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棱仿早就已经没了踪影,对此倒并不担心,想必是回姑射城去了。刚走出门就看到不远的树阴下站了两人,听闻动静,齐齐朝这边看来。她的眼睫微微一挑,一时半会想不出这两人来找她所谓何事,总不至于是为前一夜道歉来的吧?
不待苏青开口,只见季峦背着两只手步伐匆匆地走到了跟前,满脸严肃地盯着她上下看了许久,忽然道:“你放心,小爷会对你负责的。”
苏青低头看着这个身高刚刚到她胸部的小屁孩,噎了半天,扯了扯嘴角:“季公子何出此言?”
季峦仿似下了重大的决定,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小爷我想过了,虽然你长得是不够贤良淑德了一点,出身是低贱卑微了一点,年纪也是稍微大了一点,不过看在下厨的手艺还过得去的份上,小爷也不会太过嫌弃。既然轻薄了你,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小爷还是有必要对你负上责任的。”
乍听这话,苏青气得不由身子一歪。
她不就胸大了些,臀翘了些,怎么就成了长得不够贤良淑德了呢?何况一个八岁大的小屁孩,跟别人比年纪真的合适吗?还有,他那跟只宠物猫一样的舔一口脸也能算得上是轻薄?还男子汉大丈夫要负责任,怎么不干脆说是他现在动了心思想养一个童养媳?
晏浮生早已笑得花枝乱颤,苏青忍不住一眼瞪去,没好气道:“昨夜季公子还真没对奴家做出太过逾越的举动来,反而跟晏公子倒是搂搂抱抱很是亲密,要说负责任,也不该是对奴家吧。”
季峦闻言也是一眼扫去:“浮生你不是说我昨天轻薄了这个女人吗?怎么听她的意思,反而是被你轻薄去了?”
晏浮生硬生生被呛了一口,连连摆手无辜道:“昨晚要不是淑姑娘,我哪里能拦得住你?只不过趁你睡熟了把你抱回房罢了。”
季峦皱着眉头在苏青旁边转了又转,连连摇头:“被这个女人拦住,实在没道理啊……”
苏青可没心思多琢磨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没道理”,生怕这位小爷一时兴起说出什么非她不娶的话来,忙道:“昨晚季公子像是对奴家所制的糕点很有兴趣,若着实喜欢的话,奴家不妨多做一些给季公子送去?”
季峦闻言面色一喜:“这个甚好,有什么好吃的,尽管做了给小爷送来!”
苏青藏下眼底的笑意,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来:“奴家拿手的点心倒是不少,可惜有些需要的食材特殊,恐怕是没法一展厨艺了……”
“要什么食材尽管去买,有什么好磨磨唧唧的。”季峦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话,道,“回头你跟玉贡楼的伙计一起出府走一趟就是。要有哪个不开眼的拦着,尽管报小爷名号。”
“好嘞!我们季公子的面子就是大!”苏青闻言笑逐颜开,结结实实地拍了个响亮的马屁。
有了季峦的金口玉言,苏青跟着玉贡楼的伙计出府,居然还真是畅通无阻。没想到顾渊对后府的这几位倒是真好,锦衣玉食不说,看得出来全王府上下对他们均是毕恭毕敬,恭敬有加,甚至比不少大人府上那些个侧室的地位都要高上不少。
把满满当当的一张清单交给玉贡楼的伙计,苏青借口要去进点药膳辅材,独自一人溜了出去。沿途一路找去,终于在一个弄堂的转角口找到了熟悉的暗号图案,确定没人跟着,就偏身钻了进去。
在弄堂的深处停泊这一辆马车,随着几声清脆的口哨声落下,车帘一掀,露出来一张甚是熟悉的俊脸来。
那双终日无神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光色,就见跟前的女子毫无形象地朝他直扑而来,就被顺势推倒在了车厢的软塌上。苏莫任由那双手蹂|躏着自己散乱的发线,便听她抱怨道:“阿莫你知道吗,昨天我能居然在摄政王府里碰到姑射城的人,也真是够了!”
