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您瞧瞧这是什么”小石头将纸递给刘景。
刘景粗略瞧着看了看,他虽然没念过书,可跟着弟弟也学会一些字,依稀能认出这纸是一张借据。可纸上的字刘景认不全,并不知道这借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小石头,这是张借据。”刘景道,“可惜刘叔认字不多,不晓得上头说的是什么。”
“是不是我爹借了别人银子”小石头道。
刘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问小石头道:“小石头,若这真是你爹问别人借钱的借据,你打算如何是好”
小石头叹了口气,道:“还能如何是好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努力做工赚钱,替我爹还了债。奶奶常说,做人要顶天立地,我王家欠别人的钱,不能赖着不还,叫人背后戳脊梁骨。”
刘景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心里暗暗赞许。
小石头的街坊邻居均是与王家情况差不多的贫穷人家,整条街没个识字的人,寻了半天,终于在隔壁接找了个老账房先生,看懂了上头的字。
这纸确实是张借据,不过出乎刘景和小石头的意料,这借据并不是王牛从别人那借钱时打的借据,而是王牛把钱借给别人。
那别人不是旁人,正是和王牛相好的青楼窑姐儿,借钱的数也不是个小数目,竟然足足有五两。
“哼!”小石头攥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嘣响,“可怜奶奶一大把年纪拖着病体还要出去做工赚钱维持这个家,我爹不给奶奶养老不说,竟然还把那么多银子拿出去借给外头的女人!自己亲娘病着饿着不养,反而把银子给外人,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刘景看着小石头气的涨红的脸,叹了口气。王牛确是个混人,可如今他都入了土,再纠结这些也没意思,不如想办法把银子要回来。毕竟小石头家穷的连米都买不起了,五两银子起码能维持小石头的生活,让他把这个冬天扛过去。
刘景便又带着小石头前去青楼要债,岂料那窑姐是个翻脸无情的主儿,咬死了自己没问王牛借过钱。刘景气的拿出借据,那窑姐儿眼睛一翻,丢下一句:“老娘就是不掏钱,有本事你们去衙门告老娘啊!老娘还就告诉你们,我们这地儿就是咱们县太爷的小舅子开的,你们这等刁民,要告就随便告去!”
说罢,便叫五六个青楼养的打手将刘景两人轰了出去。
刘景毕竟活了三十多岁的人,心知估计这钱八成是要不回来了。这年头虽然有律法,可在小地方,官老爷的话就是王法。平民老百姓没钱没背景,进了衙门也申不了冤。若是遇见清官老爷还好些,可本地的县太爷却不是什么好官,再加上这青楼是县太爷小舅子开的,那就更别想讨什么公道了。
刘景便劝小石头想别的法子,闹上衙门定讨不了好处。小石头年轻气盛,愣是咽不下这口气,随刘景回家,趁着刘景出门办事的功夫,偷偷拿了借据,自个跑到衙门去击鼓鸣冤。
县太爷见小石头穿着破烂,捞不着油水,本就不想搭理他。谁知小石头竟然是来状告自己小舅子手底下的人,便将借据抢去撕碎,又把小石头呵斥一顿,扣他一个藐视官员的罪名,拖下去打了三十大板,叫人扔到衙门外头。
刘景这边办事回来,左右寻不着小石头,猜想他必定自己跑去衙门,便来寻他,正好看见小石头被打的血呼啦碴的扔出来。
刘景抱着小石头,自责的直掉眼泪,他若是早知道小石头自己跑衙门来,那他就算绑着小石头,也不会由着他性子乱来。
小石头满脸都是汗水,刘景将他背在背上往家走。
“小石头,你再坚持下,刘叔带你看大夫去。”刘景匆匆赶路。
小石头虚弱的摇摇头,“别,看大夫要花银子,刘叔别破费了。”
刘景心里一酸:“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你刘叔客气这些。若是不看大夫,留下毛病可如何是好”
小石头趴在刘景背上,重重咬着嘴唇,喃喃道:“刘叔,你说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占理,官老爷不但不帮我们讨要银子,反而打我板子”
还没等刘景回答,小石头又似自言自语一般道:“都怪我自己不好,刘叔不让我上衙门,我偏不听话。如今被打了板子吃了亏,也是我自己不听话刘叔自找的。”
刘景只听见小石头在自己背上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身子越来越烫,径直带他去了药铺看大夫,灌了碗药。小石头伤的极重,若是将他一人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刘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便雇了辆车,拉着小石头一同回刘家村。
张兰兰刚给孩子们换上新做好的新衣,就听见院子门外有响动,走出去一瞧,只见刘景从马车上跳下来,半身沾着零零星星的血迹,形容有些狼狈。
刘景素来爱干净整齐,张兰兰一瞧他身上的血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焦急混着担心的不安情绪涌上心头,竟胡思乱想了起来:刘景是哪里受伤流血了?还是打架杀人了?
