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书生不是有着一张银面孔,而是他的面上总会扣着一张银制面具。
银面书生也不是书生,也更不是一名大夫,因为大夫从来都只是救人,而银面书生则是只会——杀人。
银面书生是个杀手。
这天下间,根本无人听过大夫银面书生这个名号。
一个只会杀人的杀手怎可能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君倾自是知晓“银面书生”这个人,却不是大夫,而是杀手。
只不过,当杀手诛杀从这世上消失的那一天起,银面书生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银面书生向来以速度称奇,绝不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瘸子残废。
续断公子还是在微微笑着。
最初的最初,他并无心做一个双手染血的杀手,而是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只是世事有变,当遇到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一切,就都再由不得自己,更由不得自己的初衷。
“丞相大人可愿相信小生?”在人前的续断公子,总是笑得清浅温和,如一缕春风,没有恶意,只有平静的温暖。
*
东边屋子里,朱砂看着小白捧进来的那一大碗腥红的血水,她惊住了。
这,这是……
小白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阿离小家伙身旁,将手里这一大碗血药递给小家伙,笑着逗小家伙道:“小宝贝儿小阿离,喏,这是你的药,要喝完的哟,不喝完的话你爹和小白今夜就不陪你就走了的哟。”
小白的话吓到了由朱砂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只见虚弱无力的小家伙立刻伸出小手来接过小白递来的大瓷碗,一边紧张着急道:“小白小白,阿离听话阿离乖乖的,阿离会把药药喝完的,小白不要走,小白也要爹爹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小家伙虽说是伸出双手来接小白手上的大瓷碗,但是大碗太沉,而小家伙的小手因为难受无力而微微发着颤,根本就没有办法捧得稳这一大碗的血药,是以小白并未松手,只是看着小脸上写满了紧张的小家伙,又道:“这药可是很难喝的哟,小阿离保证自己能喝得完?”
小家伙立刻用力点点头,急急道:“阿离能的,阿离能的!但是,但是……”
“嗯?”小白挑挑眉,“但是什么呀?”
“但是这个药药臭臭的,阿离,阿离能不能慢慢喝,可以吗小白,爹爹会让阿离慢慢喝吗小白?”小家伙可怜兮兮又满面期盼地昂头看着小白,“爹爹会等阿离慢慢喝完药药吗?”
“这个呀……”小白忽然伸出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得温柔道,“自是当然的了。”
小白总会在逗得小家伙快要哭的时候立刻抚慰他,绝不会逗得小家伙独自伤心不已。
这个像极了小倾倾小时候的小家伙,过了今夜,不知他还有否机会再见到。
“真的吗真的吗?”小家伙不大敢相信,“可,可是爹爹说了阿离再也见不到爹爹了的,爹爹还给了阿离小木人了的……”
“真的。”小白笑得更温柔了,同时将小家伙的脑袋揉得更用力了些。
“阿离相信小白说的!小白不会骗阿离的!”小家伙笑了,笑得满足。
小白看着小家伙苍白小脸上满足的笑,忽地将手里的大瓷碗从小家伙手上拿开,转为递给朱砂,道:“喂,丑姑娘,这大碗你先替我的小宝贝儿拿着。”
小白的话很不好听,但朱砂并不介意,反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大碗,这时只见小白忽笑得有些痞气,同时对小家伙勾勾手指头,用一种故作神秘的口吻对小家伙道:“小阿离啊,小白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哪?”
“要听要听!阿离要听小白的秘密!”小家伙将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般。
小白则是立刻伸出手定住小家伙猛点头的小脑袋,道:“哎哟喂我的小宝贝儿别这么点头,当心小脑袋晕得要掉下来。”
小家伙立刻不动,只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小白。
小白的言行让朱砂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待小白将手从小家伙的脑袋上拿开时他对小家伙稍稍张开了双臂,又笑了,笑得痞气又宠溺道:“想要听小白的秘密呢,就先让小白抱抱你,嗯?”
