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枕霞阁憋了半道,才同一直沉默的谢宗骐恹恹道了声娘错了。
谢宗骐叹了一声,何尝不清楚自个母亲,见她如此并未再多言,只宽慰着说是回去探望二老,届时他陪着一道去。
谢陈氏今个是真真被吓着了,瞥了一眼跟着谢元愈发可靠的儿子,心中发愿再不浑了。
枕霞阁里自谢陈氏离开,气氛稍是缓和,谢蓁怕祖母真动气伤身子,挑着平和的拣着把在马场的事情交代了,省得她们乱想。刚说完丫鬟那茬,就瞧见玉珍前来禀报,道是老爷带了贵客上门,请小姐过去前厅。
“贵客?”谢蓁一愣,这时候来的会是谁?
难道——宋显珩杀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事实证明是谢蓁想多了,谢蓁磨磨蹭蹭地迈入前厅看着来人稍是怔愣,随即脸上展开了笑颜。衣着华贵的妇人亦是噙着笑,眉眼温柔而和顺,只是随即皱起。
“蓁蓁怎么脸色这么差的,不舒服吗?”
谢蓁一下想起自己脸上的伪装,登时迎来谢老爹关注的目光,忙是开口,“从南郡马场回来路上颠簸的,无碍。”
素娘,不,如今已经贵为荣亲王妃的美妇人稍是宽心,笑了笑,转回了一直沉默不言的中年男人身后,悄悄扯了扯那位荣亲王的衣袖示意。
谢蓁也好奇地注视着这位实力与谢老爹不相上下的人物,然因为当年毅然决然勇退,成为闲散王爷,先前的战功反而成了传说,外人都道为情所困可惜了,可谢蓁却记得昭王之后若非得了他的帮助未必能那么顺遂。
沉睡的狮子,也不能当作大猫来看。
荣亲王此时亦是在打量谢蓁,他不止一次听瑾瑜提起谢将军府的谢蓁,瑾瑜或多或少因为他的缘故,养成单纯怯懦的性子,这还是头一次结交到朋友,可却是谢元的女儿……他虽不理朝事,并不代表他真的不清楚近日来朝中风云变化是因何而起。
“荣亲王稀客到访,不知王爷有何贵干?”谢元先前只瞧着荣亲王身旁的妇人有些眼熟,再看蓁蓁那反应便确认了所想,那位失踪多时的荣亲王妃之前竟在自己府中,心中虽是波澜万分,可面上未显露半分,装作不明地恭敬问道。
荣亲王的目光扫过谢元,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便察觉衣袖又被扯了扯,眉宇冷色稍褪,转向谢蓁道:“谢小姐日前救了王妃,本王不胜感激,王妃与谢小姐甚是投缘,故想收做义女。”
荣亲王妃亦是含笑颔首附和。随即便有仆从递上庚帖,表明荣亲王所言并非随便说说。
谢蓁眨了眨眼,明了搭救一说,素娘被接回后荣亲王府便对外宣说王妃是她途中意外所救,多是恭贺声音。而她虽说一开始是打着与荣亲王妃交好的目的去的,可被收作义女还是大大出乎意料……
谢元也是意外,荣亲王属朝中中立派,余威犹在,先前意志消沉,但也没有人敢小觑。照面不多,可交情算不得好。
“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本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荣亲王未看向谢元,可话却是冲着他去的。
谢元心神一凛,再看荣亲王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脑门上官司突突直冒,嘴角弯起的弧度稍显冷意,憋出话道:“荣亲王太客气了。”
“不客气。”荣亲王半点没在客气,眼神瞟过谢蓁,意思明显。“谢将军允了,唤声听听。”
谢元手中紧执的茶盏应声而碎。
“……”谢蓁太了解自个儿老爹了,那杀意都快凝结成实质了。俩个都是不听别人说话的主儿,交流起来真是……
谢蓁咽了下口水,赶在老爹彻底炸了之前,悄悄拽住了老爹的衣袖,一双灵动狡黠的乌眸紧紧凝着他,眼中闪动的意味分明,送上门的便宜不占多亏!但见谢老爹仍阴沉着脸,谢蓁故意眼巴巴地瞧向了荣亲王妃,耷拉脑袋,叫人不忍。
她今儿是打定主意不放过这大好机会了,故意装着模样软化谢老爹,软软唤了一声爹,带了央求意味。
