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公公您怎么了?公公?”
哪知杨桂安被他一拦,疯了似的掐住他又骂又哭饶,已然疯癫。
“奴才都说了不关奴才的事,德妃娘娘饶命,不关我的事啊!”“放过我的吧,我不想死啊……”
“公公你疯了?咳咳……公、公公……”
小林子纤细的脖子渐渐在杨桂安手下变作肿胀青紫,满脸青肿断了气息。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杨桂安疯跑入夜色。
云心嘱咐左右侍女带了足了暖石锦袋,免得太皇太后路上双手受寒,又检查了软轿和随带的东西,没有错漏了才进去寝殿。
太皇太后正由一双侍女扶着,艰难下榻来,红烛的黄光照在她脸上更添一分病色。
“太皇太后,东西都已经备齐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太皇太后颤颤走了几步,甩开侍女搀扶的手,紧攥住那从她侄孙女傅柔月手中夺来的、象征后宫至高权力的凤字印绶。
“后宫的凤字印绶还在哀家掌中!哀家倒要看看、看看尉迟锦月要翻出个什么天来,哀家……咳咳……哀家,才是后宫之主,天下……天下权力至尊的女人!”
“哀家拼了一辈子,耗了一辈子,才得到这印绶,谁也休想从哀家手中拿走它!咳咳……”
太皇太后剧烈咳嗽起来,连印绶也握不住了,掉在地上咔哒一声响,云心吓慌了神忙上前替太皇太后抚背顺气,宽慰她息怒。
近来流言四起,那些旧事、旧日死敌,仿佛随着流言蜚语凝聚了凶魂,日日夜夜、日日夜夜的,在她康寿殿外转!
总能听见瓦片上时不时就莫名响一声,窗户啪一声开了,令太皇太后噩梦缠身,寝食难安,到底年纪大了,日子多几日,精神也恍惚起来。
夜色里,康寿殿一行十来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往太极殿去,路上的长街两侧是朱红的宫墙。
一行人正走到最暗处,骤然灯笼无风而灭!
四下昏暗。
“啊!”
“灯笼飞起来了——”
“鬼、鬼啊——”
康寿殿的人这些日子早已被吓得如惊弓之鸟,见此立刻抱头鼠窜,大呼救命、有鬼。
软轿哐当落地,太皇太后被摔得头昏眼花,心慌气短地斥:“站住……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哀家叫你们站住……”
她掀开轿帘,赫然迎上一颗长发鲜血包裹的女人头颅,与她面对面瞠目相视,污浊不堪的脸上一双眼睛漆黑无眼白,盯着她。
“啊!来、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快来人救哀家!”
奴才早逃了远,无人来救,太皇太后惊恐至极,反而怒扑过去——
“你们这些恶鬼!哀家、哀家不怕你们,活着的时候你们斗不过哀家,死了哀家还怕你们不成吗!”
“你是谁,是德妃,还是赵秀婉?哀家、哀家不管你们是谁,哀家……哀家不怕!”
太皇太后终于从软轿里挣扎出来,可瞬间四下一片明亮,灯笼光闪闪,伴随着无数倒抽凉气之声。
弘凌与锦月站在众妃嫔与奴才的簇拥中间,所有人都吃惊看着眼前一幕吓呆了,一口气儿凝在胸口出不来。
锦月忐忑装吸了口气,对弘凌道:“皇上,太皇太后娘娘好像中邪了。”
弘凌看那满地狼藉,以及从未如此狼狈失措的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看锦月,亦多了些探究和忌惮。
“来人,将太皇太后娘娘请回康寿殿好好歇息!”
“且慢。”锦月出声,“皇上,既然太皇太后中邪,就该好好静养,凤凰印绶还请皇上收回吧,莫要让太皇太后娘娘劳累了。”
太皇太后咬牙,可她已无力站起,昏死过去。
弘凌眯眼看了锦月,终究展颜,锦月亦暗自送了一大口气。
“就依兰婕妤所言,收回印绶。来人,还不快将太皇太后送回去!”
弘凌咬牙,在这样年节的夜晚发生这样不吉的事情,任谁也没有好心情,何况是而今喜怒难测、性情焦躁易怒的残暴天子。
瞧那老妇人被人架起,送走,锦月冷淡勾了唇角,拂袖跟随弘凌之后走远。
经过这夜一闹,太皇太后毒杀太皇妃嫔的罪名虽未正是公开,却是坐实了,当时太皇太后那句话这么多耳朵听着,她亲口承认,是怎么也洗刷不去的。
加之与康寿殿走得极近的公公杨桂安疯了,每日疯疯癫癫求德妃、秀婉仪四人饶命,说都是太皇太后指使,不管他事云云,更是佐证了太皇太后害人的事实。
往昔熏香缭绕、精致奢华的康寿殿,与从前太皇太后落魄时所居住的清宁殿已一般无二。康寿殿已然成了冷宫禁殿,失去了印绶便是失去了权力,太皇太后被关在康寿殿中软禁,并出不来。
前朝后宫一脉相承,消息不胫而走在朝臣间也传了开,宗正府也不敢再公然为傅家为太皇太后说话。
太皇太后失权,又缠上这样不德的丑闻、骇事,众姬妾自谁也不敢上门来看。怕沾染晦气,怕被人说与太皇太后同流合污,怕被皇帝一同厌恶。
现在,只还有一个流言还未真相大白:芳心殿那见人就说太皇太后要灭他口的随扈,到底怎么回事?
