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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那时还是林木兰掌事,她便笑着回道:“是妾打发人来看的,连永宁宫一起。”
    宋祯眼见这处宫室除了廊柱门窗漆色斑驳,院中青苔、杂草遍地,窗纸帐幔陈旧不堪,余外有几处窗子破损外,并无太多需要修缮之处,心中更加不悦。
    又不需要破土动工,怎么就无力修缮了?皇后根本连派人来看过都无,只是不想办这事!他压抑着怒气,叫楚东派人去传内侍省和尚宫局的人来见,就在长阳宫等着人都到齐了,命他们仔细堪核长阳宫和永宁宫两处宫室,将需要修缮的事项以及所需银钱数一一报上来。
    同时将尚宫局两位尚宫当面斥责了一番,说林木兰进位淑妃许久,一应用度却还是婉仪的份例,尚宫局实在失职,当即下令各罚俸半年。
    林木兰忙开口求情:“官家息怒,此事实怪不得两位尚书。当时妾正代理宫务,因忙于过年诸事,疏忽了此事,后来又……,便耽搁忘了。”
    宋祯知道她说的是六皇子夭折一事,却还是不肯就此罢休,回道:“你事务繁忙,一时记不起也是有的,但尚宫局职责所在,怎就不知提醒?何况这几个月来并无别事,怎会遗漏至此?如此大事都疏忽遗漏,这宫中还不知有多少事放着混忘了没办呢!”
    两位尚宫不敢推脱,跪下领罪,不过宋祯到底还是给了林木兰颜面,最后只罚了两人三月俸禄。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坤宁宫,刘婷听完回报,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声音颤抖的与翠蝶说:“这哪是,哪是罚尚宫局?这是罚我呢!”她惊怒交加,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问翠蝶,“映雪阁和春明阁还是领的原来份例,此事你知道么?”
    翠蝶本来扶着她轻轻给她顺背,听见这句问话,立刻停手跪了下来。
    刘婷一见她这样,顿时更怒了:“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样的事怎能不提醒我?”话刚说完,她念头转动,声音立刻又严厉起来,“难不成你们做的账目是淑妃的例,发的时候却扣下了没发?”
    翠蝶哪敢当这个罪名,立刻叩首回道:“圣人明鉴,奴婢等就是再贪婪无知,也绝不敢做出此等事来!只因林娘子和陈娘子尚未迁居,咱们从这二位手中接回宫务之时,份例就是如此,奴婢等猜着是林娘子打算等迁居之后才改,便没有动过。”
    其实这个事情,翠蝶在刘婷接回宫务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那时她奉命查察林陈二位代掌宫务期间所办大小事务,查到这一点时,心里还觉着这两位是有意委屈自己希图邀名。
    当时刘婷情绪并不很好,她也就没有特意回报此事,在接回宫务之后,第一次发放份例时,刘婷看了账目也没有说什么,翠蝶就以为刘婷是有意让那二位吃哑巴亏,自然不会冒着惹刘婷不悦的风险提起此事。却想不到这位林娘子如此阴险,竟在这个时候向官家告状。
    “圣人且息怒,此事明摆着林娘子有意在官家面前下绊子。您想想,这事已不是一月两月,她有多少功夫私下与您提起,可她就是忍着不说,非得等到这会儿告诉官家,好让官家发怒,以为您有意怠慢,林娘子的用心,也太……”
    刘婷浑身无力的倚在靠背上,阖眼叹息:“不管她用心为何,现在已都奏效。”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能装作不知道,必须得亲自向宋祯解释,可宋祯这会儿在映雪阁里,她又怎么能亲自登门,让林木兰看了笑话?
