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倪大夫还是老样子,跟当时见着一模一样,连笑容也一样,暖暖的很温柔。
“就是在这里啊……”扬三树靠着树缓缓的坐下,拿手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施大勇进了屋,喝了杯水,喝了渴,浑浑噩噩的脑子才有点清醒了些,他愣了下,突然拍着大腿道。“媳妇啊,咱们下山时,是不是没见着三哥?我得看看去,三哥那死脑筋,可别出了事。”
“我跟你一道去。”姜芸都没来的及坐下呢,又匆匆忙忙的出了屋。
“三哥啊,就是不听我劝。看看这闹的,我看着就心酸,到底要咋办啊!”施大勇气得朝着地发气,一脚一脚的踹着。
姜芸拉了他把。“在这里撒气有什么用,赶紧的找,先找着了再说。”
“往山里看看吧,八成就在山里了。”多年兄弟,施大勇还挺了解的。
夫妻俩刚进山,依着模糊的月光,就见着不远处的树下窝着个人,一团子黑,瞅不太真切,隐约露了点哭泣声,也听不太真切,像是错觉般。
施大勇小声的道。“没错了,就是三哥呢,原来躲这里哭来着,媳妇你先回去,我跟他是兄弟,我俩没啥,你一个女人家的,不太好,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三哥。唉。”
“好。”姜芸没说什么,点着头又悄悄的离开了。
施大勇过了会才走过去,一声不吭的坐到扬三树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处,半响过后,他才讷讷的道。“三哥,要哭就哭个痛快吧,我跟你说,我今天也哭了,哭得眼睛都是疼的,我家那死崽子啊,真不听话,他就念着倪大夫,也不想想他爹他娘,这死崽子,等他回来,非得打他顿不可,都白疼他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江伯说,给山里施施肥,当庄稼地捣鼓捣鼓的,我看也行,你说呢。”
不说别的,这山见点儿鲜活劲,他们看着也就踏实点,心里头舒坦些。
“贺大哥跟我说,明儿让我把修士都带上,咱们有任务,可能要出远门。”扬三树嘶哑着声音开腔。
施大勇愣了下。“什么任务?贺大哥瞒得可真够可以的,一点信儿都没露出来。”
“你也别往外嚷嚷,估摸着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明儿就知道了,咱回去吧,今晚好好歇着。”扬三树扶着树干有点儿吃力的站了起来。
施大勇连忙搭把手。“我说三哥啊,你这样不太对啊,怎么跟个老头似的,你修为比我可高了些,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头?你说说的,别捂着啊,咱们问问贺大哥去吧,你这样,我慌。”
“没事儿,缓两天就能好。”扬三树没说。贺大哥是知道的,幸亏有他及时搭把手。
要说什么事,就是修士们最最忌讳的——走火入魔。
施大勇暗暗琢磨着,三哥不愿意,回头他回回贺大哥去。
兄弟俩肩并肩慢悠悠的出了悠南山。
次日清晨,扬三树带着十二个修士,施大勇夫妻俩也在里头,进了山里找贺侠士。紧接着,没多久,贺侠士就领着他们出了悠南山,众人回了趟家,稍稍收拾了番,也没说什么,只道要出趟远门,回来时间不确定。
老江头得到信,匆匆的赶到了村口,正好来的及,见到了人,他张张嘴,只说了句。“当心些,家里都惦记着呢,早点回来啊。”目光却是看着贺侠士。
他想,定是山里的事,或许就是跟倪大夫有关。
“老村长你放心罢,我会把他们安然的带回来。”
贺侠士刚说完,扬三树就道。“江伯,村里的事又得交给你了。”
“没事儿,去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呢,等你回来的。”
第89章
老江头和众村民们, 站在村口目送着贺侠士等人,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都舍不得回家,舍不得眨眼。
他们没问,不是不想问, 而是不敢问,怕张了嘴, 说出来的话,把眼泪惹出来。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远出门, 肯定是有事啊, 连老村长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们便是想说点什么,也不好张嘴。倪大夫在的时候, 待乡亲们多好, 那情分摆着呢,再难再苦, 也要挨住,不能露怯。
“贺侠士给了承诺, 会把他们安然带回, 你们就放宽心吧。”站得太久, 老江头双腿有点发麻, 酸疼酸疼,他缓缓挪动了两步,轻声细语的安抚着。
村民们大字不识一个, 确实不太聪明,但严格说起来,他们也不傻,心里头儿门儿清着呢,有时候不说,是性情所致,心肠好懂得惜福。他们活得简单,日子过得顺遂就行,家人平安,旁的啊,从不多想。
“老村长,我们相信贺侠士,再说,还有三树在呢。”
“跟出去的孩子,都是顶个懂事的,都是极好的孩子,没什么不放心的。”
“出去趟也好,看三树能不能在外头遇着个喜欢的姑娘,这孩子啊,就是心思重想得多。”说话的老汉,见老江头走得有点慢,就过去扶了他把。
老江头带头往家去,其余的村民们,也就三三两两的转了身。
没等多走几步,就见原小村长和沈村长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过来,还是用着小跑。
“江村长。”原小村长招呼了声,很直接的问了句。“贺侠士是不是带了点人要出趟远门?刚走麽?”