下一瞬,小家伙立刻从朱砂那儿朝小白怀里扑来。
小白高兴得抱着小家伙就站起了身,得寸进尺道:“还要再亲亲小白一口。”
小家伙立刻抱着小白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吧唧一口,小白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高兴极了的模样道:“哎呀呀,我的小阿离就是乖巧,小白真是太稀罕这个小宝贝儿了。”
小白说完,在小家伙脸上也亲了一口,逗得小家伙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这般模样,小家伙与他倒更像是一对父子。
“小白小白,小白可以告诉阿离小白的秘密了吗?可以了吗?”见到了想见的人,也服了方才续断公子让他服下的药,小家伙现下虽然虚弱,却颇为精神,高兴极了。
“将小耳朵凑过来。”小白“命令”道。
小家伙立刻照做,不仅将小耳朵凑到了小白嘴边,都差不多将他的小脸都贴到了小白脸上。
只听小白先瞪了朱砂一眼,用一副警告的口吻道:“丑姑娘你可不能偷听我和我的小宝贝儿之间的秘密!”
“……”朱砂觉得这人也可真像是个孩子。
只见小白警告了朱砂还不算,还抱着小家伙走到了窗边,背对着朱砂,好像真的和小家伙说什么大秘密一样。
朱砂心中无言,和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真的秘密来说。
小白的音量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就算朱砂有心想听也听不到,更何况朱砂对他们的“秘密”无心。
当小白将唇从小家伙耳畔移开时,小家伙那双与君倾有着八分相似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亮盈盈的,盈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白,讷讷道:“真的吗,小白跟阿离说的是真的吗?”
“小白什么时候骗过小阿离咯?”小白挑挑眉,同时捏了捏小家伙的小鼻子。
“那,那阿离可以问爹爹吗?”小家伙又问。
小白瞪他,“问你爹爹了还能是秘密?”
“那阿离也不可以和娘亲说哦?”小家伙又小小声问。
“谁都不许说,和小绿绿他们也都不能说,小阿离要是说了,那小白以后就都躲起来,小阿离就再也见不到小白了哼!”小白严肃地“警告”小家伙道。
小家伙立刻抱紧小白的鼻子,猛摇头道:“阿离不说阿离不说!阿离不要小白躲起来!”
“这才是小白的小乖儿嘛。”小白夸赞一句,同时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而后又将嘴凑到了小家伙耳边,小小声道,“不过呢,小阿离要是实在憋不住的话,可以让你两天后告诉你的娘亲。”
小家伙眨眨眼,“两天后?”
“嗯哼。”小白点点头,同时将小家伙抱在他脖子上的右手拿下来,将他的拇指和食指压向手心,而后捏着小家伙的中指,道,“喏,两天后,两天后才可以告诉你娘亲,不然你也再见不到小白了的哟。”
“两天后……嗯嗯!小白小白,阿离记住了的哦!阿离不会不听话的!阿离和小白打勾勾!”小家伙又用力点了点头,而后朝小白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小白笑着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头,与小家伙的小指头勾上,与小家伙打了个勾勾,再盖了个拇指印,这才抱着小家伙又走回到床榻边,将小家伙放回到朱砂身边,哼声道,“我内急,我们小阿离的药就交给你来看着他喝完啊丑姑娘,就这样。”
小白说完话,一瞬也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朱砂看着自己手里那一大碗血水,闻着那扑鼻的血腥味,再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小家伙,渐渐拧起了眉。
这一碗血水便是阿离的药?
又是何人的血水?
“娘亲娘亲,娘亲把大碗给阿离哦,阿离自己可以喝的,阿离听话的,娘亲不看着阿离的话,阿离也会喝完药药的哦。”小家伙边说边伸出手去捧朱砂手里的大瓷碗。
朱砂并未放手,一是怕小家伙捧不住,再是觉得小白并未整错药?
“阿离,这是……你的药?”朱砂看着这一大碗的血水,还是不大能相信这么一大碗血水便是小家伙的药,想象不出来小家伙如何能将这么一大碗血水喝下。
然小家伙的回答却是让朱砂不得不相信。
“嗯嗯,是的娘亲。”小家伙回答得肯定,“这就是阿离的药药呀,阿离平时也是喝这样的药药的哦,但是平时阿离喝的药药没有这么臭臭,也没有这么红红的,很难很难喝,可是阿离不能不喝,阿离不喝药的话,阿离就会痛痛,大家也都会担心阿离,阿离不能让大家担心,阿离不能不听话给爹爹添乱,所以阿离要乖乖喝药。”
小家伙说完,从朱砂微僵直的手中捧过了那只大瓷碗,大碗太重,压得小家伙的小手直抖,只见他还是努力地将大碗捧起,然后如以往一般大口大口地喝药。
谁知,小家伙才喝下一大口血药,堪堪咽下便咳呕了出来,吐得他满身子都是,也使得那大碗里的血药险些都泼了出来,好在的是朱砂及时将这药碗拿过放到一旁,而后连忙抱过小家伙,替他擦掉沾了满嘴满下巴的血,一边心疼地唤小家伙道:“阿离可是呛着了?”
