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我爸博同情,你还不是用了你爸一条命换了旁政和你结婚?”
“一个死去的爹,一桩和旁家结亲的好姻缘,这主意你跟你妈可打的真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空气瞬间凝结。
顾衿细瘦的手还微微发抖,手心通红。
白梓卿被打的侧过头去,白皙的脸上迅速浮出一片红印子。
这是顾衿第一次打人,打的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心里一直憋住的那口气好像才终于消散,痛快淋漓。
顾衿望着白梓卿,坦荡发声,铿锵有力。
“我从来没用我爸的命去换任何东西,我不是你,我知道因为我你没见到你爸最后一眼,我也知道因为我你断了胳膊折了腿,可是我宁愿这些东西是可以等价来换的,哪怕我卸掉自己一只胳膊一条腿还给你,但是我知道这样不行,白梓卿,这回是我做错了,我欠你的,但是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咱俩是扯平的。”
这样的对话无关男人,纯属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挣扎较量。到头来,你来我往,却都是两败俱伤。
白梓卿怔怔的,忽然问了顾衿一句话。
“你会和旁政分开吗?”
顾衿点头。“会。”
她反问她。“你会和旁政在一起吗?”
白梓卿想了想,脸颊红肿,莫测一笑。“谁知道呢。”
她拄着拐,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一蹦一蹦的离开,她说。“顾衿,咱俩扯平了。”
咱俩扯平,最后,我们谁都没和旁政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输了。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彻头彻尾。
顾衿注视着白梓卿的背影,看着她慢慢走出病房,走廊,然后楼梯拐角,良久,她才回头拿起自己的包,穿上大衣,然后一个人离开医院。
阿姨想让她等一等,等她给旁政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也被顾衿拒绝了。
她回了原来和旁政的家,家里似乎好多天没人来过了,衣服乱七八糟的堆在沙发上,自己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就是什么样,甚至更甚。
顾衿脱掉鞋子,开始沉默的整理起来。
先是自己的衣服,全部叠好装箱,然后是旁政的,要洗的分类塞进洗衣筐,干净的重新叠好挂好放进衣帽间,进了浴室,她把镜子上面最上一层的东西扫下来,那是她的洗面奶,化妆品,香水,指甲油。
再然后是书房,她拔掉笔记本的电源,把充电线一圈一圈的缠好,打包,扔进行李箱。
拉开抽屉,有两个并排挨着的纸盒,里面分别放着两个人的护照,户口本,结婚证,各种各样的通行证和签证单。
顾衿拿走右侧的,又回头翻了翻。那本暗红色的结婚证印着烫金的字,浅浅翻开,是两个人头碰着头的照片。
登记那天,之前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他早上给她打电话问,能抽出一个小时时间吗?她问他干嘛,他只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领证。
她说好,然后在自己的小衣柜里迅速挑起衣服来,那天温度特别好,一件白色真丝衬衫,浅浅的淡妆,头发柔顺的披在脑后,带着顾衿的小小的少女心。
她觉得两个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一定要干净,一眼看上去就特别般配幸福的那种,毕竟一辈子就这一张,再也没有换的机会了。
到了时间,旁政到她家楼下来接她,坐在车里看着她笑。
他穿着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暗金色的大格纹,里面也是一件gilzegna的白衬衫。
那天民政局领证的特别多,他牵着她小心的在走廊躲开人群,然后拍照,摄影师说头碰头,来,朝我笑一笑。
这张照片是顾衿最满意的,于是她自恋的偷偷朝摄影师多要了一张,放在钱包里,就在那张全家福的后面。
顾衿是真舍不得啊……她摸着那照片,蹲在书房的地方硬是看了五分钟,再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
这房子不到两百平,可是清理自己的痕迹时却连半个小时都用不上。
她拖着两只箱子,在门口放下自己的房门钥匙,物业卡片,还有那张不知什么在自己口袋里的黑卡。
箱子吱呀吱呀在小区石子路上发出绵延的响声,顾衿头也不回的走了。楼下保安见到她礼貌的打招呼,顾小姐,是要出远门啊?带的东西可真不少。
顾衿微笑,是的,出一趟远门。
她回到了自己和妈妈以前住过的老房子,擦了地,换上了新的床单被罩,然后打开邮箱查看几十封未读邮件。
有原来的合作客户,有公司的hr,有傅安常,有很多询问她病情的同事,她一一点过,最后停在钱齐峰的账户上,发了一封辞职邮件。邮件发出去没多久,她手机开始有无数个电话打进来,第一通就是傅安常的。
顾衿关掉手机,扔在一边。自始至终,她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平静的就像是最最自然的事情一样。
她知道,自己是在理智的,跟过去的一切告别。
顾衿蜷在被子里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慢慢睡着了。她困顿的想,等第二天起来,一定要去医院看旁爷爷。
老房子停了供暖,屋子里阴冷,狭小的空间里静的只能听到墙上那个老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顾衿畏手畏脚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床头放着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顾衿惊醒,迅速拧亮了床头灯。
电话铃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很突兀,一遍一遍,总是带着不好的预感。知道家里这个座机号码的人很少,顾衿以为是妈妈出了什么事情。
她紧张接起来,在一片静谧中屏息等待着。
“喂?”
