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若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头:“这里就写着一个坏字呢。”
高展明不甘示弱,也去点李景若的鼻子,谁料李景若一抬头,他的手指就贴到了李景若嘴唇上。高展明淡定地收回手:“你这里写着一个奸字呢。”
李景若哈哈大笑:“那我们两个岂不是绝配?”
高展明呵呵一笑。
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监狱外,只见几个狱卒抬着一具尸体往外走。
高展明将人拦了下来:“这是……”
那几名狱卒忙向二人行礼:“都督,判司,这家伙原本是锤子帮的流寇,因为锤子帮窝里反,这家伙身受重伤逃了出来,被我们给逮到了,刚关进牢里没两天,他就死了。”
李景若道:“怎么死的?”
狱卒道:“他伤势太重,关进牢里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高展明打断道:“鼠疫。”
“啥?”狱卒一愣,不解地看着高展明。
高展明道:“他死于鼠疫。”
狱卒们面面相觑,还是不太明白。
高展明摆摆手:“不能让疫情流传开来,他的尸首拉出去烧了吧。”
狱卒们愣愣地应了,抬着尸首走了。
狱卒一走,李景若挑眉笑道:“鼠疫?你这计可用的狠了些。你还敢说自己是良善之人么?”
高展明道:“李兄都不认为自己奸猾,我又何故不能觉得自己良善?”
李景若不语,突然抬手,轻轻从高展明头上摘下一朵梅花来。原来他们站的地方边上正好有几棵梅树,风一吹,花瓣飘零,就落到了高展明头上。
高展明看着李景若手里的梅花怔了怔,道:“多谢李兄。”
李景若笑呵呵地将手里的梅花凑到鼻下闻了闻,道:“我身为高判司的面首,伺候高大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必言谢?”
高展明笑了笑。这李景若也不知该说他是好性子或是什么,别人说他是面首,他竟然也不生气,甚至引以为豪,三不五时就拿来打趣自己和高展明。高展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看了眼李景若,心想若当真有如此面首,岂不是大大的福气?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对上李景若探询的目光,他连忙将视线转开。
高展明又想,这李家的兄弟可真是奇怪,当皇帝的是个小肚鸡肠,别人好好说话,他偏以为是在讽刺自己,心里记了仇,暗地里就要给人使绊子。而这李景若,别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当真,下属对着他拍桌子了他还以为别人在开玩笑,根本不往心里去。若是两人能换换,倒是件好事,当皇帝的心胸开阔,才能兼济天下,心眼太小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几天,嘉州府陆陆续续又烧了好几具尸体,虽然官府的人言辞闪烁,但是嘉州府闹鼠疫的消息已经在民间传开了。
老百姓们都关门不出,肉也不敢吃了,哪户人家要是死了人,立刻把尸首抬到荒郊野外焚烧,生怕自己被鼠疫感染,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最着急的,莫过于屯粮的杨方和龚二钱。
虽说现在并没有几个活人被鼠疫感染病倒,可是嘉州闹鼠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而且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从粮仓里跑出来好几只老鼠,这下老百姓们宁肯在家里啃蝗虫也不敢再买他们的粮了。
而且嘉州闹鼠疫的消息附近的州县都知道了,他们纵是将粮食运到已被蝗灾蔓延的其余州县去卖,谁敢收嘉州府送来的粮食?!就是他们自己吃,几千万石的粮食,烂光了都吃不完!
眼看着一大堆高价收来的粮食就要烂在粮仓里,这两户人家再也坐不住了。
龚二钱是率先撑不住的。外面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即使他心里怀疑,可鼠疫这么恐怖的东西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他是从邻县来的,赶着回家过年避灾呢,把粮食运回去,卖不掉不说,车马运费又是一笔开销。更何况其余手中还有粮食的商贾也是同样的担心,粮价瞬时大跌,竟比没闹灾的时候还要便宜几分!
龚二钱思来想去,就只剩下最后三条路——第一条,把粮食贱价卖了,赶紧跑路;第二条,把粮食烧了,回家过年。这两条路都会让他亏得血本无归不说,因为他屯粮,名气也早就坏了,是民间百姓人人唾弃的奸商。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拿粮食换回个好名声。
于是龚二钱又往太守府去了。
刘汝康一见龚二钱,还不等龚二钱开口,潇洒地一挥手:“老子不收粮!”
龚二钱面皮狠狠抽了抽,忍着心痛,硬是堆起一个笑容:“太守大人……”
刘汝康道:“送客!”
太守府的守卫们冲上来,就要把龚二钱往外赶,龚二钱忙叫道:“我送粮!送粮!”
刘汝康一惊,挥了挥手,众人退了下去。
嘉州府确实缺粮,连官吏的俸禄都放不出来了,刘汝康刚才也不过故意端架子,想先杀杀这奸商的威风,一会儿的价格也能压低点,没想到龚二钱竟然说送粮?!送粮?!一文不收?!