老江头看着他,目光落在沈村长身上,看了会,才缓缓的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需要其余几个村子知晓的,贺侠士定会让三树去通知,没提这岔事,那么,这次出远门,定是没其余几个村子的事儿。
“江村长是我听到的。”沈村长主动提起。“今儿上午进山时,正巧碰着,听了点。”
“没你们什么事儿,都回村吧。”前面听三树说起这位沈村长,老江头对他的印象有点改观,现在嘛,又觉得这人太会钻营,不妥不妥啊。
原小村长似有些不悦。“江村长,贺侠士突然带着人出远门是要干什么?请你跟我说声,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去帮忙的。”
“还有我呢。”沈村长憨憨的笑着。
“不知道,这事只有贺侠士知道。”老江头不咸不淡的回着。
扶着老江头的老汉就接了句。“你们要真想知道啊,可以追上去问问,兴许还能追上呢。”
原小村长想想也对啊,便道。“江村长那我就不打忧了。”
“江村长我先走了,也跟着一道去看看的。”沈村长紧随而去。
“等等。”老江头喊住他。“小沈你等等。”
沈村长看了眼已经走出村子的原小村长,犹豫了下,还是停了下来。“江村长有事儿?”
“你到底想干什么?”老江头紧紧的盯着他,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江村长你误会了。”沈村长苦着张脸,笑了笑。“我没想干什么,顶多就是,就是想给自己捞点好处,这么说吧,我说明白点,省得江村长你总拿着我当贼似的防着。我见三树他们近一年半载的大有长进啊,我心里头馋的慌,也想跟贺侠士学点儿功夫,男人嘛,哪个不好强。我费尽巴拉的建了个东南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沾沾倪大夫的光,蹭点儿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药丸。”
“据说,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啊,一个个年头到年尾难得有声咳嗽,就是因为吃了倪大夫给的药丸,还有村里的汉子小孩啊,都倍儿壮实呢,跟着武师学拳脚,还真学了点皮毛出来。江村长我这人吧,确实不算好人,但也不坏,如果我真做了什么坏人,倪大夫是山神呢,她肯定能看出来,哪里还轮的着我三番五次的往茅屋里去,你说对吧,倪大夫还给东南的村民治过病呢,你是知道的。这就证明,在倪大夫心里,我东南村还不算太坏,是可以来往的。”
要说这沈村长吧,确实有点聪明,挺会忽悠的。
老江头见他屡屡说起倪大夫,态度就缓和了不少,叹了口气道。“唉,你想去就去吧,只要贺侠士同意,你还算机灵,有点急智,要是真能跟着一道出远门,在路上,你就多操心点受点累,把大家伙照顾好。嘴里说的不算,得看行动啊,要是这趟做的好,以后啊,东南村和梨树屋就算一家人。”
“得勒。江村长你放心吧。我在这里郑重的承诺着,只要贺侠士愿意让我跟着去,梨树屋的兄弟们就是我的兄弟,我会顾好他们的。”说完,沈村长就急急的追上原小村长。
待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围在旁边的村民才开口说话。
“老村长啊,这沈村长靠谱?”