“兰妹,我没事,是小石头。”刘景转身,张兰兰这才注意到马车上躺了个奄奄一息的小石头。
“先进门再说。”
刘景抱着小石头进了院子,径直去了刘裕房里,将小石头放在床上。小石头躺着,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刘秀刘清躲在母亲身后,有些害怕的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少年。
刘景简单将事情跟家里人说了说。
张兰兰听完叹了口气,面对浑身是血的小石头,她才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个古代社会的残忍。三十个板子结结实实的打在这个十四五岁少年的身上,那县太爷压根就是想要他的命。
☆、第28章 艰难抉择
刘景一家心善,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张兰兰更是可怜这没爹没娘的可怜的孩子,安排小石头住下。家里房子不多,小石头和刘景一同住刘裕那屋。
起初几日小石头每日都发高烧,睡的昏昏沉沉,张兰兰很是担心这个孩子要熬不住。毕竟是三十个板子,小石头这瘦弱的身子骨哪经受的住。可谁知小石头竟然像顽强的野草一般挺了过来,三四日后,烧退了,人也清醒了,瞧着是渐渐好了起来。
对于小石头的好转,刘景最为高兴。这几日刘景每晚要起来几次给小石头灌药,若是夜里他发烧了,刘景立马爬起来给他用凉水擦身敷额头。小石头好了起来,刘景倒是熬的两眼通红,憔悴了许多。小石头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将刘景一家视为救命恩人,暗暗发誓将来定要好好回报恩人一家。
小石头后背屁股大腿受伤,不能平卧,只能整日趴在床上。一日三餐都由刘秀盛好送来,刘清很是同情这个被打的稀烂的小哥哥,自告奋勇担任起每日给小石头喂饭的任务。刘秀将饭送来,刘清便爬上床,用他那肉乎乎的小手,一手端着碗,一手拿勺子,一边一勺一勺往小石头嘴里喂饭,一边做严肃脸道:“石头哥,你要好好吃饭,娘说多吃饭才能好的快。”
刘清毕竟年幼没照顾过病人,喂的太快,小石头只顾着一嘴一嘴接着他喂的饭,撑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刘秀在旁看的哈哈大笑,提醒道:“清娃,你再这么塞下去,要把你石头哥活活噎死啊!”
刘清一下子涨红了脸,肉肉的小手胡乱在小石头脸上抹了几下,擦去小石头嘴边的饭渍。小石头好容易将满满一口饭咽下去,为了避免自己被刘清噎死的惨剧发生,小石头表示自己可以自己吃饭。
“不行!”刘清严肃的拒绝,“娘说石头哥哥只能平趴着不能动,如果自己吃饭会牵动伤口。”
小石头对着刘清那胖嘟嘟严肃的小脸,简直欲哭无泪。
“哈哈哈哈哈!”刘秀笑的肚子疼,使劲揉了揉弟弟可爱的小脑袋,为了避免小石头被刘清噎死,她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好,便对刘清道:“清娃,那姐姐替你喂好不好你去厨房帮爹爹洗碗。”
刘清眼睛睁的圆圆的,将碗护在怀里,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不好不好!姐姐去帮爹洗碗,清娃给石头哥喂饭。”
张兰兰在屋外瞧着那三个孩子,笑的眼底开了花。小石头抬头看着争相要喂自己饭的姐弟俩,又看向倚靠在门口笑的一脸温柔的刘婶,眼圈忽地酸了。他从小没娘,爹爹又不大管他,唯有奶奶相依为命。小石头活了十四年,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有爹有娘的家竟然是那么温暖。
今天是月底,每逢每月的最末两天,私塾便会放假,也是刘裕回到家中的日子。
因刘裕要归家,今天刘景准备的饭菜比往日要丰盛许多。快到晌午,刘裕果然准时回家了。
张兰兰一瞧刘裕,见他精神极好,满面春风的样儿,脸色红润,看来伙食好就是好,没白花她的银子。
刘裕此番回来极为兴奋,拉着家人滔滔不绝的夸起了他的恩师章槐先生。说先生赏识照顾他,给他份抄书的差事,如今他闲时都去藏书阁里抄书,不但读了好多书,学问有所长进,还有额外的伙食补贴。