谢元也估摸出她看向荣亲王妃时那意思了,更是不由沉了面色,这俩人缘分奇妙,而那位王妃待蓁蓁即便是他都能瞧出真心,蓁蓁恐怕真的喜欢她,这孩子自小没娘在身旁……思绪浮沉,半晌谢元侧了半边面孔轻哼了一声,默了声音。
谢蓁便知是老爹妥协了,心里暗暗窃喜。在自家谢老爹反悔之前,也是不扭捏,赶紧唤了一声干爹。再对上荣亲王妃笑吟吟的目光则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欢欣地唤了一声“干娘。”这事必然是眼前妇人促成的,用了庚帖等于是昭告,这般隆重,谢蓁只觉得原来横着走不够,她可能要井字格的走了。
荣亲王妃原来就喜欢谢蓁,说是眼缘也成,听着那软软呼声,心底更软了两分,她离了瑾瑜这些年孩子被照顾的很好,而在谢府的谢蓁同样失母,境遇却是惹人心怜,这才生出那念头,想将孩子笼在名下有个照顾。
“这只镯子就当是信物,往后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闲来无事,都尽管来找我。我当你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断不会让人欺辱你。”荣亲王妃从手上褪下镂空莲纹羊脂白玉镯套在了谢蓁的腕间,一双眼睛里满满的纵容与溺爱。
玉镯犹带着她的体温,触及肌肤,带起暖意,“嗯。”谢蓁拨弄着那镯子,嘴角弯起,眼神清亮,匿了一丝感激。
“行罢,你从马场回来该是累了,好好歇着。”最后荣亲王妃看着谢蓁着实不好的面色提出告辞。
而谢蓁也察觉到谢老爹与荣亲王那一块特别低的气压,点了点头,将人送至门口就由谢管家代劳。早上风雪过,雪溶化后的台阶有些湿滑,高大男子始终小心护着,谢蓁瞧着他们走远,心底终究是为素娘高兴的。
正瞧着,便兜头罩了一件鸦黑鹤氅,一圈水貂毛柔软蹭着脸颊,谢蓁才发现来得匆忙竟将斗篷忘在了枕霞阁,浑身兜罩着暖意,笑着迎向鹤氅主人,“爹跟荣亲王有过节?”
谢元从门口处收回视线,正对上谢蓁好奇的目光,“并未。”只是看不爽——
谢蓁看她爹又单方面终止了话题,皱了皱鼻子,就听她爹调转话题朝准了自己,“昭王送你回来的?”
“——啊?”谢蓁措手不及,脸色挂了呆滞神情。明明宋显珩说都封住他们一干人嘴了,怎么还有偷偷告状的。
谢元挑眉,昨儿个皇上突然昏厥急召昭王,所幸虚惊一场,可昭王却连夜离开,他与荣亲王一道回来,在门口就听谢管家禀报送蓁蓁回来的恰是昭王,一直按耐着火气,直待人都走后才问出口,此时更是眉心深蹙,语调也不由沉了几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跟他往来!”
谢蓁头一回被谢老爹这般凶喝,当即眼前泛起蒙蒙雾气,这事说来她还委屈,当即张嘴哽着声音倔强回道,“要不是他,女儿还不定回得来呢!”
旁边谢管家早早得了谢元眼神示意,将周旁的仆从清了出去,余下父女俩对站着。
“什么回不来?”谢元其实一瞧见谢蓁哭就有些受不住,可碍于事情轻重,忍着询问。
谢蓁当着谢元的面没什么隐瞒,便将告诉祖母的又说了一遍,也将祖母对谢陈氏的惩处告知,说到最后又不由气鼓鼓道:“这事说回来还得怪爹。”
谢元听完脸色愈发沉怒,陈孟阳也是他看好的后生,没想到竟……捏着拳头咯咯作响,要在面前非要揍一顿替蓁蓁出了这口气不成。
“要不是爹非得急着打发女儿,婶娘未必会动那个心思!再这样下去,女儿就真成了京中笑柄!”
“哪个敢笑!”谢元犹带怒火声音阴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就不信京城里找不出个比那人好的!陈家——不提也罢!”
谢蓁对谢老爹那简单粗暴的处事方法不敢苟同,也知他不会那么快放下成见,而究根到底还是立场不同的问题,若没有万贵妃搅局俩人兴许根本不会为敌。思及此,谢蓁忽的记起身上携带的一样物件,心思几转,拿了出来。
宝蓝色的锦缎上画眉鸟展翅,鲜活灵动,恰是个绣工精致的荷包。谢元一惊,却也立时认出并非他私藏的那个,只是同样有些年头,与他那只一样旧了。
“这是……?”
