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对兰
聂铮的房间在二楼,推门而入,童延张望一圈,依然是古朴雅致的风格。抬头看,可见房顶木梁,房间靠墙正中是一张四柱床,木料是很沉的紫黑色。另一边则是整面的玻璃门,房间对庭院和远处的茂密丛林半开敞着,也染了几分热带风情。
聂铮进屋,拎着他的行李到对面,梭开两扇镂雕的推拉门,里面看起来是衣帽间。
这个不重要,童延眼神定定朝床头装饰栅格望着,那栅格正中挂了一幅工笔人像。他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上前几步。
他立在床侧认真一瞧,“……”厉害了。
那画用木框装裱过,纸底做旧泛着微黄。而画上的人穿着白衣,不知是坐在什么地方,一条腿垂下去,胳膊则搁在另一条腿竖起的膝盖上,姿态十分生动,连乌黑的头发丝都能看清楚。那一张俊秀的脸笑意盈盈,漆黑的眼珠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动起来似的,栩栩如生,青春洋溢。
童延又朝画纸脚上的红戳看,虽然是几个篆体字,他还是认出了聂铮的名字。果然是聂铮自己画的。
哎哎哎,这怎么好意思,这次聂铮还上了色!
于是,等聂铮放好行李从衣帽间出来,童延狐狸尾巴翘上了天,“这谁啊?还挂床头。”
聂铮手里拿着几个药盒,眼神非常淡定,语气却戏谑,“挂床头辟邪,管他是谁。”
童延气笑了:“你怎么不说挂我避孕呢?”
聂铮嘴角很轻地抽了下,“没这需要。”
说完,聂铮到一边,从小冰箱拿出瓶水,拧开盖子,递到童延手上,又从纸盒里抽出银色药板,剥出颗胶囊给童延,“吃药。”
童延把药扔到嘴里,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痛快吞下去。药吃完,翘上天的狐狸尾巴还没收住,乐颠颠地跟男人逗趣,“你特别喜欢我吧?”
聂铮拧紧瓶盖,把水放一边桌上,压低眉头,眼光十分纵容地锁住他,但没说话。
童延围着聂铮转,继续调戏:“那我是不是特漂亮。”别不好意思,都把人家画像挂床头了,还不知道挂了多久。
他这话一说,聂铮眼神又柔软了许多。
很快,聂铮抬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起他的下颌,指腹在他脸颊轻轻摩挲,将有答案蕴在一句话里,“好好把肉养回来。”随即,温暖的嘴唇点上他的额头,接着,把他抱进怀里。
童延身子贴住男人坚实的胸膛,也不笑了。
他伸手环住聂铮厚实的肩背,“好,你放心。”
虽然来岛上是为了让童延静养,但聂铮还是有些犯愁,这儿除了守屋子的卢伯就是负责打扫整理和安全的工作人员,他要是出去了,童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岛上倒是有网络,但眼下他不支持童延成天在网上泡着,毕竟,爆炸一般的巨量信息垃圾更容易让人浮躁。
这天送童延过来,他把原定在上午的约见推后了几个小时,下午才需要出门。于是,跟童延在房间里磨蹭一会儿,又带着童延看了下房前屋后的布置,聂铮把人带到了他的书房。
跟他在s城的别墅一样,书房里,整面墙的书架被摆得满满当当,几乎什么样的书都有,童延不出去享受阳光沙滩的时候,可以在这儿打发时间。
但一进门,童延的注意力又被墙上挂着的字画吸引住了。
“你这么喜欢字画?”