张兰兰心道章槐先生果然不错,答应替她瞒着,没把自己卖了。
一家人听见刘裕抄书的新差事又能长学问又能改善伙食,都替他高兴,只有张兰兰知道其中奥妙,笑而不语。
一家人吃了午饭,刘景将小石头的事跟刘裕说了。刘裕听了反而沉默起来,这年头官府欺压平民的事并不罕见,可听说可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当刘裕亲眼看见被打的惨兮兮的小石头时,才深深的感觉到一阵无力感。
今天是小石头得罪了官家被打,若是来日,换成了家中其他的人受刑,哥哥、嫂子、清娃、秀秀……刘裕不敢再往下想。
这年代,官与民,天地之别。哪怕再有钱的商人,遇见了官家,都要被官老爷牵着鼻子走。刘裕从前只觉得他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他要当官!
不仅仅是为了光宗耀祖这样虚幻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得到权势,才能保护身边的亲人。
刘裕突然觉得胸中开阔起来。从前他只为了能不能考上童生考上秀才而纠结,如今他才觉得原来的自己目光太过狭隘了。刘裕将自己的新志向暗暗埋在心里。
不光是刘裕,小石头的事也让张兰兰和刘裕有触动很大。张兰兰终是懂了,为何古代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为何古代的读书人挤破头都要往仕途上走。张兰兰本就打算让小儿子刘清也去读书,如今更决定尽快将刘清念书的事落实了。
下午,刘景在城里的朋友送了一车木料过来。这是刘景托关系低价从各个木匠处买来的下脚料,刘景得了木料,便即刻准备工具,坐在院子里开始制作木簪。
张兰兰抱着甜甜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罗婉在屋里做衣裳。张兰兰看着刘景,见他认真专注的拿着个半成品的木簪子,仔细的打磨。
人说专注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张兰兰盯着刘景认真的侧脸,不由的看的入神,直到被小甜甜尿了一身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笑骂怀里的小祖宗,一边张罗着给孩子换尿布。
“这小东西,瞧给我尿的,一身都是。”张兰兰一手抓着甜甜的一双小脚丫,一手接过罗婉递上来的尿布给甜甜包好。
“娘,我来看着孩子,您去换衣裳吧。”罗婉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盈盈的接过孩子。
一身尿骚确实不妥,张兰兰换了身衣裳,慢慢往刘景身边走,刘景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一看,瞧见妻子立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兰兰本就不知道怎样面对刘景这个便宜丈夫,如今被他盯着看,不由脸红起来,可又想到自己是为了便宜儿子的将来做打算,赶忙平复了下心情,说起了正事。
刘景一听妻子是来跟自己商量刘清读书的事,忙放下手里的活,认真的商讨起来。夫妻俩一商量,干脆别等开春了,就下个月便将刘清送去私塾读书。叔侄俩在一块,刘裕还能帮助照顾约束年幼的刘清。
至于银子,刘家的积蓄凑吧凑吧还是能拿出来够刘清的束脩的,反正刘景压根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积蓄,全是张兰兰说了算,她偷偷贴补点银子进去,刘景也不知道。
刘景与张兰兰一样都是行动派,这就将正在和小石头玩耍的刘清抓来,又把刘裕叫来。
刘清玩的满头大汗,笑嘻嘻的扑进母亲怀里,甜甜的直喊娘。张兰兰使劲揉了揉他肉嘟嘟的脸,捧着他的小脸亲了口,一想到往后刘清去城里私塾念书,自己就不能天天见到这个小肉团了,就觉得舍不得。
“清娃不是说想念书识字么,现在还想不想了呀?”张兰兰拉着刘清的小手,认真道。
刘清点点头,说道:“当然想了。清娃不但要念书识字,将来还要考状元做大官!”