苏莫的眼睫微一抬,端坐起身子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苏青倒是显得对这个话题没太多的兴趣,反而盯着那张跟步羡音一模一样的脸看了许久,不禁有些感慨。虽然步羡音待人处事确实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总觉得一直带着一个伪善的面具,一旦揭开,必然跟他的话语一样刻薄毒辣。倒不如自己家阿莫这样不苟言笑来得简简单单,虽然经常给人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提防。
想了一会,她道:“阿莫,这次我恐怕需要在摄政王府多待一段时日了。”
苏莫微微蹙眉,表示不解。
苏青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问:“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苏莫的背脊微微一僵,眼底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来,过了少许,默默点了点头。
“我在摄政王府遇到了一个人,叫‘步羡音’。他和你年龄相仿,长相相似。又或者说,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苏青拍了拍苏莫有些紧绷的手背,道,“这个步羡音一定跟你的身世存在某种关联,在王府期间,我会想办法去探他的底细,你现在不方便露面,暂时就先留在王府外静观其变。”
事关他的身世,苏青以为阿莫会很高兴地应下,却见他垂眸思酌了许久后才默默抬起头来,眼里是鲜少见到的坚毅神色。反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掌心,拧着眉心摇了摇头,意思溢于言表,分明是拒绝她着手此事。
苏青不悦道:“摄政王府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难得有一条可以追寻的线索,顺便查个清楚难道不好吗?像你这样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
苏莫看着她面色微沉。
每次阴着一张脸的时候,苏青就知道他定是不高兴了。但这次自己明明是为了他好又没有意胡闹,干脆决定对他无声的抗议置之不理,淡声道:“这回我做主,你就老实在外面待着,要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如果实在闲得无聊,你也可以去姑射城找那朵水仙花,他手下刚欠了我七万两银票,可别让他赖了去。”
苏莫闻言眸色微微一动,不经瞥开眼去。苏青跟那位少主的事,他着实是不想搀和。
苏青向来喜欢看他这样别别扭扭的样子,两人一动不动地僵视片刻,便忍不住将苏莫抱在怀里又是一番上下其手,这才依依不舍地跳下了马车。临行时还忍不住叮嘱:“你这张脸在王府的人看来毕竟太过显眼,一定在记住按兵不动,若非什么大事千万别主动联系我。”
苏莫并不情愿,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只要他点头,就定不会胡乱惹出什么幺蛾子。苏青放下心来,一哼小调心情甚好地走出了巷子。在旁边的药铺里买上了些许调制膳食所需的药材,绕到玉贡楼将满满当当的一车食材捎上,便施施然地回了摄政王府。
一路上遥遥看到几个少年郎在院中煮酒赏谈,画面甚美,便让心情也随之愈发愉悦了起来。虽然要查的事,要勾的人都有待努力,好歹苏莫那已经安排妥当,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苏青使唤着人将大筐小筐搬进厨房,好不容易安放妥当,一出门,就迎上了一个脸色黝黑又表情别扭的人。她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声喷笑,若有若无地紧了紧衣衫,在他愈发阴沉的脸色下开口问:“蔺公子找奴家有事?”
苏青刚才看似漫不经心拉紧衣领的动作,联想到昨夜的种种,让蔺影险些有吐血的冲动。在她嫣然的笑颜间瞥开眼去,他的语调生硬道:“王爷让我给你传句话。”
苏青奇道:“王爷?”
蔺影显然对所传的话语很是不屑,冷笑一声道:“王爷需去淮洲一趟,此次乔装出行尚少一个相陪的‘侍妾’,让你明日收拾收拾准备陪驾同行。”
苏青冷不丁闻言,难免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
她这算不算是——升迁了?