    犹豫半晌,才终于叫翠蝶:“你去一趟映雪阁向淑妃赔罪,就按你刚才的话实说,自认疏忽,请淑妃恕罪。然后再去一次春明阁向贤妃赔罪。”
    翠蝶知道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她出面才行,便应声出去,到映雪阁求见林木兰。
    宋祯听说翠蝶来了,对林木兰说道:“你去见见吧。”自己留在内室,让林木兰在隔壁厅中见翠蝶。
    翠蝶一见了林木兰就跪倒认错:“……都是奴婢疏忽大意,没有多问一句。圣人刚刚知道此事,大发雷霆,您也知道,圣人自六哥去后,身子一直不好,精神也不如从前,有些事奴婢等并不敢惊扰圣人,是以圣人也是今日才知此事。”她知道官家就在这里,所以便想为刘婷开脱。
    “快起来吧,我都知道,圣人每日事务繁忙,这等小事自然顾及不到。也是我一直想着,前线战事未歇,从官家圣人起,都缩减用度,便不曾提起此事。却忘了宫中规矩,名位相符才是正理,原该我去向圣人认错才是。”
    林木兰这一番话,乍听之下是恭谦认错,细品却彷佛别有含义,句句都似在指责圣人轻视、不将她放在心上,翠蝶有心多说几句,林木兰却已经说道:“烦你回去禀报圣人,就说我明日亲自向圣人赔罪。”说完就示意蔷薇送客。
    翠蝶被蔷薇搀起来,也不好再多说,只得满腔郁郁的告退出去。
    林木兰回身进去见宋祯,却见他正皱着眉,似乎不太高兴,便微笑问道:“官家还恼着呢?”一边问,一边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说话,“妾知道官家一片心意都是为了妾与七哥,只是婉仪的份例也好,淑妃的份例也罢,妾与七哥两个又能用多少?妾从来没受什么委屈,您就别皱眉了。”
    温言软语终于让宋祯松开了长眉,他伸臂将林木兰揽进怀中:“你啊,懂事知足,原是极佳品性。可该你的东西你都不去争,难免叫人小觑。”
    “有官家在,谁敢小觑妾?”林木兰笑吟吟反问。
    宋祯哼了一声,复又失笑:“所以朕今日不就为你出头了么?”
    林木兰轻轻依靠在他肩窝,又伸长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在他怀中低语道:“其实妾挺舍不得映雪阁的。这里里外上下,都是官家与妾一同商量布置的,七哥就在这里出生,好像一草一木都有了情份。”
    “这有何难?等朕叫人取来长阳宫草图,咱们再一同布置就是。还有这里的草木,你若是舍不得,就叫人一体移栽到长阳宫,又不费什么事。”
    林木兰笑道:“还是不要了,万一移过去活不成,岂不让人难过?”
    “唔,那就留着,连映雪阁都留着,哪日你和七哥想看花草树木了,就过来瞧瞧,顺便小坐一番。”
    林木兰实在想不到他竟会许了这样一个承诺。如今宫中妃嫔依次晋升,十一处位置佳、风景好的楼阁,已经仅剩三处空置,来日再有新人承宠进封,只怕很快就能住满,他却肯为了自己的念想留着映雪阁,不给旁人住,林木兰心中顿时热流涌动。
    她情不自禁的收紧手臂,将脸颊贴在宋祯胸口,低声道:“官家可是天子,一言九鼎。”
    宋祯笑着轻抚她肩头:“朕应了你的事,哪一件没有做到?”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温情缠绵时刻,互相拥抱着说了半晚悄悄话,才就寝安歇。
    第二日宋祯处置完政事,就拿了长阳宫草图与林木兰商量如何布置:“这三间后殿是打通的,西面做卧房,东面是暖阁。为求保暖,我看不如在明间与东暖阁之间装上碧纱橱,叫他们量了尺寸,打一套镶螺钿紫檀木槅扇。西面就用落地罩,挂一套珠帘,如何?”