这几幅是名家墨宝,聂铮自问,他那一手皮毛拙技跟本不能比,他很快回答:“有些兴趣,但手法不精。”园艺和书画,这些东西,他学来都只为修身养性。
对,修身养性。
此时,童延正朝里外张望,似乎定不下神。聂铮看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跟我来。”
他步子踱到书架前,从下边的柜子里翻出一卷宣纸,拿到露台,抽一张在矮桌上展开铺平,又用镇纸压住。接着,又去取了水墨,自己到矮桌前就地坐下了。
这露台很宽大,地平比书房高出些许,地上铺着蔺席。童延也跟到聂铮旁边席地而坐。
露台三面窗都开着,除去低矮栏杆的阻隔,他们就像是坐在庭院里。不远处的花圃,花开得正好,叶子油绿,各种各类的兰,或是浓妆或是淡抹,争奇斗艳。
其间,唯有对兰不是兰,却也开得正好。
聂铮提笔时,眼神却从那片火一样热烈的红间移开,转而,从另一侧的冬凤开始。
童延一下来了精神,“哇,来现场版的?”
聂铮手下笔尖拖出一道清晰挺拔的墨线,“对,先让你看个现场版。”挑了几丛相依相驳姿态好看的对着描摹,所幸线条不复杂,偶尔还能自由发挥,可以直接上墨。
童延则在一边用手托腮静静地看,最开始,眼神落在男人异域风情的深邃双眼。
这算是半个歪国人吧,怎么能对传统文化这样得心应手。
不过,认真的男人果然迷人,童延看了好一会儿。
他以为他就是个围观喊加油的,没想到,一个钟头过去,他们吃完午饭回来,聂铮勾完剩下的几笔,对他说:“行,稿给你打到这儿,下午,你自己上色。”
童延一怔,“哈?我?……涂颜色?”
聂铮搁笔,“静静心。”
童延懂了,涂颜色,解压静心,这几年挺流行这种小画册。
他笑了声,“哪用得着自己打稿这么麻烦,你早说,我网购一本《秘密花园》就行了。”
聂铮瞥了眼即将由他们两个人合力完成的画,又认真看向童延,“……”
一个搞艺术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没情调?
可转瞬,童延两手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下,又对他眨眨眼,“我懂,这是私人订制版的《秘密花园》。”
“笃笃——”有人敲门。
聂铮心头无奈,但比刚才快活了些,说:“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卢伯。卢伯端着大大的托盘,一直到桌前才小心放下。童延瞧见里头有颜料、水和笔。还有个盛着不明液体的瓶。
他坐到聂铮先前那个位置,跃跃欲试,“我用哪支笔?”
聂铮到他身后,拿一支笔蘸了点绿色在白瓷盘化开,递到他手上,接着又把另外一支笔点了清水,稍捏一下笔锋,替他塞到手指缝里,“两支一起。”
两支笔一起用听着玄乎,但只要会拿筷子就能办到。聂铮就这样环住他的身子,捉住他的手,把第一抹颜色落到纸面,不疾不徐地晕,“颜色落下去,用清水笔晕开……”
童延试了一会儿,也觉得不难。
一直到电话铃声响,聂铮才放开他的手,“叶子颜色深,你是新手,可能把握不住火候,想要涂得鲜亮,你染几次上一次矾,等干了再接着染。但别太苛求效果,不习惯两支笔,平涂也可以,你有的是时间,一周内完成就行。”
聂铮认真觉得这活动适合童延。不急不忙地染,染一会儿,上了矾胶,等着纸干,童延就可以休息了,不会疲劳作业。
聂铮到一边接了个电话,秘书在外头告知他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他回头看一眼童延,见童延笑着对他用手比了个ok,这才放心地出门。
可他好像还有些事没交待,比如,作画的纸,放在家好像有一段时间了。他走到客厅,秘书和几位保镖一起在门廊下等着他。这些人见他来,都开口招呼:“聂先生。”
聂铮说:“走吧。”
没事,只要童延照他说的做,就不会出问题。童延这总爱焦躁的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
但童延很多时候都超出人意料。
这天,聂铮走后,童延先老老实实地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染得不错,童延对聂铮嘴里那句“可能掌握不好火候”不太放在心上了。
平铺一遍之后,白描稿上蒙了一层漂亮的淡彩。童延心里得意,但又感觉耐心好像没剩下多少了,于是,等着纸干透的时候,他掏出手机刷了会儿微博。
这一刷不打紧,还真被他刷到一个惊天大新闻——明煊出柜了。
新闻上说,明煊的男友是一位外籍男士。厉害了,这人以前不是为老聂要死要活吗?
