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长城么?”瞿凝仿佛是喃喃的重复了两句,疲惫的挥了挥手,“你继续说。”
听出了她话意的疲惫和叹息,宝琴心中惊喜,以为说动了她谁叫她低着头看不见瞿凝的面色呢:“孔先生十几岁就做了陛下的伴读,和少夫人您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样的情谊,如今若一朝毁去,您难道就不觉得可惜么?何况孔家一直就护着皇室,也护着您,您这篇社论一发,难道不是仇者快亲者痛?”
她话语未完,在她说“青梅竹马”的时候,瞿凝的手指已经攥紧了,直到她说到最后的“仇者快亲者痛”,瞿凝已经将手里原本拨弄着的茶盏往她身边一丢,已经不烫了的茶水泼溅到了宝琴的身上,引得她一震抬头,这时候她才看见,瞿凝的面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这位少夫人,很少这么喜怒形于色。她面上一贯的笑容已然消失,这时候她的嘴唇都哆嗦着,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恼火:“青梅竹马!好一个青梅竹马!我怎么不知道,我何时跟一个男人青梅竹马过了!算起来,在宫中我见过孔景豪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虽说我知他做皇兄伴读已有十年,但这青梅竹马之言,又从何而来!”
所谓隔墙有耳,在唐家宝琴都敢说这种话,敢把孔家嫡子说成“亲者”,又将别人列为“仇者”,简直是好大的胆子!
她这时候已经下了决心,宝琴是再不能留了。
瞿凝怒极反笑,这会儿竟懒得再和这跪在地上的人说什么道理了,她不管宝琴怔怔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十分直白的开口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心里有人了吧?”
宝琴浑身一颤:“奴婢……奴婢如何敢擅自考虑私情……”
“我嫁前对你们说过,我会给你们各自寻觅一个好归宿,”瞿凝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侍婢,“我当日之语,今日依旧有效。你实话实说,告诉我,你心里的那人,究竟是谁,我就把你给他,遂了你的心愿。”
宝琴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这个“给”字,是主子猜到什么了么?
瞿凝只是噙着笑看着她,不语。
宝琴低了头,沉默良久,这才骤然开口回答:“奴婢只想留在主子身边……”
瞿凝不待她说完,已经开口对素琴道:“去把少帅身边的徐锦叫来。”
素琴早就已经看这一幕看的呆了,这会儿忙点了点头,徐锦没多久就随着她进了门,在瞿凝面前打了个千,仿佛对室内的这一幕毫无所觉,只笑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派个婆子,将我这侍婢送到天交民巷十九号的孔宅去,送给孔家嫡子……不过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少帅送给他恭贺他二十三岁的诞辰的贺仪。”瞿凝冷冷的吩咐道。
宝琴这时候已经面上一片苍白,连牙齿都在咯咯打战。
腿软的像是面条,几乎站也站不稳。
徐锦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反对瞿凝话的意思对她假借少帅名义这件事儿,他好像半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他想了想,却问道:“那少夫人您身边伺候的人,这么一来,就少了……”
“按咱们家里的规制,我身边是要有六个人的吧?相公身边也该有个六个伺候的?”瞿凝挑了挑眉问他。
“恩,不过少爷素来不喜人近身,所以……”
“出嫁从夫,”瞿凝笑道,“我身边的人,当然不好逾越了少帅的数目,所以一个暂时也就够了,如果要添人,我会自己去点拔的。”
徐锦也没再劝,点了点头,叫了两个婆子过来,就将还在额头带血,还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宝琴拉了往外走。
青砖上的一滩血迹犹在,素琴心里也泛起了深切的寒意:……少夫人和在宫中的时候,真的完全不同了。杀伐果断,甚至叫她觉得害怕。
瞿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又怕什么呢?我发落宝琴,一大半倒是成全了她……至于她能有什么结果,一切都看她自己的眼光和她的造化了。素琴,”她声音渐转柔和,“我最恨人背主,尤其是为了一个男人背主,你们两个年纪也都不小了,有点儿淑女之思,我也理解。但若因情忘义,因情背主,那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成全。”
所以她直接把宝琴送给了孔景豪。
孔家嫡子,十四岁开荤。
依孔家长辈的意思,十四岁就在他身边放了通房。
再说他在八大胡同还常来常往,又哪里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
既然如此风流倜傥,又要以情笼络她身边的人,那她成全了宝琴,就是最大的惩罚。
没了她这个主子的利用价值,宝琴能得的了什么好儿?
但素琴是不大明白这些的,她回头想起了宝琴那时候会看着一些小东西痴痴的笑,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反倒对瞿凝少了几分害怕:“是奴婢想歪了。”
☆、第81章 风不止(6)
徐锦做事很有几分唐少帅的风格,简而言之,雷厉风行。
既然瞿凝吩咐了要将宝琴送去给孔景豪,那么他就自然不会由着那边将侍女退回来,而几乎是半强迫式的,十分强硬的将宝琴放下了就离开,完全无视了女人的哭天喊地。
之后他就笑嘻嘻的回去回报了,至于那位软绵绵的妹纸会有什么样的待遇?干他何事啊!