龚二钱的心也在滴血。他原本确实打算贱价把粮食卖给官府,反正价格也贱了,卖给老百姓还不如卖给当官的,好歹作个人情,没想到话还没开口刘汝康就赶人,他是赶鸭子上架,无路可走了。
龚二钱因为心痛,当真留下了不作伪的眼泪:“小人知道嘉州近年来蝗灾蔓延,百姓苦不堪言,小人也是老百姓,小时候是捱过穷苦日子的,知道食不果腹是什么滋味,因此民间的灾情小人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小人多年以来一直承蒙太守大人和乡亲们的照顾,今日有幸积攒了几份薄财,一直有心报效朝廷,奈何报国无路。恰巧近年来百姓缺衣少食,小人便散尽家财,囤了些存粮,愿意拿出来接济父老乡亲们。”
刘汝康在心里把他骂的狗血喷头,听了他这番虚伪的话,简直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当成桌子拍。不过人家是来送粮的,好赖给他个面子。因此他道:“你有多少粮食?”
龚二钱道:“八千石。”
刘汝康一惊,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乖乖,他原本想着若是能低价买进几千石粮食就能解燃眉之急了,现在居然有人送来八千石粮食?他心里简直对高展明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龚二钱一边抹眼泪一边颤声道:“小人也不求别的,毕竟半辈子的积蓄都赔上了,好歹让父老乡亲们道我一声好,求大人以小人的名义开仓放粮。”
刘汝康心里想想,八千石粮食,换个好声名,这笔买卖嘉州府赚大了。再说那龚二钱,先前因为屯粮炒价的事情已经被人戳烂了脊梁骨,现在走投无路弃暗投明,老百姓未必念他的恩情,好赖就是不记他的仇。
于是刘汝康道:“行,算你还有良心。”他吩咐家丞,“你去让人给他写张通行证,以后他三年之内行商不必缴税,家中免一个徭役的名额。”
龚二钱讪笑着升出两个手掌讨价还价——十年!
刘汝康用力拍桌:“五年!算是贴你点车马钱。再废话立刻给给老子滚!”
龚二钱没办法,痛心疾首地走了。
五千石粮食很快送进嘉州府,龚二钱立刻收拾细软,回家避难去了。
这龚二钱一撤走,杨方那里立刻雪上加霜。行商的,讲究的就是投机取巧,当日高展明提醒过杨方,杨方没有听进耳中,可龚二钱却比他明白。他知道这次的生意已经失败了,于是他赶紧撤出,挽回多少是多少,好歹能得个免税的特权,也算挣回点损失。龚二钱的粮一放,嘉州府也就不缺粮了,再等几个月,怕是朝廷的赈灾粮款也到了,杨方的粮食屯在仓库里,就算不烂,也再不可能卖出什么好价钱了。更何况还有人心惶惶的鼠疫,怕是就算他肯到街上送粮,也没有人敢要了。
杨方一怒之下,当天晚上就直接病倒了,直接生了场大病,因为心气郁结,差点一命呜呼,又花了好多银子请大夫用药,这才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杨方下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烧粮。如今他囤积的粮食也卖不出去了,更何况又有感染鼠疫的风险,他虽说也怀疑所谓的鼠疫又是高展明弄出的一场好戏,可他敢把粮食卖给老百姓,却不敢自己吃。
杨方一天烧了近百石的粮食,第二天,高展明就让人开仓放粮,他和太守刘汝康亲自放粮,一边煮一边自己吃,澄清所谓的鼠疫不过是民间谣传,并无此事。老百姓见太守大人和高判司都亲自出动了,对鼠疫的恐惧也打消了不少。
过了几日,没有人出现感染鼠疫的症状,谣言也就渐渐平息了,老百姓们排着队到官府领粮食,对高展明夸赞有佳。
杨方得知此事,气得吐血,又躺回床上病了好几日。他稍有些力气,奴才去给他送汤药,他却狠狠把药碗掷在地上,咬牙切齿道:“高展明,我与你不共戴天!”
第五十九章 高判司是个断袖!
高展明的计策不仅缓解了嘉州的蝗灾饥荒,而且嘉州府原本已经没有银两和稻米了,就连官吏的俸禄都发不出了,却因为他的计谋,朝廷不花银子就得了许多稻谷,而且因为粮价的降低,百姓们有一定的能力自行购买,官府也不必再放许多粮赈灾,剩下的粮食和银子就连发放的俸禄都有了。
这天发完粮食,高展明带着引鹤进城视察民情。
他刚出门,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正打算走过,屋里冲出来一个老妇人:“高大人,慢点,慢点走!”
高展明疑惑地停下脚步。老妇人又回屋去了,不片刻再次出来,手里拿着一条腊猪腿往高展明手里塞:“高大人,快过年了,这个你拿去过年的时候吃!”
高展明怔了怔,忙推拒道:“多谢,你自己留着吃吧。”
“高大人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家的最后一头猪了,本打算卖了,可媳妇儿怀了孩子就快生了,必须得吃东西,我们才把猪杀了。本以为今年肯定撑不过冬天了,要是媳妇儿不够奶,好容易盼来的孙子也养不活了。多亏了高大人,现在孩子也生了,媳妇儿奶水可足,我家全家上下都对高大人感恩戴德,是高大人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剩下这条猪腿,高大人说什么都得收下,是替我家小孙子积德啊!”
