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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们辛苦。”
    套子丢过去一张照片,说道:“少啰唆,看看这人,认识吗?”
    “这不是黄守江雇的陈海吗?”宋达骨碌着一双小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听黄守江说他死了。”
    “是,”猛子说道,“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吗?”
    “不,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听说你昨天晚上很威风啊!”
    “这个……我也是一时糊涂,说的气话。”宋达的确后悔了,而且早就后悔了,他对着刘枫一通大吼大叫将心中的火气发泄完之后就后悔了,想法跟黄守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没沉得住气。如今警察这么一问,他就更怕了,心想:“得!官官相护,我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刘枫收过你多少钱?”
    “没……没有……我那只是气话。”
    苏镜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让刘枫继续罩着你?你都那么顶撞他了,你觉得他还会罩着你吗?”
    “这……这个……”
    “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三位警官,我发誓,真的没有。”
    “你不是说家里还有账本吗?你以为我们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物证?”苏镜说道,“套子,递给他看看。”
    宋达一看,正是自己记的账本,脸都绿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根据账本记载,几年来他送给刘枫现金、购物卡、名烟名酒将近十万元。
    苏镜问道:“这个刘枫是不是跟每家作坊都收了钱?”
    宋达终于老实了,说道:“不给钱,怎么可能干下去啊?”
    “你跟陈海从来没打过交道?”
    “最多就是见面点个头,真没打过交道。”
    宋达的话得到了黄守江的证实,他说陈海到孟家庄之后,基本上一直窝在棚屋里,很少出去闲逛。
    仇人相见,理当分外眼红,可是黄守江却不敢眼红,尽管他知道就是这三个人把作坊举报了,但他敢怒不敢言,见了面还是笑呵呵的,甚至想站起来握手,后来觉得在审讯室里这么干不太合适,这才讪讪地坐下了。不过,热情依然不减,他开朗地笑道:“苏警官,真是有缘啊,昨天刚见面,今天又见了。”
    “有缘有缘,当然有缘了,”苏镜说道,“我都吃了几年毒豆芽了。”
    “冤枉啊,那豆芽根本吃不死人的。”
    猛子说道:“哎呀,这么说你成良民了?”
    “良民,当然是良民。”
    “少废话了,说说刘枫的事吧。”
    “这个……哪个刘枫?”
    “少装蒜,工商局那个刘枫。”
    “他……没什么好说的。”
    宋达是个炮仗筒子大嘴巴,这黄守江恰恰相反,嘴严得很,一方面是天性如此,另一方面他知道此事的利害。刘枫的后台很硬,光靠这么点事,根本扳不倒他,万一把他供出来,将来倒霉的还是他黄守江。
    苏镜说道:“其他几个作坊主都说送过钱,就你没送?”
    “是,我没送。”
    猛子一拍桌子,喝道:“黄守江,你老实点儿!别他妈蹬鼻子上脸了。”
    苏镜怏怏地看了看猛子,心想洒家才是老大,尚且没拍桌子,你怎么就拍起桌子来了?其实,苏镜对猛子此举很是欣赏,觉得他身上有股闯劲,虽说早就不是初生牛犊了,可照样不怕虎,这一点尤其可爱。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巴,看猛子怎么收拾黄守江。
    套子注意到了苏镜的眼神,起初也觉得猛子太孟浪了,直至看到苏镜脸上的微笑,这才放下心来。
    黄守江经猛子这么一呵斥,锐气挫去了一大半,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嗫嚅了老半天,这才说道:“我……我就送了一点。”
    “多少?”
    “两万。”
    猛子叹口气,转头对苏镜说道:“苏队长,你跟套子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绝对不是请示的口气,近乎于下命令了,套子吐了吐舌头,看了看苏镜,只听苏镜说道:“套子,咱们出去抽口烟。”
    “好,好!”
    套子跟苏镜走出门外,只听屋里叮叮咣咣一阵响,伴随着猛子的阵阵呵斥声。套子捅捅苏镜胳膊,问道:“烟呢?”
    “你还真抽啊?吸烟有害健康,你看你看,”苏镜指着墙上的禁烟标志,问道,“识字不?”