不管这个侍妾的身份是真是假,只要有了跟顾渊朝夕相处的机会,日久生情还不是指日可待。
☆、第10章 老爷
顾渊出门本来该算是件大事,不知为何偏偏安排在了摄政王府南面的侧门。这里离车水马龙的大街相距甚远,始终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几个小厮匆匆碌碌地在那忙碌地搬着箱子,苏青抱着所谓的行李在旁边巴巴看着,不由默默叹气,两相一比较,才更显自己的寒酸。其实也曾想过好好收拾细软,然而回到茅屋一看,除了几件单薄的轻衣,实在没有其他能让她捎上的东西。现在包裹里还藏了一些普用的药材,这是她以途中方便给王爷烹制药膳为由溜出去采购的,顺道也给苏莫通了个信。
苏青挨着门口等了半天,才终于瞅到有人从府里出来。
远远的先看到的是步羡音,旁边的男子看不清长相,待走近了些看清那一身的装束,她的身板不由的一挺,刚泛起的瞌睡顿时被压了下去。虽然穿的不是官服,但那双镶金锦绣玉麟靴却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可以穿得了的,这人摆在朝中,必是个不低于二品的大员。
苏青毕恭毕敬地收拾起了心思在侧面让了让,心里却不禁觉得有些有趣,这顾渊特地选了个侧门出府,偏偏还找了个朝廷大官来送行,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他是低调还是不低调。
两人经过门前,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然后那个男子便意味深长地“咦”了声,问道:“莫非这位就是要跟王爷同去的淑姑娘?”
步羡音笑了笑:“正是。”
留意到男子的视线落在身上,苏青也不好装没看见,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奴家见过这位大人。”
男子轻巧地免了她的礼,微微点头道:“能让王爷看上的女子果然气质不凡,只是这一趟难免要苦了这位姑娘。”
怎么这还没出发就开始苦了她呢?苏青被他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及她开口,在旁的步羡音已经温吞地接下话来:“弘大人谬赞了,能为王爷分忧这本就是淑姑娘的福气,何来受苦一说?”
男子正是当朝内阁首辅弘子宁,此时似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轻轻一笑,道:“步公子所言甚是,是本官太过怜香惜玉了。”
苏青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心里越发惊疑。惊的是步羡音一个区区后府面首,居然能跟这位弘大人毫无芥蒂地相谈甚欢,而对方竟也没有半分鄙夷的神色,要说是碍于顾渊的面子,这位大人的演技也未免太过如火纯清了些;疑的则是这趟出行他们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然这字里行间的,为何总让她依稀感觉有些不安呢……
苏青忍不住狐疑地看了眼步羡音,恰逢他也朝她这望来。视线相触时她微微挑了挑眉,却见步羡音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随即便慢悠悠地瞥开眼去。呼吸一噎下她难免有些气结,顿时对自己的怀疑愈发坚定了起来,本想找机会拉他过来细问,一抬头恰见倾涌而出的一行人。
“凭什么连燕芜都可以跟去,我偏偏得留下来?”甚是暴躁的一声怒吼,不用看也知道是季峦那位暴脾气的小爷。
晏浮生在旁边笑盈盈地连哄带骗:“燕芜是去给王爷当书童的,阿峦你这么金贵的气质,走出去告诉别人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书童,也不能有谁信呀,你说对不对?”
季峦冷哼一声,不悦道:“给小爷另外新安排个身份不就行了,王爷这次不是要乔装成了富商吗?就让小爷我扮作王爷的私生子同行多合适!”
“噗!”苏青一个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大喊糟糕。
果然,季峦闻声看来,脸色顿时又难看了不少,指着她大叫道:“居然连这个女人都能跟去?这可不行,小爷我一定得去!”
晏浮生实在没辙了,只能双手一撒,满是无辜地看向步羡音。
“弘大人还在这里看着呢,你这撒泼的样子跟外头的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步羡音看了季峦一眼,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旁边一直噤声不语的那个小童,道,“你什么时候也能跟燕芜一样乖巧,什么时候就能带你出府。成天在外面闹事让人给你擦屁股,还指望带你远行?同是后府里的人,可没听说过谁能管谁叫爷的。”
苏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书童打扮的小孩在众人视线下羞得脸色微红。他长得本就格外精巧,此时微窘的神态更是惹人怜爱至极。这个叫燕芜的少年虽是跟季峦差不多身高,却更添了几分孩童该有的柔弱矜羞,顿时让人觉得亲昵不少。
季峦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干脆开始就地撒泼:“我不管!我不服!就燕芜那三脚猫功夫也能出行,为什么小爷我就不能去?”