原本当官吏的是不好收老百姓的东西的,不过这毕竟是那老妇人的一番心意,高展明不肯收,她就缠着不让高展明走,高展明无奈之下只好笑道:“好,那就多谢你。”便把猪腿交到引鹤手里。
没走出两步,又一个老头冲了过来,抱着一坛酒往高展明手上递:“高大人,这是我媳妇酿的梅花酒,高大人带回去尝尝。”
高展明也接了,迭声道谢。
脚都没来得及抬,又冲上来好几个百姓,拿着鸡鸭鱼肉一股脑往高展明和引鹤身上塞:“高大人高大人,这是我的。”“高大人你一定要尝尝我家的鸡!”“高大人这条鱼是今早上才捞回来的……”“高大人……”
高展明收了一户人家的东西,若是不收别的,又显得厚此薄彼。那些乡民极是热情,高展明不收就堵着他不让走,没多久,引鹤全身上下都挂满了老百姓送来的各种东西,两个肩膀各挂一条猪腿,脖子上吊了一只鸡,就连嘴里都衔着一袋茶叶。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高展明,结果又一个乡民冲上来往他怀里抱的东西上又堆了一袋辣子。这下可好,他的视线都让人给挡住了,高展明压根看不到他的眼神示意。
高展明也是手里都提满了东西,他哪里还敢再往前走,赶紧推着引鹤杀出人群,冲回府里躲了起来。
李景若正在院子里看书,见高展明和引鹤大包小包的回来,不由惊奇道:“你们不是才出去吗?”
高展明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擦擦汗:“出不去了。”
李景若哈哈大笑:“高青天,你可真是个父母官。”
高展明走上前翻了翻李景若手里的书,竟是一本治军方略。他不由奇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李景若笑而不语,拉过高展明在自己身边坐下。
一个丫鬟从院子里路过,看见高展明和李景若并肩坐在一起的画面,不由停下多看了几眼。李景若和高展明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且不同于嘉州男子的面白唇红,他们是从北方来的贵族子弟,有北方男子的颀长和英俊,且这两人又俊的不一样,高展明是一种内敛的俊美,而李景若则是狂放不羁的英挺,又都是少年得志,叫人如何不钦慕。
她当初被高展明买进府里伺候,自从见过两位主子,也曾春心萌动。不管是哪一个都好,只要能收她做个通房,都是她毕生修来的福气。可惜……
她瘪了瘪嘴,发出一声惋惜的喟叹,摇头走了。可惜,这俩家伙都是断袖,还断到一起去了!
等下人都走了,高展明凑近了李景若,眯着眼睛打量他。
李景若大方地任他打量:“好看么?”
高展明道:“我在看都督大人脸上的字。”
李景若摸了摸自己的脸,挑眉:“哦?什么字?”
高展明指了指他的右边脸颊:“这里写了个野。”又指了指他左边的脸颊,“这里写了个心。”
李景若哈哈大笑:“君亮果真有一颗剔透玲珑心呐。”
高展明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到底还是有些诧异。李景若今年也二十三四了,才刚刚领了官职,这对于皇族子弟而言,已算晚的了。许多李姓子弟,十六七岁就封了爵位,领个位高的虚职,尽享荣华富贵。可是李景若年纪轻轻就把大江南北都走遍了,旁人都以为他喜爱游山玩水,可高展明和他相处久了,才发现李景若的心思根本不在山水上——他对全国的风土人情和地方民情都了若指掌,他先前拒了的那些官职也都是毫无实权的虚职,这不是朝廷一封他做都督,他立刻就走马上任来了么!只怕这家伙有鸿浩之志,厚积薄发,他如今显露出的也不过是山水的一角罢了。而他将来的打算,究竟是占地为王还是……
李景若惬意地闭上眼。眼下是正午,嘉州的冬季不比北方寒冷,正午的时候太阳暖融融的,甚是悠闲。
高展明打趣道:“不知都督大人下一步的野心是想做什么?”
李景若闭着眼悠然道:“找一个人。”
高展明吃惊道:“什么人?”
“给我暖床。”李景若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或者我给他暖床。”
高展明一怔,心跳不知怎么快了一拍,道:“哦?以都督大人的风流,难道还怕找不到吗?只怕全国的人都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都督大人吧。”
李景若笑道:“不如高判司替我说一门亲事?”
高展明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景若道:“高大人觉得呢?”
高展明想了一会儿,犯了难。什么样的女子配得上李景若?家世、才学、相貌缺一不可,他把宫里的公主都想上了,还是想不出。
李景若睁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展明沉思的侧脸:“高判司也觉得像我这般的谪仙人,没有哪家……配得上吗?”
高展明嘴角抽了抽:“以都督大人的自恋,还真没人配得上。”
李景若哈哈大笑:“高大人觉得你自己怎么样?”
高展明淡定道:“都督大人的玩笑,也没人配得上。”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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