“没事,他能不能跟着一道去,还得看贺侠士点不点头,再说,就该给三树找点事做。”说起三树啊,老江头就犯愁。
见村长心里都门儿清着,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
几天后,梨树屋才得到消息,原小村长和沈村长没有回村,他们,大抵是真的随贺侠士一道出了远门。
大塘村的昌村长,连家屯的连村长,仁里村的李村长,听到点信儿,巴巴儿的往梨树屋来,是在抱怨的。话里话外离不开一个主旨:为什么不跟他们三个村子说声呢,他们村也有能拿得出手的好汉子啊,跟着出远门那是完全没问题的,老江头啊,你不厚道啊不厚道啊。
老江头还能说什么,他没话可说。“具体是什么事儿,我也不清楚,再者,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得由贺侠士来点头,而且,原小村长和沈村长是他们自个追上去的,真跟我没关系,你们有什么不满的,待贺侠士回来,都跟他倒苦水去。”
“这节骨眼上离开,能有什么事,定是为着悠南山为着倪大夫,前脚山神庙刚刚建好呢,后脚就匆匆的离开。老江啊,你真是越老越滑头了。算了不说这事,左右贺侠士心里有数,他没嚷嚷出来,定是不能瞎嚷嚷。咱们说说另外件事。”昌村长顿了下,才继续说。“现在外面乱着呢,到处在打仗,咱们这小地方,多亏了李老爷子在帮着周旋,才免了战乱,前面说的要趁机独立出来,这事还搞不搞啊?”
连村长向来没什么主意,看着几位老哥,憨憨的笑道。“我随便,我都好,你们说了算,有事记得把我连家屯捎上就行。”
“李老爷子怎么说?”老江头没着急说话,拿眼看着李村长。
李村长拿着旱烟抽了两口,吧唧着嘴巴。“叔公的意思是,看眼下这局面,这天下啊,怕是得被分成四份,咱们这小地方呢,也就是个山沟子,没啥出息,那些个大势力也看不上,咱们这块想要独立起来,也行,动静别弄太大,也别说搞什么国不国的,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和外面的势力瞎搅和。有他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定能保证咱们平平安安的,不被打忧到。”
“我担心的是,咱们再不行动啊,老这么打仗,也不知京城里是什么个情况,要是朝中缺兵少将的,还不得从咱们老百姓身上着手,我可不想村里的汉子跑去当兵,现在太乱了,死了就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家里也等不着信,太难熬了。”昌村长拧紧着眉头念叨着。
老江头是经历过战乱的,他懂这里头,想了想便道。“老李啊,你跟李老爷子联系联系,咱们这块,就关起门来过着,谁也不搭理,就守着这地方,守着悠南山,等着倪大夫回来。”
“行,我回头就跟叔公联系。”
连村长讷讷的问了句。“这样行不行啊?”
