫,跟我一起回来的,过来看看您。”
石归庭笑着打招呼:“大娘,您身体好哇!”
符鸣的母亲年纪也不十分大,不到五十,可能是因为操心多,所以头发已经花白了。她面相和蔼,衣着整洁利落,看得出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她笑着对石归庭点头:“好,挺好的。石大夫和成子屋里坐吧。”
说着将二人引进屋,先前探头的那个孩子挨过来,拉着祖母的衣裳下摆,跟着祖母的移动而挪动小腿,拿眼偷偷地打量石归庭。石归庭将带来的糕点递给符母:“大娘,这是给孩子带的一点零嘴。”
符母连忙推辞:“你太客气了,怎么还带东西来,这我们不能收。”
劳成在一旁说:“大娘,您就收了吧,石大夫来一次也不容易,这是给睿睿吃的。”
符母只好满脸堆笑:“那就太谢谢石大夫了。睿睿,来,谢谢石伯伯。”
那孩子红了脸,偷偷地瞧了一眼石归庭,将脸埋在祖母腿上,没有做声。
符母只好略带歉意地说:“这孩子怕生,胆子太小了。”
石归庭笑笑:“没关系,孩子都这样。”心下觉得很奇怪,劳成的儿子劳勇可比睿睿胆大多了,按说天不怕地不怕的符鸣,其子怎么会是这种性格呢,大概是随了他娘了。想到这里,又四顾了一下,并没有见到年轻女性的身影,难道符鸣的妻子不在家?
劳成陪他在符家坐了一会,然后一起告辞出来。石归庭忍不住问劳成:“怎么没有见到符锅头的娘子?”
25、第二十六章 鹤庆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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