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今天预约的最后一位病人，时钟指向两点四十五，孟繁揉了揉眼睛，困倦地蜷进柔软的扶手椅中。
    刚才这个病人是在经历过一次惊险的意外后长期情绪低落压抑，关于这种情况专业书上有一长串拗口的词汇用以形容，但是孟繁懒得记，他直接进入病人的意识之海找出那段引起问题的记忆，直接淡化处理了。
    其实论起心理学专业知识来说孟繁是半瓶子醋都过奖，准确地说除了一些从电影里学来的忽悠人的套路之外孟繁屁都不懂。
    但他有一个天生优势——他不是人。
    他的父亲是魅魔，母亲是食梦兽。这两种非人生物都可以用自己的精神体直接入侵生物的精神世界，不同之处在于食梦兽可以以生物的记忆为食，从意识之海中直接吞噬、封印、打捞记忆，然而魅魔则可以在精神世界中制造假象，使生物产生虚假记忆或是幻觉，而同时拥有这两种能力的孟繁可以轻易将人类的精神玩弄于鼓掌之中，寻找出造成心理疾病的魔障并消灭，淡化、销毁甚至修改不愉快的记忆，没有哪个人类的心理医生可以做到直接进入精神世界治疗，所以孟医生的治疗总是很有效果，诊所的口碑好，所以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孟繁休息了一会儿，计算了一下这个星期的收入，十分满意。
    这时孟繁的助理方麒敲了敲门走进来：“孟医生，有一位燕先生预约了下午三点，已经来了。”
    这个方麒，和孟繁有一点远房的亲戚关系，方麒的祖母是魅魔，体内流淌着四分之一魅魔血液的方麒成功地遗传了魅魔的“美貌”这一项天赋，但是魅魔的看家本领“致幻”方麒却天生就做不好。于是不肯服输的混血小魅魔在大学毕业后自告奋勇来给孟繁当助理，有时间的时候就跟着孟繁学东西。
    看了看一脸呆萌地叼着辣条的方麒，孟繁翻了个白眼，道：“辣条吐掉，请燕先生进来。”
    不一会儿，燕一被方麒领着进来了。
    他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从头到脚一身奢侈品，随便拿出一件都够孟繁埋头苦干一个星期的，那流畅优雅的剪裁将他的身材衬托得十分完美，柔软布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形状漂亮的肌肉，头发向后拢着，露出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几绺略长的头发垂落下来，被他抬手捋到后面。
    花痴的孟医生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攻击！
    于是孟繁松了松领带，道貌岸然地问了句：“你多高？”
    燕一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心理医生会上来就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一米八六。”
    “体重多少？”三围多少？孟繁对着那张帅脸发花痴，浑然忘记昨天他的某个人格还嫌弃自己丑。
    燕一神情一变，一脸茫然地打量着这间诊室，不客气地问：“你谁啊？这是哪？”
    孟繁：……
    还不等他解释，燕一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一字字念道：“16日下午三点，去找孟医生，地址在手机备忘录。”燕一抬头看了孟繁一眼，问，“你是孟医生？”
    “没错。”孟繁点点头，简直有点心疼这个人，这特么来一趟真是太不容易了，“你先坐。”
    燕一听话地坐下了。
    孟繁翻开一个新的病历本，自言自语道：“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哪位？”燕一突然一脸诚恳地望着孟繁，两人沉默了三秒钟，燕一啊了一声再次低头看手背，慢悠悠地念道：“16日下午三点，去找……”
    显然他的二十四个人格都知道手背上会写着重要信息。
    “……你够了。”孟繁忍无可忍地侵入了燕一的精神世界，二十四个一模一样的帅哥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准确地说，是二十四脸懵逼。
    “燕一是哪个？”孟繁高声问。
    燕二到燕二十四齐刷刷地抬手指向燕一。
    孟繁分开人群走到燕一面前，试图进入这个精神体的意识之海窥探他的记忆，但是燕一的精神体拒绝了孟繁的窥探。
    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因为有些人的意志力会比一般人顽强，这种人的精神体会把自己的意识之海保护得很好，但是一般来讲可以趁他们疲惫、沮丧、生病，或精神力虚弱时强行突破。
    不过意志力顽强的人会分裂出这么多人格吗？孟繁迟疑了一下，给燕一的精神体度了一些精神力，随即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威胁其他精神体：“你们二十三个不许乱动，不经燕一允许，谁冒出来我揍谁！”
    二十三脸惊恐。