童延深感惊讶,觉得应该找人扯几句,很快,把电话打给了郑昭华。
郑昭华自然先揶揄了他几句,听他提出困惑,说:“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明煊本来就挺恋爱脑,他们这种情种失恋,哭哭闹闹,就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出去了,又受不住寂寞,开始第二春是迟早的事儿。这就叫屡败屡战。不像你,平时不把感情当成全部,想点什么都放在心里积着,等少的积成多的,反而容易钻牛角尖,反而不容易放过自己。”
行行行,头头是道。
童延心里有些小小的庆幸,他不放过自己又怎么了,聂铮这么在乎他,他不需要放过自己。
又跟郑昭华闲扯了几句,把电话挂断,眼睛朝纸上一看,他愣了。颜色干透之后,看起来比刚才浅了许多。
这一层层地叠,得什么时候才能画完?童延对着他的私人爱心版秘密花园,把袖子撩得更高,他得抓紧时机涂,争取赶在聂铮回来之前把颜色染够,给男人一个大惊喜。
既然要赶工,上矾水那事儿就算了吧,把整张纸都湿一层,等着干多浪费时间,对吧?
于是,童延一整个下午坐着没动,外边,花草叶的影子都换了个方向,他还在晃着笔杆奋发图强。中途,卢伯还进来叫了几次劝他休息,他嘴上应了,等老人出去又继续。
天色近黄昏时,那片片兰花叶子颜色终于跟外头的接近了,童延乐呵呵的,望着已经快完成的秘密花园,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再染一遍,估计就成了。
可笔再次落下去的时候,那油绿叶子上出现了片片斑驳的黑绿色,活像遭了病虫害似的。
童延傻眼了:“……”
正在此时,书房门开了,聂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没休息?”
童延继续懵:“……”
很快,聂铮踱到他身边,瞧着他手上的画,卷袖子的动作顿了一秒。
童延立刻把画纸扑回桌面,打了个哈哈。
聂铮嘴角抽了下,问:“上了几次矾?”
童延望天:“……两次吧。”
聂铮在他身后蹲下,翻过画纸,忍俊不禁地问:“上过两次,怎么还漏矾了呢?”
童延:“……”原来这叫漏矾,难怪,他刚才就觉得他是把纸面都画破了一层。
但这等罪过是绝对不能认的,他把自己身子往聂铮怀里塞,撒娇似的用脑袋在男人肩上蹭,“谁知道呢?我可想你了。”快别检查作业了,来亲热亲热……
不是……早先不是说弄那东西只是为了颜色鲜亮吗?真是要了命了。
聂铮被他气笑了,手顺势搂住他的背,开口时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性子怎么就这么急,嗯?”
接着,就保持左手揽住他的姿势,聂铮右手伸出去,提笔挥毫,刷刷在秘密花园的侧边题了一行字:
丙申年巳月熊孩子作。
第72章 对兰
既然是个熊孩子,干了坏事,心理负担也不用太重。
这天,童延窝在聂铮怀里装傻卖了会儿痴,才把被他毁了一半的兰花图拿起来,问:“这画真没法补救了?”
聂铮说:“也不是,等我休息再教你。”
看,这就是跟成熟男人在一起的好处,他总是懂那么多你不会的东西,随时都能拉着你一块儿往前走。童延顿时就想不通自己以前为什么非犟着单枪匹马把自己弄出个人样,让别人觉着他配得起聂铮。
2013年7月,聂铮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来了。
他在自己突如其来的却又近乎偏执的自尊心面前执迷不悟,这一迷就是三年。
可事实上,别人怎么想干他屁事?他傍着聂铮的势上位本来就是真的,能拉住聂铮递给他的这双手,一步不停地随着男人走,一直到他足以跟男人比肩,这才是正道。
这三年,好与不好,最大的庆幸,他没把聂铮弄丢。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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