“娘,娘亲……”小家伙的大眼睛里雾蒙蒙的,一副难过得想要哭的模样,“娘亲,药药好难喝好难喝,阿离……阿离吞不下去,爹爹会生气的,小白会不要阿离的……”
“别怕,别怕。”朱砂替小家伙擦掉嘴角下巴及脖子上的血水后便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背,目光沉沉的,像是在寻思什么做什么决定一样,末了沉声道,“娘亲帮阿离去问问阿离的爹爹看能否给阿离换一个药,阿离躺着等等娘亲。”
朱砂将小家伙放好在床榻上起身便要出屋去。
小家伙唤她,她未再理会。
而就当朱砂堪堪跨出两步时,她的脚步就定住了,如何都再往前不得。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漆黑如墨潭如夜空一般的眼睛,仿佛藏着如星斗一般多的秘密,让她不小心撞上,却又再难移开眼。
阿离小家伙也看到了君倾,见到君倾时他很紧张很不安,使得他立刻撑坐起身,着急道:“爹爹,阿离……阿离没有不想喝药……爹爹不要生阿离的气……”
“嗯。”君倾只淡淡应了一声,像是没有“看”到朱砂似的,从她身边走过,走到小家伙身侧,在床沿上坐下了身,那只跟着他的小黑猫喵的一声跑到方才朱砂方才大瓷碗的竹编小凳旁,对着君倾又是喵喵叫了两声。
只见君倾伸出手,缓缓朝那竹编小凳上移去,摸索到放在上边的大碗,捧了起来,将其又递到小家伙面前,淡淡道:“把药喝下去。”
“是……爹爹。”小家伙耷拉着脑袋,重新伸出小手,将药碗捧上,只听君倾又道,“你将药喝完,我今夜便陪着你睡。”
小家伙的大眼睛瞬间亮了,“真,真的吗爹爹!?”
“嗯。”
“那,那阿离喝药,阿离喝药哦!”小家伙说完,抱着药碗昂起头闭起眼就将这一大碗的血药个咕咚咕咚喝下肚去,中途咳呕出两次,君倾都未理会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坐在一旁,好似他根本就不在意小家伙有多难受似的,更不会像朱砂一样替小家伙擦擦嘴再心疼地拍拍他的背。
而小家伙也不敢在君倾面前道这药有多难喝,咳完了又继续喝。
朱砂看着不仅眉心紧拧,便是下唇,她都轻轻咬住了,一副难熬的模样,就好像喝下这难喝的血药的人是她一样。
朱砂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君倾还能像个无事人一般无动于衷,不明白为何小白要远比他更像这个小家伙的父亲。
她想为小家伙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小家伙的亲爹在此尚无动于衷,她又怎好做些什么又说些什么。
她现下就像个多余的人,本当离开这屋子的,可她的双脚却像是在这屋子里生了根,由不得她离开,她的心,也正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留在这儿,看着他们父子,哪怕是多余,她也要在这儿看着他们,陪着他们。
小家伙终是将几乎满满一碗血药喝完时,他的小脸已经难受得一阵青一阵白,只见他用小手用力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将这难喝的药给吐出来而惹君倾不悦。
就在朱砂为君倾待小家伙这般冷漠而不解及心疼时,只见君倾打开了从方才进屋开始他便一直拿在手心里的一只小纸包,从里边拈起一小颗紫红色的东西递到小家伙嘴边,还是那副淡漠的口吻道:“张嘴。”
小家伙正因难受得眼眶里旋满了眼泪,瞧不清君倾手里的东西,只是听话地将捂在嘴上的小手拿开,再将嘴张开。
君倾将拈在指尖的东西放进了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将嘴合上时他眨巴眨巴了眼睛,脸上的苦色瞬间少了许多。
好甜好甜!
“爹爹爹爹,是蜜饯是蜜饯!”小家伙咂着嘴,双眼亮晶晶的。
“嗯。”君倾手中小纸包里的东西是蜜饯,是方才青茵拿进来交给小白却又被小白带出屋去了的蜜饯。
“好甜好甜!”小家伙开心极了。
“嗯。”君倾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同时却又拈起一颗蜜饯,又放进了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青白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只见小家伙将小手伸出来,朝君倾手上的纸包也拈起一枚蜜饯,而后递到君倾嘴边,开心道,“爹爹也吃!”
第2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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