    孟繁以前没见过人格分裂的病人，不知道这招好用不好用，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觉得有意思想治治玩而已，并没有把握能治好。见那二十三只都吓得不敢动，孟繁舒了口气，离开了燕一的精神世界，承载着精神世界的肉体并不会在主观上记得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虽然精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会潜移默化地对人的心理产生影响。
    回到现实世界后，燕一发了会儿呆，似乎在和其他人格争夺身体的所有权，随即他神情清明地眨了眨眼，道，“我现在是燕一，孟医生，我们开始吧。”
    “好！”孟繁简直想哭，抓紧时间道：“先谈谈你的家庭。”
    根据孟繁不怎么丰富的专业知识，他大概了解人格分裂症患者大多都是在童年时期遭受过虐待，这些患者在身体或心理上感觉到痛苦时会分裂出其他的人格来代替自己承受痛苦……反正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
    燕一想了想，老实道：“我是个孤儿，两岁的时候被领养，我的养父母当时没有孩子，医生检查说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后来我养母……她奇迹般地怀孕了，生下一个男孩，我的弟弟比我小四岁。”
    孟医生心疼地看着燕一，瞬间脑补出一部凄惨的家庭伦理剧。
    因为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虐待领养来的孩子什么的，完全可能有！
    燕一察觉到孟繁怜悯的眼神，急忙解释道：“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即使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对我的关爱也并没有减少，在发现我存在人格分裂的问题后，他们还一直带我四处求医。”
    啧，还嘴硬，还不承认。孟繁顿时更心疼了！
    燕一诚恳道：“我说的是真的。”
    孟繁低头，装得十分专业似的一脸严肃地在本子上记录情况。
    这是他的固定节目，每次给人看病时都要像个真正的医生一样问问这问问那，一副认真的样子开导病人，甚至还会学着电影里给人表演一套催眠，然后趁病人不注意偷偷潜进精神世界把问题搞定。
    全是套路。
    不过没办法，如果病人痊愈得莫名其妙，次数多了说不定会惹上麻烦，比如被这座城市里的怪物猎人盯上。
    我真是一个机智的魅魔！孟繁在心里狠狠夸了自己一把，仗着燕一坐在桌子另一边看不到本子而且自己的字特别龙飞凤舞于是随心所欲地瞎几把写：“姓名：燕一。症状：嘴硬，童年受过虐待分裂出二十四个人格，还死不承认，身高186，体重三围待定，腰细，腿长，昨天被劫持的样子很狼狈，今天打扮打扮居然还挺帅的，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他今天坚持要和我来一发我倒也不会拒绝……”
    燕一目不转睛地盯着孟繁的手，突然淡淡地问了句：“我是你喜欢的类型？”
    孟繁：妈的你逗我。
    “你说什么？”孟医生貌似冷静地放下笔，合上本子，面露谴责道，“我在记录你的情况，请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燕一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如果我今天坚持要和你来一发你倒也不会拒绝？”
    孟繁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燕一眨眨眼：“孟医生？”
    “卧槽你怎么看见的？”显然瞒不下去了。孟繁臊得满脸通红，再次确认了一下燕一离自己的距离，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见本子上的字。
    燕一一扬眉：“字是看不见，但你写字时笔尖的运动方向很清楚。”
    麻痹这什么眼睛啊？孟繁怔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昨天在银行时燕一也是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眼睛颜色的变化。孟繁的眼睛平时是深褐色，但是在入侵生物精神世界时会有短暂的一秒钟左右变成纯黑色，燕一当时处于被劫持的精神紧张状态，居然还能发现这种细节……
    这个人不正常啊！
    好吧他本来就不正常。
    孟繁擦了把冷汗，尴尬癌都要犯了，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乱写的，你别介意啊，呵呵呵。”
    燕一耸了耸肩：“没关系。”
    孟繁有点慌，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了一下：“其实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我真的是乱写。”
    “没关系。”燕一露出一个绅士的微笑，明亮深邃的眼睛弯出一点弧度，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喜欢你这个类型。”