瞿凝得到了他的回报之后,心里也有几分感慨:这么一送,对她来说也就是送掉了自己的退路,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退路,但这么一来,等于说就是和皇室那边完全翻了脸,至于后续,也只好见招拆招,目前且只等着孔景豪他们的反应就好。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她已经反复修改过很多次,细细思索了一字一句,每一点措辞细节的文章封进了信封里,叫人送去到编辑部给金允珠准备付梓。
她这边封好了东西,那边唐少帅进了门,瞿凝迎了上去,看了一眼外头还在正午的没落山,虽然没精打采但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太阳:“谨之今儿个回来的这么早?”平日不是都要傍晚的么?
她伸手拿过他脱下来的大衣,十分顺手的就挂了上去,又轻巧的帮他脱去了厚重大衣里头的军服外套,露出了里头的衬衣来外头已经是在零星飘雪的天气了,自打外面回来的唐少帅身上满身的寒气,他自己体型魁伟似乎浑然不觉寒冷,但她在房中看着外头都还觉得寒意绵绵,便格外的体贴起来。
这会儿屋子里暖气烧得旺旺的,瞿凝就拉了他的手坐在更靠近暖炉一边的地方,这才抬头有些探寻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唐少帅的眼底浮上了浅浅的笑意:“我叫人新物色了一所宅子,通共不过是两进两出,不过我们两人住,就该是尽够的了。”
瞿凝眼中诧异满满,这会掩也掩不住:相公啊,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要说两进两出的宅院,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也不算小了,她也不是担心他们住不下,只是对国人来说,有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所以唐家大帅在世一日,他们作为小辈,就是不能擅自搬出大宅去的,否则,作为嫡子,这就是最大的不孝了。
哪怕有之前的事情做铺垫,晓得他和自己老爹有所分歧,但如今忽然的就说要搬出去,这却未免叫人觉得有些突然。
这件事自然最伤的不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而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别人指责起来,总不会说她这个做儿媳的不孝敬公公挑唆着自己相公往外搬,只会说他这个少帅,不敬长辈不想着晨昏定省,好生服侍。
瞿凝的眸光里的讶异和担忧,自然没有瞒过唐少帅的眼睛。
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眸:看着这双像是会说话一样的凤眸,他的心就会变的很软很软,甚至之后的话,他都不想开口去玷污了这双眼眸里的关切。
瞿凝任由他遮住了自己的双目,然后他在她耳边淡淡的开口说道:“我们搬出去,不好吗?”
不好吗?自然是好的。搬出去,对她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需要再面对唐家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需要再挖空心思的应付小姑子和姨奶奶们,二人世界,简单愉快。
但想到他可能要因此面对的指责和非难,她却无法直接点头,说出这个“好”字来。
瞿凝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里颤了一颤:“谨之……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他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冯思平明日会正式向皇室提亲,之后就是父亲和冯思嫒的亲事公开……”
瞿凝好像骤然明白了什么,恍悟一般的低低“哦”了一声:“你不想看见他们成亲?”
她有些调皮的扭了扭,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一双眼眸清澈的看向他:“若只是这样,那咱们避出去几天不就好了,搬出去就不必了吧?”
在她清澈见底的眸光当中,唐少帅看见了清晰的自己。
看着她唇角狡黠的笑容,他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的事情,大约也是瞒不过她了。
有些恼火的伸手出来拧了拧她的鼻端:“促狭鬼。”
他叹一口气:“到时候家里人多事杂,光躲出去几天,怕还是得不了清静的。”他看了她一眼,“何况这件事我跟父亲也商量过了,你就放心吧。”
瞿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商量?”怎么商量的?直接硬邦邦的甩话过去“表达”就算是商量了么?
唐少帅被她气得瞪了她一眼:这事儿问这么明白做什么?他是她相公,这些本就是他作为男人的责任,她乖乖听着不就好了?这种事儿上头表现出这么有主张这么自我看的这么明白的一面,叫他这个做外子的情何以堪?
瞿凝又忍不住的笑起来:这个男人有时候很成熟,有时候却又特别像个孩子。
她嫁了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男人,两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心里的暖意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她想了想,也就不跟他开玩笑了。
她敛容向他福了福身,肃容说道:“谨之你的好意,妾身先在此谢过。妾身,也心领了。”唐少帅还未来得及微笑,她已经轻叹一口气,转了口风,“但搬出去的事情,妾身私以为,并不妥当。唐家就谨之你这么一个嫡子,若为着你父亲续娶的事儿你就忙忙的搬了出去,到时叫底下人怎么看你?旁人岂不认为,这继母还未进门,你就要为她让道了?”
还没打就怕了她让了她乃至把大宅都全给了她,那到时候唐少帅还剩下多少威信可言?