“万家当年出过一对双胞胎姐妹,其中一个先天不足生来孱弱,才刚满月就叫忽然上门来的一个云游道姑给带着出家去了,只说要先在俗家除了命寄养在道观中方可保上一命。”谢蓁幽幽开口。
谢元皱眉,这事他也略有耳闻。
“当年寄养在外的叫万眉,因着万老夫人实在想念偷偷接回府中住过一阵,这荷包就是她绣的,因为名字中带眉,又偏好画眉这种鸟儿,所绣之物便都带上了印记。”谢蓁看着谢元倏然拧起的眉心,眼中划过惑色,心中掠过一抹得逞,任万贵妃事无巨细的算计总有算漏的时候,她穿越而来是个变数,估摸怎么都想不到万慎念旧所携荷包会落到她手上。
谢蓁心思一掩,抬眸定定看向谢元,染上稍许激动颤音问道:“女儿只想问,我娘,可是已故的万家大小姐万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元:你自己有女儿滚边儿玩泥巴
荣亲王:我老婆要认。
谢元:让你老婆自己生啊
荣亲王:我老婆要认就一定得认。
谢元暴躁脸:……【麻蛋听不懂人话
谢老爹:总有不长眼的跟老子抢女儿,心累!蓁蓁跟老爹摊牌了
☆、第94章
谢元眉头皱的几乎打成了一个死结,最后神色掩掩,声音暗哑稍许:“这些都是昭王告诉你的?荷包——也是他给的?”
谢蓁摇头,“荷包是万慎的,之前与他出游见过。”她故意说得含糊,并不想让宋显珩牵涉其中。
谢元眸底凝聚暗色,半晌拿过了荷包,未置一词地转身走了。
谢蓁作势在后头唤了一声都没能止住他的脚步,因瞥见谢老爹临走时眼底那一抹迟疑,眸中掩过异色,她并不心急,毕竟自个所说的无异于要颠覆谢老爹认知。只不过一旦这颗怀疑种子播下,来日结果定能叫她欣喜,谢蓁心中饶是笃定。
这厢谢蓁回到凝香苑不久,就有消息传到了阮姨娘的思静苑,传消息的不是别个,正是身姿丰腴的沈姨娘,一屁股扭身坐在了花梨木雕椅上,端起桌几上的君山银毫,轻轻嗅了嗅,道是好茶。
要说阮姨娘进府最久,虽说是姨娘的身份,但因为老爷一直未娶妻,俨然也是个当家的做派,吃穿用度上自然比她们几个要好上许多,说不准落了不少好处的。沈姨娘嗤鼻,心底多少是不满,不过这事儿是老爷默许,就算艳羡也没个敢说三到四。
“你说谢蓁的娘亲是万府的大小姐万眉,你可有证据?”阮姨娘亦是执着茶盏,不过没沈姨娘那么不讲究,轻轻晃动茶梗漂浮,待再沉底方轻啜入口,闲适淡然。
“这种事儿哪来的证据?!”沈姨娘挑眉,她肯来告诉都是给足面子她了好么!
阮姨娘轻轻扫了她一眼,却是知晓这人性子,并不相信,故依然持着怀疑态度,不置评论。
沈姨娘看她摆出那副姿态,搁下茶盏,“好了好了,我是听人说道的,父女俩还在前头争起来过,这消息再千真万确不过!你瞧蓁蓁长相,不是都说像宫里头那位,可那位与万眉是双生姐妹,这还不够?”