“没什么不行的,便是李老爷子不帮着周旋,我想,也没哪个势力敢打咱们这块的主意,当日天生异象,现在连个三岁的孩子都能知道,而且老皇帝就死在了众人跟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明不白的就被挖了心脏,还有那十万兵马,齐刷刷的就被带到了好几里外。惜命的,都不会往这边来。听说,出了这档子,好多兵都吓坏了,纷纷出逃。咱们这地方,在外头人看来,就透着邪乎劲,不愿意往这钻。”老江头还是有点底气的。
昌村长也是这么想的,点着头说。“联系李老爷子啊,主要就是为着生活方面,这关起门来过日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吃喝穿戴还有日常琐碎,有不少得依靠外面呢,有李老爷帮着打点打点,咱们啊,就用不着被真正的孤立。活着容易,想活得好点,可就不太容易喽。关起门来不等于越过越苦,相反,还得越过越好才行。”
“明白了。”连村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用各种税,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几个老头相互看了眼,又乐哈哈的笑了起来。
要是李老爷子给力的话,能把路都铺的妥妥当当,他们这块旮旯犄角,说不定,还真能变成世外桃源。
第90章
初夏的清晨, 天亮的早,天边才露鱼肚白,太婆就醒了,年岁大,觉少。
她起床慢慢悠悠的穿戴好衣裳, 打开屋门,望着空荡荡的山林, 虽天天都见着,可每回看着, 还是觉得难受, 双眼泛酸。
她在这山里住了好几年, 每天的清晨都是被鸟鸣声叫起的,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推开窗户, 视线里看到的, 有盛开的鲜花,五彩斑斓的小鸟, 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那毛绒绒的小兽, 看着这些, 心情就格外的美好。
现在啊, 什么都没了, 只有光秃的树,贫瘠的土地。
太婆是半妖,几天不吃不喝也没甚, 就是缺点精神而已,她没什么劲头张罗琐碎,整治桌好饭好菜又怎么样?只有她一个吃,没意思。
山林里的鸟兽树木都死了,她的小梨树也不例外,如今只剩下光秃的枝桠。
“总是跟你念叨,别着急结梨子,要先顾着自个儿,好好的长,长粗壮些,你总不听,没了叶子遮着,你看你多丑,瘦兮兮的。老村长说,要领着村民们,给山施施肥,养分足,山里的树木就能活,我觉得挺好,让村长也给你张罗点儿,改明儿啊,就埋在你的树根底下,你别嫌弃,臭是臭了点,也有些脏,却是好东西,能让你多长个头,还有抽出嫩芽来,嫩芽长啊长长啊长,你又有漂亮的衣裳穿了,你高兴我看着也乐呵。”
起床后的太婆,什么也不做,就挪个椅子,坐到小梨树的旁边,看着它瘦瘦小小的枝桠,开始碎碎念着,念完后,她就去大殿里上柱香,跪在蒲团上,对着倪大夫的神像碎碎念,有村民过来,就和村民说说话,没有村民,她就对着小梨树或神像说话,有时也会到山里走走,对着空荡荡的山林说说话儿。
日子啊,一天天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要说寂寞吧,似乎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她不缺时间,待时间到了,她的亲人们都会回来的。要说不寂寞吧,怎么可能会不寂寞,想啊,日也想夜也想,想倪大夫,想几个小家伙们,想小梨树,想山里的鸟兽们,甚至是一棵树一株草,她都想得紧,最想的啊,还是以前的日子。
当时不觉得有多好,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啊,过得可真惬意,自在悠闲,美滋滋的,心情总是特别好,眉开眼笑欢声笑语。
“太婆,熬了点白米粥,配着两样酱菜,脆脆爽爽还挺开胃,你尝尝的。”来的妇人,说着话,把竹篮搁到了太婆跟前,自顾自的进了大殿里,上柱香,虔诚的跪着,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子话,才开始磕头。
磕完头,妇人起身出了大殿,在庙里转了圈,见四处都干干净净的,便回到了前面。“太婆,你怎么没吃?不合胃口啊?”
打知道太婆不自个张罗饭菜后,村里就把这事接了过来,大伙儿先说好,轮着往山里送,不能把太婆饿着啊,本来还想着留俩个妇人在山里陪着,见太婆不愿意,便没有再提这岔儿。
如今啊,几个村子都知晓着,太婆也不简单呐,八成跟他们不一样,并非普通的凡人。
“我看小梨树也没什么变化呢,是不是肥料不太足?或是不中用?”半个月前,老江头就领着众人,给山里的每株树木施了点肥,小梨树施得尤其多点,朱太婆心知这事急不得,就一天天的等着,细细的观察着,这都半个月了,愣是点变化都没有,她着急了,坐不住了。
妇人打量着小梨树。“我看,我看挺精神了呢。”
真不是她睁眼说瞎话,这山林里的花花草草树木等,虽都光秃秃的,但不见枯萎,一株株瞅着还挺有劲儿。有点像冬天的树,落光了叶子,却还是活着的。山里的树木啊,就是季节不太对,现在是初夏呢,还不是寒冬,这不,就让大伙觉得整座山都枯萎了。不过,这都是前面的事了,现在缓过了点劲,都琢磨出点门道来,这座山啊没死呢!还活着呢!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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