    “好啊。”林木兰发现宋祯居然对布置屋子很有兴趣,也许是因为他的居所福宁殿不能随意改动布置装饰,所以他就把这份兴趣发挥在了林木兰身上。
    说完了隔断,又商量家具摆设,“你现在用的这套沉香木的,相对小巧,倒不适宜摆进长阳宫了。”宋祯叫人取了图册来看,另择了一套更显华贵的紫檀木家具,然后再让林木兰选一些奇巧玩物摆设。
    林木兰知道这时候自己不需要客气,尽情选了自己喜欢的,宋祯才高兴,于是便挑了些自己没有的大件摆设,还顺手帮陈晓青选了一座牙雕大帆船。
    “四哥一定喜欢这个。”
    两人研究了三天如何布置收拾屋子,尚宫局那边也终于将两座宫室的修缮方案交了出来。
    如同宋祯和林木兰所见,两座宫室的墙体和梁柱都很结实耐用,只需要粉刷一下,倒是配殿的屋瓦有些破损,需要重新铺设。剩下就是些更换门窗、修整花木之类不需大动的事了。
    宋祯叫内侍省在内库领了钱,与尚宫局一块主持修缮工作,从头至尾都没有与刘婷交代一声,也没有问过她一句话。
    刘婷有心解释几句,却因宋祯一空下来就去映雪阁,不得见面,无奈之下,只得听了李昭和翠蝶的建议,对外称病了。
    谁想到宋祯本就火气未消,见她在这个时候不知主动低头认错,竟称病懈怠,更加不满,干脆让林木兰接管了宫务。
    林木兰心知这样会让刘婷更忌惮嫉恨自己,可宋祯的旨意她从不敢驳回,又知道刘婷没可能对自己改观,索性也不推辞,接过宫务就按部就班处置起来。
    刘婷先头还是托病,待宋祯让林木兰接手宫务、并处置的妥妥当当之时,她就喉咙冒火疼痛、牙龈红肿出血,脸上还冒出火疖子,真的病了不能见人了。
    林木兰等人前去探病,到翠蝶这里就吃了闭门羹,翠蝶面对林木兰,简直是皮笑肉不笑:“圣人说了,林娘子代理宫务,事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吧。其余诸位娘子也请回,圣人须得安心养病,每日请安都免了。”
    明明是谁都不见,这翠蝶偏偏要把林木兰单单提出来说,事不关己之人都感兴味,齐齐盯着林木兰看。
    陈晓青知道旁人心思,抢先答话:“有劳你了。”并伸手挽住林木兰的胳膊,向着翠蝶笑道,“等圣人病愈,我等再来探望。”
    林木兰顺势与陈晓青一起转身出去,脸上神情平平淡淡,让等着看好戏的人们大为失望。
    彭娇奴不管别人,跟着她们二人一起出去,说要去春明阁坐坐。
    陈晓青本打算去映雪阁,听了彭娇奴的话便只能一笑,中途与林木兰分手,和彭娇奴一起回春明阁了。
    林木兰回去,一进门正好看见乳母陪着延平在院子里玩,延平瞧见她进来,站在原地张着手叫:“娘。”
    “过来,到娘亲这里。”林木兰走到他身前几步远处蹲下来,拍着手叫他走过来。
    延平自己哪里敢走,便一只手扶着乳母,摇摇摆摆的颠了几步,到林木兰跟前,立刻纵身一扑,投入了林木兰怀中。
    林木兰抱他在怀里亲了亲,赞道:“我们七哥真棒!”
    延平知道自己得了夸奖,立刻美滋滋的笑起来,露出几颗米粒样的小牙,一双眼儿更是弯如月牙,十分可爱。
    林木兰干脆抱起他来,带着他去认院子里的花和缸中养的鱼儿,母子两个玩了好一会儿,才叫乳母带他去吃东西,自己去理事。
    于是等午后陈晓青不放心林木兰,前来查看的时候,她已经几乎忘了早上的事情。
    “……我是不在意了。”林木兰轻轻一叹,“到如今,咱们再做什么,在她眼中也是不怀好意,又何必花费心思?”
    陈晓青道:“姐姐不生气就好。”她是觉着翠蝶一个宫人,竟然当着大伙的面那样与林木兰说话,怕林木兰恼火,所以才过来安慰的。
    林木兰心里想的却从来不是翠蝶如何,翠蝶说话行事,看的还是刘婷的意思,自己要是真跟一个宫人一较长短,那才是没意思、丢身份呢。
    “我不生气,你也不用在意。只要她不会真的下手害人,只是说几句没意思的话,那就不用理会,咱们依旧各过各的日子吧。”
    陈晓青应了,又说:“彭娇奴今日去我那,也是提醒我们提防圣人。”
    林木兰道:“你就如常与她往来吧,不用太亲热,也不要冷淡了。”总是个帮手,只是彭娇奴先前曾被刘婷笼络,弃她和晓青而去,那此番就不能太快接纳她,让她以为可以来去自如。
    且宋祯并不喜欢后宫中人有意结党,所以还是自自然然来往为好。
    她这里心思宁定,一切按部就班,日子也过得有条不紊,很快两处宫室就修缮妥当,按照各自的要求布置装饰了起来。
    林木兰和陈晓青看了黄历,择了吉日搬进去,还各自设宴请了一回后宫嫔妃。除了刘婷始终称病不曾露面,其余人等皆到场捧场,十分热闹。
    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份热闹刚过没几天,坤宁宫竟传出圣人小产的消息。