“……”
电话那端长久静默,没人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顾衿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您好?”
过了好久,才从电话那端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
“衿衿……”
那声音压抑着无限痛楚,带着旁政最熟悉的声线传入顾衿耳中。
那声音太惊人心,顾衿抓紧了被子,下意识应他,“我在。”
她的温柔回应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寒冷夜里给了旁政莫大安慰,他在车里,仰头望着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子,无比疲惫。
他嘴唇干涸,眼底一片灰败,慢慢说出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惨痛现实。
“爷爷走了……”
第49章
旁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遭受任何折磨痛苦,好像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旁政正在外间窗户下面的沙发上发呆,忽然就有护士急匆匆跑出来说了一声,老首长醒了,想见家属。
他回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这一句想见家属,让人心里已经猜到几分,旁磊听闻消息赶来,医院病房门外挡住了大量前来探病的媒体和访客。
病床前老爷子还罩着呼吸面罩,他面带微笑的看着儿子这一家子人,吃力指了指自己。
旁政会意,上前拿掉老爷子的呼吸器。
一声长长的叹息,老爷子已经有些混沌的双眼望着旁政。“这些天……辛苦你们一家子了。”
旁夫人只是捂着嘴哭,眼眶通红。老爷子见着这个过门将近四十年的儿媳妇,笑嗔道。“瑞谷,哭什么,人有生老病死,我这是岁数到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
旁夫人彻底痛哭出声,旁磊强忍哀恸,也颤抖着叫了一声。“爸……”
老爷子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子身上的军装和星星,缓了口气儿,脸上依然是欣慰笑容。“我这一辈子,吃过苦,也享过福,和你妈就生了你这一个儿子……”
“当年觉着小子不够,还想再给咱们老旁家多开枝散叶,结果那几年下来我东西南北四处调工作,居无定所,你奶奶不忍心你跟着我遭罪,所以我跟你妈一年也见不上两面儿,后来好不容易稳定了,你也长大了,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人在弥留之际,总是愿意回忆自己的一生。
老爷子抬手摸着儿子肩上的肩章,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当初我不让你考北大的中文系,硬生生给你塞进了潜艇学院,我也知道你恨我……”
“爸……”旁磊抓着老父亲的的手老泪纵横,拼命地摇头。“不恨,不恨。”
老爷子摆手,坚持说下去。“可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咱们老旁家的历史和荣誉不能丢啊,你不做,总要有人来做,我相信到头来,你总会感激我的。”
“现在你都做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撑到现在也就算值得了,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这些年教你的,你都记在心里,和瑞谷到老了相互扶持着,我也就放心了。”
老爷子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件人生大事似的。
“跟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本来想着我走以后,你找个适合的天气把我骨灰洒了,可是活到现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你记着我下葬以后,把你妈从老家那边接过来,我要跟她放在一起。”
旁磊蹲在病床前,和老父亲的手紧紧相握,像是做承诺似的。“爸,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至于这个混球……”旁爷爷目光落到病床前站着的旁政身上,又是一声叹息。“我是操心不动了,留给你吧。”
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拍了拍床边示意旁政坐过来,跟旁磊吩咐。“你带着瑞谷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爸……”
老爷子坚持着,“出去吧,外头应付的事情比这儿多,这是我们爷俩单独说的,不能给别人听,我身边有他这一个,够了。”
旁磊给旁政一个不放心的眼神,带着夫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在病房门前,像是留恋似的,又深深看了老爷子一眼。
房门打开又合上,旁政坐在老爷子身边儿,终于有机会低头轻轻叫他一声。
“爷爷……”
“哎。”老爷子虚弱的应了一声,望着旁政的眼神里全是慈爱不舍。“爷爷老了,不中用了,再也不能像以前给你扛到肩膀上耍威风了。”
眼前的小孙子早已经成长为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成年男子的样子,老爷子叹息。
“我还记着你小时候在院儿里缠着你奶奶给你做肉圆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也就这么高。”旁爷爷用手比划了一下,欣慰微笑。“你奶奶心疼你,不舍得你跟你爸去海岛遭罪受苦,所以给你留在身边儿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啊……这对你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我怕给你养的不成样子,将来成个烂秧苗儿,又怕对你太狠把你给委屈了,好不容易给你盼成了人,又惦记着你将来成家立业,天底下所有长辈对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我是这么对你,你老子也是,不要总是和他置气。”
“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念。”
“我都记得。”旁政扶着爷爷的手,声音压抑。“哪句都没忘。”
临危不惧,途穷志存。
名利居后,理愿驰骋。
功高勿傲,事常反省。
举止如一,立言必行。
这个自小就在他身边将他养大的老人,情感来的甚至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重。他教自己做人,教自己更平和冷静的看待这个社会,他教自己摒弃那些男孩时期身上沾染的傲气和戾气,他像一个严师,更是一个亲手将他抚养成人的长辈,如今看他在自己面前日渐衰弱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亲眼见证他的死亡,那滋味儿,比什么都要难受。
旁政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哭,也不能哭,只能红着眼眶像他当初哄自己一样来哄他。
“爷爷……”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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