“妾身如今无法为夫君你延绵子嗣,这已经是妾身的失职了,”瞿凝叹息道,避子汤的事情他们已经说开,这会儿再谈论起这个话题,她也就十分坦然,“所以妾身不能一味的只求夫君庇护和关切,妾身虽为女儿身,但也会想为谨之你做一些什么好做回报。”唐少帅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瞿凝已经上前一步轻轻将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做了个不许他开口的动作,绵软的指尖触到他的唇瓣,叫他微微暗了眼眸,“所以打理后宅,理顺人际,这些本就是妾身份内之事,难道夫君不信妾身的本事吗?”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自信,一如往常。
但这种笑容,却完全无法安抚唐少帅此时狂跳的,像是瞬间狂躁起来的内心。
“难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在你看来,都是要求你回报什么的么?”唐少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避子汤的事情,你以为你从头至尾,瞒得过我么?”他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焦躁,“假若没有我的默许,你想不要就不要,你想要就要?”他的口气一声紧过一声的严厉了起来,“失职,你真的明白你究竟哪里失职吗?不肯依赖你的夫君,不肯将你整个人托付给我,这才是最大的失职!你难道不相信,我能够保护你不受伤害,不受风雨么?”
瞿凝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她并没有不信唐谨之,只是皇家十数年,哪怕至亲之间,都必须有所保留。
就算她已经一复一日的在他身上渐渐投注了越来越多的感情,但哪怕就是到了她最爱最爱他的那时候,怕是她也无法全然的依赖于他。
所以她得有自己的事业,得有自己的中心和目标。
“我……”她有些委屈的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哑了声音,一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唐少帅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却始终不忍看她现在的无措神情,索性甩了甩手:“算了,到时候搬出去就好。”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说。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日头,忽然说了一句:“我去一个朋友家里坐一坐……”反身拿了大衣就出了门,浑然无视了外头已经渐渐飘起来的雪花和阴沉如鬼哭一般的天气。
瞿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外头阴暗的天色,一屁股坐在桌边,无奈的,沉默的长叹了一口气。
心绪烦乱,她索性把徐锦叫了过来:“知道你们少帅去哪个朋友家了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的过问少帅的行踪许是知道他平日里两点一线的生活,瞿凝今儿个就特别的有些好奇。
徐锦却浑身一震,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眸里还有几分期期艾艾的犹豫。
瞿凝立时板了脸,微微“嗯”了一声,徐锦立马干咳道:“少夫人息怒,少帅大概……是去了乐傅雯乐小姐那里……”
瞿凝面色倏然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沉了下来,混没了方才的随意样子。
徐静急忙解释:“少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乐小姐那边坐一坐,他们好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属下知道他们是没什么亲密的关系的,少帅也不是那种人。”
“这我知道,”瞿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唐少帅自然不是在外头包小三养小四的那种人,但乐傅雯和他的关系,过分亲密,乃至于在很多人眼里,他们都是情人的关系,这总是事实。
而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一点不难解决的沟通障碍,他居然又跑去了那女人那里,饶是她知道自己不该吃这个醋,但她还是有点儿,那么小小的受伤。
她看了一眼徐锦:“我也不难为你,你要是能回答,就告诉我。你对那位乐小姐,知道多少?”
徐锦低了头,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属下对乐小姐的事情,知道的也并不多。乐小姐跟少帅大概是七年多以前认识的,乐小姐的父亲为着救少帅中年早逝,母亲无法接受中年丧夫的痛苦而投缳自尽,只剩她的爷爷,带着乐小姐勉力维生。后来少帅亲自去找,辗转了几番才找到了他们,只是那时候她爷爷也已经是病入膏肓,勉强将乐小姐托付给了少帅,就撒手人寰。乐小姐孤苦无依,只好跟着少帅进京来,由少帅托人给她找了一份报业的工作。就这么做了好些年。”
看瞿凝的手指轻敲桌面,眉头紧锁,徐锦知道她心情复杂,连忙补充道:“不过属下看着,少帅和她是没什么情愫的,乐小姐虽说对少帅有几分依赖,但也不像是爱慕……少夫人,您就放心吧。”
“放心?”瞿凝重复一遍,苦笑了一声:她要是能不吃这个醋,那就好了。
☆、第82章 雨欲来(1)
“卖报卖报……”这样的叫卖声,准时的在清晨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响了起来。
身上穿着青绿色邮局制服,手里挎着一个厚重的报纸袋,呵了一口白气暖了暖在冷风里冻得几乎硬邦邦的手,半大男孩儿刚刚开始他今天的工作,不妨他叫卖着经过一家大户朱红色的大门,忽然那从来不曾问他买过报纸的门房过来把边门开了一条小缝,冲他招了招手:“哎,小子,有知音么?”
“知音?”因为知音不是征订,而目前是免费的缘故,所以散发到的人家是哪几户,没有一个定论,数目都是靠他们人工记下来的。
而他今天从报馆那边拿到的知音,却比平时更多一些不不不不止一些,几乎可以说是多了厚厚一叠,所以应对这门房的询问,报童点了点头,伸手从报纸袋里抽出了一张递了过去。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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