正月十五,大年那日,康寿殿一片冷清,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新年间请安的妃嫔。
云心被太皇太后暴怒、疯癫的情绪折磨得憔悴惶恐,受了不少打骂,麻木憔悴地立在滴水檐下,远远看见那行衣饰鲜亮的华服美人,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的康寿殿,谁还会来呢?
“才半月不见,云心姑姑怎憔悴成这番模样了?”锦月看了眼云心花白的头发。
云心没了从前的傲气,怯怯缩首。“兰婕妤造访,可有事要禀告太皇太后娘娘?”
“并无要事,今日大年,我是来请安的,看看太皇太后罢了。”锦月扬手,青桐捧着个作礼的锦盒上前来。
云心忌惮那盒子。“夫人、夫人就不怕我们太皇太后动怒为难你吗?!”
锦月弯了弯朱唇。
“怕?”
锦月笑了声,越过云心身边朝里头去。这就是她的答案。
殿中空气冷得让人缩脖子,火炉里少得可怜的火炭如榻上的人在苟延残喘。
听到脚步声在死寂中响起,太皇太后动了眼皮一喜:只要有人来,便说明她还有一线生机。
“看见太皇太后这样精神,锦月就放心了。”
锦月柔美的声音,如一盆冰水将火苗噗声浇灭。
太皇太后直发颤,咬牙切齿,曾经保养得宜的手半个月间枯槁成了窗外枯枝。
“你……竟是你来了!你……你还敢出现哀家面前,不怕哀家,将你掐死吗!”
她气喘连连。
锦月不怕,反而拖着锦绣长裙走近。“对于一个垂死的人,你说我有什么好怕?”
“什么闹鬼,都是……都是你装的……咳咳……是不是?”
锦月莞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鬼,一直就住在你心里。”
随着锦月一指她心口,太皇太后一个惊吓瑟缩,浑身发颤。她这些日子噩梦缠身,无数次梦见被德妃几个死在她手里的旧敌掐死。
“你休得、休得吓唬哀家!”
太皇太后单薄苍老的身躯已几近承受不住这样的怒气,她颤颤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又不得,重重跌下榻来。
“哀家……哀家不会死,就算死,也先要你的命!尉迟锦月,你那点伎俩……斗不过、斗不过哀家!”
她全然失了以往上位者的雍容肃然,仿若一条毒蛇垂死时的狰狞,只想以此吓退敌人,抑或想借此助长些力量,做最后的挣扎。
“是,太皇太后娘娘,轮心狠手辣我远不如你,可你可知你败在何处?”锦月平声道,“你败在‘眼拙’。并不是每一个能力智谋出众的人都是你的敌人,你更败在,不该将我惹怒、不该害死弘允和映玉,不该对我们母子赶尽杀绝!”
锦月揪住太皇太后的衣领扔麻袋一丢,太皇太后额头撞在床脚,破了一道口子,嘶嘶抽痛、鲜血流下满面狼狈。
“这就痛了?呵,呵呵!”
锦月掐住她下巴,清绝秀美的脸庞冷若冰霜,眉目间的气势压迫逼人。
“可这只是开始。你让我看着重要的人惨死,我自也要你体会一遍的。怎么,害了人一辈子,到头来被人害是不是很不好受?”
锦月呵呵笑着,展臂拂袖而去。“这,是你果报!”
太皇太后爬在床角,恍然盯着那华服背影走入殿门口耀眼的白亮光芒。锦绣的飞鸾牡丹袍从那背影身后迤逦,发上凤凰钗摇曳如凤凰展翅。
那不是后宫的娇艳桃华,不是香气悠然的幽兰,那是……吐火飞天的凤凰,烈烈火焰,灿烂,夺目,只能让人敬畏仰望。那一身美丽庄严的烈火毛羽,能将所有妄图靠近的人烧成灰烬!
太皇太后仿佛被人抽干了生气,干瘪无力倒在地上。
近来小黎功课突飞猛进,诗经倒背如流,已开始温习四书。
大年过,倒春寒。雪花儿悄悄在琉璃瓦楞上飘,腊梅在庭院里绽放,枝头压了白雪晃荡着卸下重负,自个儿颤得欢实。
锦月把玩着凤字印绶,宝玉为雕,绛紫、玄黑、赤金丝织作三色流苏,金贵不及珠宝,精致不及她身上这身御供丝缎的锦裙,却是后宫女人人人争相抢夺的东西!
终其一生,抢夺的荣华富贵,竟不过她手心这一饼小小印绶。
弘允的母亲姜瑶兰,太皇太后,都为这东西趋之若鹜,害人,也害了自己。
“小桓弟弟,你好好读书,不要去烦娘亲,娘亲在想事情呢!”小黎拉住往锦月这边爬来的小桓。
小桓快两岁了,冬天里穿成一个团,被小黎一拉滚在地上起不来。
惹得锦月笑。
“小团子”长成小“条子”了,现在又来了个小团子。
锦月抱起兄弟俩,左一个,又一个。小黎有眼色,在锦月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小桓也有样学样,跟着吧唧亲了一口特外响亮的湿吻。
锦月眼眶微湿。“你们两个,是娘亲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
小黎眼珠转了转,凑近锦月耳边。“那爹爹呢?爹爹是哪一块。”
锦月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爹爹不是。”看小家伙脸垮了垮,锦月笑道,“爹爹太大了,他是天子,天那么大,娘亲的心,装他不下。”
小黎眼睛亮闪闪。“小黎明白了,爹爹说男子汉要顶天立地,所以娘亲的心才装不下他是不是。”
锦月点头,摸摸小黎毛茸茸的脑袋,转头来,却见弘凌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锦月一怵。
“朕让人又搬了几株腊梅来,去看看,可喜欢?”
弘凌平和说。
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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