    孟繁：……
    燕一优雅地欠了欠身：“开玩笑的，我们继续吧。”
    孟繁擦了把额头上沁出的细汗，道：“继续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燕一想了想，继续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的养父母人真的很好，我大约是在四岁时意识到自己有时会突然失去意识，再次清醒时人却在别的地方，做着别的事情，和之前的记忆对不上号。不过我小的时候这种情况出现得并不频繁，它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的，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里居然已经住了二十四个人，而且人格的切换变得越来越容易，尤其是当我感到紧张的时候，比如昨天就换得特别快……”说到这里燕一看了眼手表，苦笑道，“我已经很久没像这样过了，连续十分钟以上保持主人格的意识。这个毛病让我的生活变得很麻烦，比如今天中午出门之前我挑选这套衣服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为什么？”孟繁脱口而出。
    “因为我们的审美观完全不同。”燕一唇角一扬，用食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每个人格都有自己的喜好，并且想操纵这具身体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有一个人居然喜欢穿裙子，我觉得很可怕。”
    孟繁：……那可的确很可怕。
    燕一又解释道：“他是男性，一个异装癖。”
    孟繁：……
    又和燕一聊了一会儿，孟繁很确信自己刚才给燕一主人格输入精神力的做法是有效的，因为在这长达半个小时的聊天过程中燕一一直没有切换人格，就连燕一自己都对此表示十分惊讶。
    “孟医生，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吗？”燕一再次确认手表上的时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已经半个小时了。”
    “呃，我……”孟繁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臭不要脸道，“其实和你聊天的过程中，我在不断地向你施加心理暗示，强化你的主人格。”
    燕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个治疗方法真的很有用。”
    孟繁继续厚着脸皮忽悠：“那必须有用，这个疗法可是我独创的……”
    要收很多钱的。
    “怎么又是你？”孟繁正说着，燕一突然出言打断，一脸嫌弃地抱着冷怀瞪着他，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居然比昨天还丑，你是怎么办到的？”
    卧槽怎么又是这货！孟繁咬牙切齿地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泄愤，然后在对方做出反应前再次入侵燕一的精神世界，把主人格揪出来输入了一些精神力。虽然确认了这个方法可以产生效果，但是精神体对精神力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输得太多搞不好会爆掉，于是孟繁只好适可而止，感觉差不多了就停手。
    再次出来时，燕一又变回了燕一。
    “刚才我好像又换了。”燕一甩甩头。
    孟繁摆出一副专家脸：“是的，但是你看，在我的心理暗示下你的主人格很快又回来了。”
    孟医生特别的厉害，所以孟医生的诊金也会特别的贵！
    这一点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毕竟你看起来很有钱。
    燕一困惑地抬起脚，道：“我脚疼。”
    孟繁真诚地关怀道：“没事吧？可能是刚才踢到桌脚了。”
    燕一看着他，扬扬眉毛：“我皮鞋上有个脚印。”
    孟繁：……
    “可能是左脚踩右脚了。”燕一推测道。
    “那肯定是。”孟繁点头。
    “但是鞋底花纹对不上。”燕一苦恼道。
    孟繁蛋疼地看着他。
    燕一缓缓道：“我有一个人格，我给他的排序是燕三，因为他的出现频率很高。燕三的审美观奇怪，嘴巴又毒，大众审美觉得好看的人，在他眼里都丑得要命，而且他还总是忍不住嘲讽人家……这些是我弟弟告诉我的，因为我弟弟长得很好看，所以燕三喜欢讽刺他，有一次我弟弟被他说得忍无可忍，明知道是我的身体，却仍然和他打了起来。”
    “喔。”孟繁装成一脸听不懂的样子，“那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燕一笑了笑：“没什么关系啊，你不是让我随便讲些自己的事吗？”
    孟繁无言以对，犯愁地看着他。
    这个人，不仅是个精神病，而且好像还很腹黑！
    第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