话音未落,遥遥有人平淡地答了一句:“本王亲定的人,倒想看看谁有意见。”
话音入耳,周围顿时一静。
季峦全身一个机灵,蓦地耷拉着脑袋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哪还有半分趾高气扬的样子。
顾渊经过时垂眸看了他一眼:“过阵子自有任务给你跟晏浮生,若再不受教,小心关去暗室。”
季峦听到“任务”时眼睛微微一亮,顿时心满意足地没再吱声。
跟弘子宁交待几句,顾渊回身向周围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苏青的身上,眉心微微一蹙,吩咐道:“蔺影,上城北的缎庄买几套女子的锦衣带上。”
苏青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这分明是在嫌她寒碜。
蔺影回道:“王爷,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这量尺寸选衣服的多麻烦啊!一来一回还指不定要耽搁上多少个时间,何必费这事。”
“把庄内每个款式每个尺寸的衣服都买上一套,用不了多少功夫。”顾渊掀帘进了车厢,过了片刻,传出一句话来,“带她上车。”
苏青自然知道顾渊是在说她,下意识拉长了脖子往车队后头望去。
蔺影见她半天没个动静,不由瞪她:“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王爷叫你上车吗?”
苏青道:“可今日好像没有牛车啊……”
蔺影强忍头疼深吸了口气,才让语调平静了些:“谁让你坐牛车了?王爷这是让你上马车!”
苏青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坐马车的待遇,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站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爬进马车,在顾渊的注视下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感恩戴德的话,便听他道:“随后几日记得叫我老爷。”
“是,老爷。”苏青俏生生地叫了一声,却见顾渊已经闭上了眼眸不再看她。
照理说此时她是该安静地做一个温婉体贴的侍妾,奈何心头的问题实在萦绕了太久,让她不禁想要弄个明白。斟酌了片刻,直到马车开始辘辘前行,终于开口问道:“老爷,关于这次出行,您就没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
顾渊依旧靠着软塌小憩,不为所动。
苏青等了片刻没见回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打量他的睡容。光从容貌而言,难得有人能像顾渊这样长了一张经得起万般挑剔的脸,只可惜经年累月处在权势顶峰,太过喜怒不形于色,难免会使人敬而远之。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简直禁欲至极,不得不说,可惜了一张好脸。
苏青这样想着,忍不住甚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不料此时顾渊的双眸忽然睁开,恰好四目相对。这样清冷的视线落入眸底,仿佛直刺入心,她只感到全身一哆嗦,慌忙移开眼去。
顾渊的眼睫微微一触,便又垂了下去,唇角微显玩味地抿起,问:“你想知道什么?”
苏青见他有了松口的意思,忙转回身来,道:“老爷想透露给奴家的,奴家自然都想知道。”
顾渊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富商,而你,只需要做我最疼爱的侍妾,就这么简单。”
苏青在这样的交待后,愈发狐疑了起来,继续拐弯抹角地问道:“奴家可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要是奴家一不小心坏了老爷的好事,那就大大不妙了。”
顾渊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对。”
苏青正竖起耳朵准备静闻其详,却忽然被一把拉了过去。片刻间只闻一股扑面而来的檀香气息,夹杂着浅淡却极醉人的酒味,贴在耳边的是胸膛平稳的跳动声,微微抬头,是顾渊咫尺的眉目,以及淡淡的吐息:“传闻中我应该与宠妾形影不离,你需要多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不要露了马脚。”
有那么片刻,骤然失神,心跳依稀也骤然快了些许。
然后苏青的眼睫似蝶翼般微微一垂,唇角的笑意逐渐浓郁,伸手静静地挽过他宽大的背脊,凑到他的耳边轻描淡写地琢了一口,眼里便染上了盈盈的微光,巧笑颜兮:“这样的话,老爷对奴家,可还满意?”
车厢内忽然一片寂静,然后才听到顾渊一声极淡的轻笑:“满意。”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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