    “你说要抽烟的,我是给你捧场来的!”
    说了不到两句话,猛子打开门,说道:“苏队长,黄老板很配合。”
    审讯室里桌椅板凳摆放整齐,黄守江脸上也没伤,甚至衣襟也没乱,一点刑讯逼供的迹象都没有,猛子不屑地说道:“就嘴上功夫硬,被我三两下一咋呼就老实了,你要早点说,也不用我费这么大劲了,你说是不是?”
    黄守江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说:“是,是,是。”
    据黄守江交代,他的确给刘枫送过钱,前前后后也有十万多了。
    “陈海知道你给刘枫送钱的事吗?”
    “知道。”
    “这种事你也不避着外人?”
    “是不小心被他听到的。”黄守江说,有一天他跟老婆商议要给刘枫送多少钱,结果就被陈海听到了。
    “他听到之后什么反应?”
    “什么也没说,但是那眼神怪怪的。”
    “怎么怪?”
    “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瘆人。”
    5.萝卜招聘,量身定制
    余榭很头疼,眼前有个坑,坑里全是针,但他必须跳。
    坑是贺台长给挖的,他给余榭打了一个电话,云遮雾罩地说了一通后撂下了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把把关,不要出差错了。”
    然后,余榭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坑,跳进去就是一个死,但是不跳又不行。
    贺台长主政电视台已经有五年之久了,五年来没涨过一次工资,有时候还会降。两年前,顺宁市国资委说电视台工资太高了,必须降一降。电视台实行岗位工资,根据岗位责任大小、技术含量、劳动强度和劳动条件来确定岗位级别,岗位工资标准不以固定金额表示,而是用系数表示,系数值取决于被聘人员所在岗位的岗位系数和被聘人员潜在技术因素等附加系数。被国资委批评之后,贺台长立即把台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系数提高了,然后开始降工资,结果只是普通员工的工资降了,而他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工资非但没降反而有一点涨。
    背地里,很多人骂他是草包台长,希望他能早点滚蛋。不过,他虽然草包,也有一点坏,却也不至于坏得掉渣闲得蛋疼要挖坑给制片人跳。
    这个坑其实不是他挖的,而是别人挖的,他往坑里看了看,我的妈呀,真深真吓人!然后,他就给余榭打了电话,把这坑挪到了余榭面前。
    在给余榭打电话之前,他接了两个电话,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神清气爽信心倍增;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了,那个坑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第一个电话是万副市长打来的,他开宗明义对电视台提出表扬,这让贺台长有点错愕,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万副市长说,昨夜今晨,工商、公安、城管、质监等各部门出动了两百多执法人员,围剿了一批黑豆芽作坊,抓获犯罪嫌疑人五十六人,其中《顺宁新闻眼》的记者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不辞辛劳不顾危险地跟随执法队员冲锋陷阵,充分说明顺宁电视台的新闻采访队伍素质是过硬的,是可靠的。
    贺台长喜笑颜开对着电话频频点头,恨不得把头点掉了以示对领导的感激之情,就像电话也长着眼睛似的。
    万副市长继续说,在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中,执法队员偶然发现了队伍中的一个蛀虫,他是工商局的一个处长,收受黑作坊主的贿赂,一直包庇他们生产黑豆芽。万副市长指出:“新闻媒体一定要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坚决果断地将这种蛀虫曝光,把他们晾晒在阳光之下。”
    “是,是,是,”贺台长说道,“对这种害群之马,我们决不能姑息。”
    万副市长又说道:“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你们电视台今后要继续利用网络的力量。我听说今天凌晨的视频已经挂在网上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传统媒体跟网络媒体要加强互动,这样才能造成更大的声势,更好地推动我们工作的开展。希望你们把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做深做透,要做出影响力。”
    “是,是,是,万市长教导的是。”
    放下电话,贺台长沾沾自喜地要跳起来,反正他一个人占一个办公室,所以也就不需要掩饰自己,坐在位子上傻呵呵地笑了半天。还没笑够呢,电话又响了。
    这个电话也是一位副市长打来的,这位副市长姓曹,曹副市长的声音冷冰冰的,冷得贺台长手中的话筒都要结冰了。
    “你是小贺吧?”