刘景夫妇并刘裕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刘景鼓励道:“好儿子,有志气!爹爹下个月就送你去念书可好?”
刘清愣了一下,往日他只是嘴上念叨读书读书,可爹娘突然叫他过来,真说要送他去读书,他反而有些蒙,呆呆的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娘亲,小声说:“那清娃是不是就不能天天和娘睡了?”
张兰兰点点头,“去私塾念书当然就不能跟娘睡了。不过清娃长大了,要独立,不能总和娘睡。”
刘清忽地抱着张兰兰,哇哇大哭起来:“清娃舍不得娘,清娃要和娘睡。”
小娃娃哭的张兰兰心疼,忙抱着柔声哄,道:“娘也舍不得清娃,可清娃如果要读书识字考状元,就必须从小去私塾读书,不然就考不上状元了。清娃不想考状元了吗?”
刘清抹了抹泪,认真的思考到底是和娘睡重要还是考状元重要,肉乎乎的脸颊露出难以取舍的神色,而后又心理斗争了好久,憋的脸都红了,终于做了人生中的一个艰难的抉择:“清娃要先考状元,然后和娘睡!”
“哈哈哈哈哈哈!”刘景都快笑岔气了,戳着通红的小脸道:“你个臭小子,就知道霸着你娘,到时候给你娶个媳妇,看你睡哪屋,哈哈哈哈哈!”
刘景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些心酸:自己回家好久,还没睡上媳妇的床呢……
一记委屈的眼神飘来,张兰兰心领神会,然后假装没看见的开始询问刘裕去私塾拜师念书的相关事宜。刘景眼巴巴的站在旁边,盘算着赶紧把刘清这臭小子送去私塾,自己好回自己屋搂着媳妇睡觉。
张兰兰正和刘裕讨论的火热,忽地瞧见刘秀立在屋檐下,静悄悄的看向自己这边,眼里透着落寞。
秀秀也念书识字……张兰兰的心忽地颤了颤,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问刘裕:“裕娃,你可愿意每个月回家的时候,在家教秀秀识字?”
☆、第29章 刘家讲堂
刘秀的眼神忽然亮了,璀璨的像藏着星光,灼灼的盯着刘裕,眼神中满是祈盼。
刘裕愣了一下,没想到嫂子会突然提这个。以前嫂子一向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怎么突然改了想法,想让秀秀识字了?不过刘裕一直从心底里赞成女子也要多读书。章槐先生不似那些老古板,一直提倡读书方能明理,不分男女。刘裕从小受恩师耳融目染,也鼓励女子读书识字。
“好啊,当然好了。”刘裕一口答应下来。
“真的么!”刘秀激动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读书识字。
“当然是真的。”张兰兰牵着刘秀的手,温柔笑着摸着女儿的头发。这样钟灵慧秀的女孩子,埋没了实在可惜。虽说这个朝代女子不能参考科考,不能为官,可读书方能明理,张兰兰不愿意刘秀做那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刘秀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刘裕,哇的一声紧紧抱着母亲哭了起来,身子微微颤动,口中喃喃道:“谢谢娘,谢谢娘……”
刘景在旁看着,眼眶也湿润了。没想到刘秀虽为女儿身,却如此向学,真真是有志向!
“秀秀,爹这就给你做个写字用的木框。”刘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二叔小时候刚学字的时候,也是爹给他做了个木框,里头装上细沙,用木棍练习写字,又省钱又干净。”
“谢谢爹,谢谢二叔。”刘秀泣不成声。
刘裕见侄女哭成泪人,哈哈笑着安慰她一通,刘俊正在屋里哄甜甜睡觉呢,听见刘秀哭,也跑出来瞧。刘裕见刘俊出来,对刘俊道:“往后我每月回家,教秀秀读书识字,俊娃,你想不想学?”
刘俊挠挠头,道:“秀秀都这般有志气,我个做大哥的可不能输给自家妹子,我学!”
刘裕赞许的点头,“好,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往后你们两个就都跟着我学吧!往后咱们刘家就不光有我一个读书人了,以后俊娃秀秀,都是读书人!”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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