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婆婆是在第二天上午走的,她似能感到自己大限已至,把孙子和孙媳妇都喊到了自己跟前,让他们陪着自己,如同往常一样闲聊唠嗑。
方婆婆一手拉一个,笑眯眯对韩念念道,“丫头,以后我的小行就拜托你了。”
韩念念眼泪刷一下汹涌而出,拼命点头。
方婆婆又转头对方知行道,“小行,守住咱们方家的那点东西,别让你爷爷失望。”
方知行抓握住方婆婆的手,微微笑起来,“放心吧奶奶。”
方婆婆最后摸了摸韩念念的肚子,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有些可惜道,“咱们方家的小乖孙呀,我是看不到喽...”
方婆婆一直在说着,直到生命终止那一刻。
韩念念捂着嘴痛哭失声,方知行原本揽着媳妇儿的手蓦地一紧,脸上终于失了血色...
方家本就不是枝叶繁茂家族,有联系的宗亲极少,方婆婆的善后事宜由方知行一人里里外外操办,迎接待客张弛有道,方知行主外,韩念念为他抬起另一头担子,坐镇内堂,招待吊唁的一众女同志。
老爷子领孟繁宗、陈卫东几个小年轻操办待客食材,王婆婆和叶兰英负责撮麻绳分发给前来吊唁的人。
薛晓鸥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还在月子里不方便过来,孟大娘和薛大娘一同过来帮忙操持。
方知行竭力维持着严肃淡然的表情,唯有目光与韩念念相撞时,才泄露出一些真实的沉痛来。
从开丧到下葬,前后不过三天的时间,韩念念竟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久远,唯有不变的是中案长条桌上摆放的黑白照片,仍旧是熟悉的眉眼,亲切和蔼眯眼笑。
半夜里雷声轰鸣,噼噼啪啪下起了暴雨,韩念念被雷声惊醒,摸摸身边空了的床位,坐了起来。
韩念念掀开窗帘朝外边看了看,电闪雷鸣间,瞧见了坐在廊檐下抽烟的人。
想了想,还是下床穿鞋,出了去。
方知行听见脚步声,摁灭了烟头,抽了太多烟的嗓子有点发哑,清了清嗓子才道,“被打雷吵醒的?”
韩念念过去跟他坐一张长条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你在,我睡不着。”
方知行伸手揽住她,把人圈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歪头轻轻蹭她侧脸,语带歉意,“这些日子照顾奶奶,辛苦你了,我忙的都没能顾上你和奶娃。”
韩念念侧头亲了亲他脸颊,“我不辛苦,倒是你,累得都瘦了好些。”
“可还是没能让奶奶多活些时日。”方知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不掩落寞。
韩念念在他怀里站了起来,挤在他两腿间站着,什么都没说,拥住了他脑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后背,时不时抚摸他的头发,轻声道,“方书记,奶奶最希望你能开心平安。”
数日来的伪装,让方知行疲累不已,眼下被韩念念抱孩子一样拥在怀里,方知行再也忍不住,眉眼之间渐渐泛起异样,声音有些不稳,“媳妇儿...我是奶奶带大的,她身体一直硬朗...喜欢笑喜欢串门...她也没少揍我...”
听他语无伦次,韩念念拥紧了他,低声道,“雨下得大,我听不清,方书记,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念念...”方知行终于哽咽出声,收紧了双臂,脸贴在她鼓起的肚子上,支离破碎的不停喊她。
......
雷雨下到天朦胧亮方才停歇,晨曦的光芒穿透原有乌云投洒大地,为整座城带来新的生机与希望,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走动声、嬉闹讲话声,韩念念先醒来,方知行还在沉睡中,眼下泛着青灰色。
念着他已经连着数日没休息好,韩念念小心给他掩了毛毯,轻手轻脚下床,清扫院子,给炉子生火,水盆里的衣裳清洗掉。
方知行起床时,韩念念已经把所有活都干完,早饭也端上了桌。
小米粥配萝卜干,韩念念把筷子递给他。
方知行下意识朝中案长条桌上摆放的照片看了一眼,然后再吃饭。
“媳妇儿,以后院子我来扫,衣裳也是我洗,你肚子大了起来,行动也不方便。”
韩念念弯了眉眼,“以后你起得早你干,我起早了我干,嫂子说多活动以后娃好生。”
吃完饭两人一起出门。
“方书记,中午下班我去市委大院看看晓鸥,她生完娃咱们还没去过。”
方知行点头道,“中午我去你那儿,我们一块去,礼有没有买好?”
“之前找裁缝做了件小衣裳,昨天才去拿回来。”
岔路口分开走,韩念念有些时候没去上班了,严大姐替她请了假,眼下见她过来,问道,“奶奶的事都善后了?”
韩念念笑着点了点头。
“唉,人死如灯灭,没遭啥罪就是有福气的,你们还年轻,日子该过的还得过。”郑大姐安慰她。
道理都懂,只是偶尔想到,还是难过。韩念念长吁一口气,强撑起精神工作。
【宿主,您亮了第六百盏灯,还有两百盏您就能再得一个奖励。】
韩念念兴致缺缺,对奖励不感兴趣。
【宿主,人要往前看,颓废萎靡可是您的作风,您还是打起精神,好好撮合姻缘,争取早日回去。】
韩念念泄气,“我不想回去了,方书记走不了,我也不走,我不可能丢下他,还有我的两个孩子,他们要怎么办?”