    其实贺台长比曹副市长还要年长一岁,但官场上才不管你多大岁数呢。
    曹副市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们还讲不讲宣传纪律了?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你们还是不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了?”
    “是,是,是,不知道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我们一定改。”
    “昨天你们派记者跟着执法去了,是不是?”
    “啊?……这个……我还不清楚。”
    “一个黑作坊的老板说工商局一个处长收了黑钱,你们记者证实过吗?就这样把视频挂到网上?你们就不怕侵犯别人名誉啊!你知道这对顺宁形象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
    “这个……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像这样的记者就要严肃处理,没组织没纪律,你们就允许记者随随便便把新闻画面传到网络上?”
    “不允许的,不允许的。”贺台长的额头都冒汗了。
    “赶紧删掉!”
    “是,是!”
    “还有今天晚上的新闻,你们要好好把关,”曹副市长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声调说道,“同志啊,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了,这社会矛盾本来就一触即发,我们可不能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啊。”
    “好,好,我马上处理,曹市长批评得对。”
    挂了电话之后,贺台长就发现了那个坑,坑里面不是针尖就是竹尖,跳进去不死也要搭上半条命,但是你又不得不跳,思来想去,他又觉得奇怪,曹副市长并不管意识形态,他怎么这么关心起新闻的导向问题了?
    上网吧,网上有答案。
    白石冰上传的视频果然遍地开花了,他本来只是上传到一个网站上,现在几乎每个网站都有了,而且都被挂到了醒目的位置,分别是《处长狂言一个电话就能让记者丢工作》,《处长收黑金纵容黑豆芽威胁采访记者》,《黑豆芽背后是黑处长的黑手》……
    看完视频,贺台长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刘枫工作才六年就当上了处长。六年前工商局公开招聘,要求是普通高校全日制本科毕业生,参加相关工作两年,旅游专业,顺宁宝龙区户籍,男,年龄三十周岁以下。
    结果只有一个人报名,那就是刘枫。其他人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年龄超限了,更多的则是因为没有宝龙区户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萝卜招聘”。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对这种“量身定制”的岗位,不就是给萝卜挖坑么?
    刘枫顺利地考上了顺宁市工商局的公务员,不到一年,他被提拔为科长,又过了半年,提拔为副处长,当上处长则是一年前的事。
    正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如我爸是李刚”,刘枫之所以如此顺风顺水,全是因为他有一个高瞻远瞩的老爸,这个高瞻远瞩的老爸在二十多年前认识了一个姓曹的女人,而这姓曹的女人有一个也姓曹的哥哥,这个也姓曹的哥哥当年只是一个公务员,现在则是顺宁市的曹副市长。
    想通了这个关节,贺台长就明白了曹副市长为何大为光火。
    到底听哪位领导的?这时候,贺台长的“草包性”就显露无遗了,他干脆撂挑子了,给余榭打了电话,要余榭全权负责此事之后,他就病了,他对秘书说自我感觉天旋地转亟须送医,然后秘书就真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日后,不管哪一位问起,他都可以把责任推给余榭。
    余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天白石冰做的那条新闻就是这个刘枫打电话来请求不要播出的,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是余榭也不能不卖个面子。此时,他权衡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再打贺台长电话请他支招,可是贺台长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电话是秘书接的,他说贺台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放下电话,余榭直爆粗口,骂完之后,白石冰正好赶过来了。他长叹一声,说道:“小白啊,你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白石冰顿时成了和尚,而且有一丈两尺高,因为他摸不着头脑,愣不登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你出难题了?”
    余榭解释完之后,白石冰愤愤然道:“网络早传开了,删是删不掉的。余制片,你现在的情势是骑虎难下,总之你总得得罪一边,就看你想得罪谁了。”白石冰开导道,“要是得罪万副市长呢,你还落下一个没有新闻良知的恶名,要是得罪曹副市长呢,你还能赢得满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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