    ☆、第121章 悲喜
    刘婷几乎彻底崩溃。她这几年身子都不好,尽管多方调理,月事还是时准时不准。上月初身上见红,虽量极少,却绵延了两三日,她和身边的人都以为是月事到了,又没怀上,颇有些懊恼。
    等这次虚火上升、要用药的时候,也就没了顾忌。因脸上鼓起了红包十分难看,她便让医官开了清火去毒的药,连吃了半个月,火是下去了,却没两日就觉小腹坠痛,接着下红不止,医官再来看时,竟说是小产。
    当刘婷得知这一切时,只觉天都塌了,一颗心更是坠入无底深渊。自鹤龄去后,唯一支撑她、不使她陷入疯魔或绝望的,就是再怀一个孩子,让鹤龄投胎回来。
    可如今,孩子不明不白就没了,她的鹤龄再也回不来,她只能守着这空荡荡的坤宁宫,做有名无实的皇后。
    李昭看着翠蝶等人各自忙碌,就悄悄走到刘婷床边,见她双眼无神、近乎绝望的望着承尘,不由想起自己那无缘的可怜的孩子,只觉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她孩儿的仇是报了,可是这还不够。她不能让刘婷沉湎于绝望中,放纵林木兰一家独大,她要把这头痛失爱子的母狼放出去,让她撕咬林木兰等人,将那些贱人一同拖入深渊!
    “圣人,”李昭缓缓在床边坐了下来,“妾知道您心里的滋味。可痛悔心伤都于事无补,此事已无可挽回,咱们只能向前看。既然您再不能有孩儿,那您就得另想办法……”
    刘婷正自怨自艾,于混沌中忽然听见一句“您再不能有孩儿”,直如浑身麻痹中,心尖上挨了一针,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尖声追问道:“你说什么?”
    翠蝶等人听见这一声,纷纷自外间奔进来,见到李昭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忙绕过她去安抚刘婷:“圣人,圣人,医官说了,你得安心静养,不要起来。”
    刘婷却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只挣扎着要起身,手还一直伸出指向李昭,继续尖声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能再有孩儿?”
    翠蝶听了这一句,满脸震惊的转头看向李昭:“李美人跟圣人说了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李昭满脸惊惧无措,“圣人不知道。”
    刘婷立刻紧紧抓住翠蝶的胳膊,质问道:“她说的是真的?你快告诉我!”
    翠蝶怒极,先瞪着李昭说:“李美人请出去!”并示意金蝉等人将李昭带出去,然后才转头安抚刘婷。
    李昭眼眶盈满泪水,连声道歉,却被金蝉等人硬架着送了出去。
    正忙乱间,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这是做什么?”
    众人听见是官家的声音,吓的齐齐松手,转头拜见,李昭也跟着见礼,并解释说:“是妾惊扰了圣人,请官家恕罪。”
    宋祯正待细问,里面却忽然又传来刘婷的尖叫声:“不!不可能!”他顾不得别的,快步进了内室。
    ***
    皇后小产,宫中霎时又安生了下来。有些人还私下议论,这大半年是不是风水不利中宫,要不然怎么会先夭折了六皇子,如今皇后又忽然小产了呢?
    林木兰听到一丝风声,立刻让宫正司严查各处,截断流言散播的渠道,同时抓了几个现行从严处置,震慑住宫中上下人等。
    等处置完了,她又把此事与宋祯说了说,“……妾唯恐传到圣人耳朵里增添烦恼,便快刀斩乱麻,立即处置了。”
    宋祯握着她的手点头:“你做的很好。皇后她……”他说了这三个字就长长叹一口气,“她现在是再不能受任何刺激了。医官说,她身体亏虚过甚,恐再难有孕。”
    林木兰面色跟着凝重起来:“那圣人现在?”
    “她现在很不好,须得安心静养。朕已经吩咐坤宁宫上下精心侍候,不许旁人去搅扰,如今看来,还得加一条不许传任何闲话进去。”
    宋祯那天亲眼看见李昭多嘴刺激的刘婷几乎发疯,当即便下旨不许她再去搅扰皇后养病,同时免了其余妃嫔探病问安。今日又听林木兰说到流言,更怕刘婷听入耳中增添忧烦,有碍休养。
    “宫中诸事只能偏劳你了,她如今的情形,恐怕不是一月两月就能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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