【宿主,您不要忘了,您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如果不是您在不停做任务,依您的身体状况,您此时该是全身发肿皮肤溃烂了,更不要说怀孕,如果您现在放弃,恐怕您活不了多长时间,两个孩子能不能生出来还是未知数。】
“你少唬我。”
【宿主,在下没必要唬弄您,从您接了任务那一刻起,只有完成,否则去死,您自己看着办吧。】
要么死,要么完成任务,傻子都知道要选后者。
韩念念认怂,“好了我尽快完成任务。”
【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整个社会都要大动乱,您最好动作快些。】
韩念念想骂脏话,“我都亮到六百盏了,还不够快?!”
正出着神,严大姐胳膊肘碰碰她,“大妹子,出啥神呢?赵向红同志找你来了!”
“韩同志,前两趟来找你,你不在。”赵向红坐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先前托你...有没有消息呀?”
“有有有。”韩念念忙道,“严大姐家离他家近,特意去帮你问了下,可王胜军同志说他不想再相看。”
闻言,赵向红有些许失落,强打起精神道,“他有说为啥没?”
“没说为啥,我猜他是相太多姑娘都看不上他,心灰意冷了,他老娘说他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了。”
说话的是严大姐。
赵向红神情激动,“能不能把他住地方告诉我?我去找他。”
韩念念忙道,“你贸然去人家门上找,传出去名声也不好,这样吧,明天我再去帮你问问。”
赵向红连声感谢,没待太久,赶着去上班。
“这么主动的姑娘,可不常见啊。”郑大姐感慨,“如果不是王胜军是个胎带的残疾,我都要以为这姑娘图他什么了!”
确实是个有主见的姑娘,韩念念决定给他们添把火,怎么也得让王胜军跟人家姑娘见个面!
第88章
快下班时,方知行过来了,手里还拎了一罐从侨胞店买的奶粉。
锁上门,两人一块往市委大院走,到红砖楼尽头停下敲门。
孟大娘开的门,“小行,大闺女啊!外头热,快进来坐,一会儿就能开饭。”
说话间,热络的拉两人进门,瞧见方知行手上拎的,嗔怪道,“来就来了,还带啥东西啊。”
这两天过来看她金孙的络绎不绝,家里瓜果齐全,泡茶端瓜子,忙又让小保姆看着加两个菜。
薛晓鸥闻声从屋里出来了,头上扎了个红布条,大热天还穿着长衣长裤。
“你不热啊。”韩念念拉她坐,手居凉凉的一点汗都没有。
薛晓鸥笑,“等你生完娃坐月子就知道啦,正是虚的时候,汗都很少淌,就算有淌的也是虚汗,两个娘都说了,要捂着不能受风寒。”
韩念念摸着自己肚子,虚心受教,再看方知行,也是一副懵逼状。一时有些犯愁,他两都是生手,本来打算请王婆婆帮忙,转念一想王婆婆至今也未曾生养过奶娃,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拜托叶兰英过来指导...
薛晓鸥拉她进里屋,“快进来看看我家小乖。”
方知行不方便跟进去,在客厅坐着跟孟大娘说话,没几时,孟繁宗下班回了,瞧见方知行在,随意打了声招呼,掏了根烟递给他。
两人默契的去后院抽了起来。
屋里两个女人嘀嘀咕咕。
“涨奶?”
“涨得快难受死了,得吸掉,不然就结成奶块,还会发炎流脓。”
韩念念听得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张口便问道,“那谁给你吸。”
其实她是想问谁拿吸奶瓶帮你吸。
哪知薛晓鸥脸一红,忸怩道,“孟大哥用嘴给我吸,他说这样少疼一点。”
“......”
无意听到人家闺房乐趣,韩念念忍不住笑喷,倒是把薛晓鸥羞臊的不行,推了推她胳膊,佯怒道,“笑啥笑,我看以后小行哥给不给你吸!”
结婚的小妇人了,就是不一样,开玩笑的话都大胆了些。
说笑间,小保姆敲门喊吃饭,除了外出开会的孟书记,围着圆桌坐了一桌。
赶上年份不好,书记家的饭菜也跟旁人无差,就多了一碗巴掌大的草鱼汤,好在夏秋之际蔬菜多,想点办法总能弄到。
“小行、大闺女,随便吃啊,没啥好菜,今天粮站也没供应细粮,这月的两斤细粮票我看又白瞎了。”孟大娘心疼不已,就是让她媳妇受罪了,坐个月子也没啥好的给补身子。
“大娘,怎么不去大桥口看看?”韩念念提醒她。
大桥口城镇居民心照不宣的黑市。
孟大娘道,“咋没去?天天提心吊胆过去晃荡,糙米都卖到五块一斤啦,哪是吃米,简直吃钱!”
“黑面更离谱,六块六一斤,爱买不买!”
物以稀为贵,越是见不到的东西叫的价越高。韩念念默默算着自己空间里存于的细粮,本就不多,方婆婆去世前又放出来不少可着她老人家吃,看来以后得省着点了,总不能让她两个娃跟着他们继续啃馍馍头吃咸菜干...
心里这么打算着,晚上下班回去,舍不得放细粮了,做了高粱掺和菜蒸的团子,配上咸菜干还有稀面粥。
饭刚做好,大门吱呀一声响,方知行拎皮革包回来了。
“方书记,回来啦,洗手吃饭。”
外头凉快,圆桌支在廊檐下吃饭,方知行一看饭桌上摆的,有点诧异的看了他媳妇儿一眼,“媳妇儿,怎么突然会过日子了?”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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