阮姨娘闻言不由高看了她一眼,竟能探听消息探听到老爷身边,难得的本事。
沈姨娘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其实也是存了私心来的,她先前还因为一支簪子被老爷掌掴,如今有可能知道簪子的主人,自然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可偏偏那之后就遭了谢老爷冷落,这么久的,哪敢再重提,可知道了又憋得难受,那万眉早早死了,老爷痴痴守着一个死人那么久,叫活着的人怎么甘心。她就故意来了思静苑告知阮姨娘,她们都争不过一个死人,合该一起难受。最好再教这人动点什么心思的,她吃了那么多回亏总归是学精了。
阮姨娘轻轻唔了一声,撇了下茶盖子,声音清脆,却没了后话。
沈姨娘等了半天没看到这人除了淡然以外的神色略有些失望,殊不知阮姨娘心中却没表面那般,她是沈家庶女长在京中,见过宫里那位未入宫前的风姿,甚至还知道些沈姨娘不知道的内情,可那些该烂在肚子里决不能往外说的,此刻却突然冒出万眉,倒教她也迷糊了,难道是她猜错了——
“娘。沈姨娘?”撩了珠帘进来的少女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裙,眉眼清冷,瞥见椅子上的丰腴妇人掠过意外,规矩唤道。
沈姨娘瞧着谢文褚跟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姿态,略有些倒牙,只觉得娘俩都装得很,忽而想起一事,衔着几分故意道,“今年的冬狩又要开始,蓁蓁是明儿个出发罢,唉,这难得能带家眷,多带一个也无妨嘛。”
谢文褚低眉敛目,嘴角微弯,“父亲留话,这段时日文褚要帮师傅整理文集。”仿佛宠辱不惊,总是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事做。
沈姨娘暗暗撇嘴,这丫头认了个大师,越发趾高气昂了,暗啐了一口不愿留着看她们娘俩堵心,找借口辞了。
屋子里剩下母女二人,阮姨娘招了招手,谢文褚便乖顺坐在她右手旁,瞥见阮姨娘空了的茶盏仔细添上。
阮姨娘看着谢文褚如此心底叹了一声,“当真不怨去不了?”但凡去的除了位高权重的,就是世家好儿郎,若有机会一展风头,定能引来青睐,甚至入了皇家的眼……
谢文褚摇头,抬眸直直与阮姨娘相对,眼底甚是清明,没有丝毫埋怨。即便去了也只是当那人陪衬,何必呢。
阮姨娘心疼地摸了摸女儿手背,她的女儿明明什么都好,却偏偏输在了身份。就如她输在了一步……“去不了就去不了罢,狩猎也不是什么安全的行当,万一不小心被误伤就不好了。”话中意味深长。
谢文褚听着阮姨娘那低沉口吻,蓦然抬眸对上,可看着她恬淡面容,眼底不掩关怀,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秋分后,日短夜长,尚不过酉时天色已经近黑,谢蓁从枕霞阁陪祖母用过饭回来都没瞧见谢老爹,想必还是受她说的影响,当年事情如何只怕只有当事几人知,尤其还涉及宫里,否则老爹也不至于瞒得如此严实,能让他疑心万贵妃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免得稀里糊涂做了棋子白白搭上性命。
苑儿里,玉瓒和玉珍合力将行囊收拾好,御寒的衣物,打扮花俏的首饰,零零碎碎竟撞了整整两个箱子。谢蓁看着玉瓒阖上箱子,玉瓒便察觉她心底想的似的,“这已经是从简了,路上就要三四天的,加上在那边待的,恐怕要半月余,东西不能少带。”
谢蓁点头随了去,带上玉瓒,这些都不用愁的。
因着明儿一早就要出发,谢蓁让玉瓒别忙活后也早早歇下,只是躺在锦缎软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要说是为了明日出游兴奋有之,可又掺杂了个别的什么,怪是心惊肉跳。
文里谢元就是在猎场出事……
翻转半晌,谢蓁起身,瞥了一眼外头明月当空,守夜的是玉珍此刻打着盹并未察觉。谢蓁轻手轻脚绕过,裹着斗篷走到了庭院中,月桂已经凋零,树叶青葱,月色下隐隐绰绰,只觉空气凉薄,带来清爽之意。
四下无人,寂得让人心静。
谢蓁坐在了月桂树下,抬头仰望,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这半年来发生的现下想来仿若一场梦,而玉珍打着的小小呼声又在提醒,她以为的过往才是梦,叫人辨不清了。
谢老夫人的好,谢老爹的宠,董姨娘,荣亲王妃……这些人的面孔走马观花,都已融入生活点点滴滴,而原先以为绝不会有交集的人却成为难以割舍的,谢蓁的心头砰砰跳着,带着一种隐秘的欢欣。
树叶婆娑,谢蓁托着下巴笑得痴痴,转瞬又因为突然而起的心悸,又忧心起这次的冬狩之行,睡不着恐怕也是因为对前途的惶惑罢。
突然,结绳勾住的一壶酒出现在眼前,谢蓁视线上移就看到谢十三狭长眉眼微微眯起,勾着那壶酒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喝不喝?”
“喝。”谢蓁看着行踪飘忽不定的谢十三,好像遭了什么事儿一样,竟察觉那情绪里有些低落意味,遂打开了盖子,也不扭捏。桂花清香扑鼻而来。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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