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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爱月挺羡慕她。潘允琪的确也是大多数人会羡慕的。从小娇惯所致,她从来无所顾虑,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爱了有人收,恨了有人哄。说到底,还是爱对了人。
    总之,林爱月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东京的天空依旧蓝,新宿的电车依旧忙,东京塔依旧绽红色的光。
    但她知道,有些是变了。
    她不再抱着那只毛绒狗熊睡觉,路过男装店会多瞥几眼,看到衣服上的纽扣会不经意地想那上面刻着william的模样。
    她开始留意月经是否推迟,习惯性穿成套的内衣裤,甚至看到便利店里售卖的避孕套,用过的,回想用户体验,没用过的,下意识臆想感觉。
    自然,代入的是那张俊颜。
    多次后知后觉,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不是个会骗自己的人,爱过他就是爱过他,而且爱得要死要活。但她现在后悔,也是真的。
    应绍华没再找过她,她也从未再有期待。
    只是有些隐隐期盼下一次见到他的时间能晚一些,因为她害怕,再见就是敌人。
    ……
    詹旭的忌日是6月20日,爱月和魏子煜决定18日出发。
    潘允琪也终于回来了,她当然是不想的,一回来就忙着躲避潘骏的通缉,但碍于期末考试,不得不回来。林决那边有应绍华罩着,也暂时不会出问题。
    出发去印尼前两天,沈婳一回家就没给爱月好脸色,爱月预感不对,给魏子煜打电话,果然他刚把两人同去印尼的事告诉沈婳,编了公办的幌子,但女人怎么可能会信。
    潘允琪性格大气,虽然没住进来前就被沈婳翻过白眼,但她并不在意,还认真搞好舍友关系,经过了魏子煜这件事,她彻底觉得沈婳low爆了。
    “她才不是什么误会,她根本就是打从心底嫉妒你。”潘允琪这样告诉爱月。
    爱月想起那日沈婳失控吼出的那些话:
    “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你长得好看,你家庭好,你有哥哥,放假有约不完的朋友,我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你看不起是吗?”
    潘允琪又说:“她肯定也觉得自己配不上魏子煜,觉得魏子煜就该喜欢你这样的,奈何她就是没办法变得像你这么好。”
    “你男朋友一直跟一个比你优秀的女生来往,你能忍啊?”
    话是在理,但这样一来,爱月更难做了。要她和魏子煜只是普通朋友,为了沈婳不再单独相处就是,可现在不一样了,对她来说,魏子煜是盟友,是战友,根本无法舍弃。
    魏子煜不想爱月为难,说让她别管了,等这事过了,他会好好收拾摊子。
    ……
    爱月最近常去武道馆找人打架,打到趴地不起,走出武道馆时整个人飘然酣畅,仿佛卸去一身尘土。
    她才发觉,自己是在排忧发泄,以前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以前能令她烦心的事,实在不多。
    她一直没再进弓道场。
    今晚也一样。可不遂人愿,正值周末,柔道场里了来了很多人,要排队比试,排到她要很久。好死不死,教练提了句:“林你这段时间都没有练习弓道,正好今晚人多,你可以先去弓道场嘛。”
    没理由拒绝,总不能说,我不想练弓道吧。
    弓道场的人相对较少。爱月拿了弓和箭,侧对箭靶而立,两脚踏开,架起弓箭,拉开双臂,箭缓至视线水平,利落放开右手,箭脱弦而去。
    “嗖嗖嗖——”弓道场里充斥着箭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射中靶心,有人欢呼;偏离甚远,有人哀嚎。
    林爱月今天状态很不佳,屡发不中。和上次一样。
    她不断上弦,不断射偏,甚至根本没有仔细瞄准,只管把箭往外丢,好像那边站了个人,能打着就解气,并不非得要打脸。
    反复了多次,她放下长弓喘气。
    很突然地,她猛然架起长弓,搭箭上弦,瞄准靶心。
    爱月咬紧牙,眼神凌厉地锁着那靶心,盯着盯着,眼里竟浮出狠戾,仿佛那靶心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汗水从她脸颊滑落,皮肤透着潮红,看着很性感。
    上一次,她也是屡射不中,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为她稳住弓弦,一击即中。
    那场景蓦地闪现脑海,爱月心一紧,一道利光掠过眼中,她迅敏放开右手,箭裂空而去,不偏不倚射进了靶心。
    谁说没了他,她就做不到。
    爱月盯着那嵌了箭的靶心,大口喘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身子缓缓下滑,瘫坐在地,和弓从手心脱出,她也不去理会,茫然盯着前方,双眼已然泛了泪光。
    爱月缓缓低下头,拼命咬紧牙,不想让眼泪流出来,那泪却不听使唤,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没一会儿便积成了小小一滩。
    她终于克制不住,一声抽泣。
    弓道场本就安静,突然间更是变得鸦雀无声,这一声抽泣必然是被别人听见了,但她管不了了,只要没人上前劝说,她就想这样哭一会儿。
    哭什么?是为不明父亲死因悲伤?还是为像个帮凶一样待在那个男人身边这么久而羞愧?又或者,为了她到底失去了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真的就这样哭了一会儿。
    直到木地板微震,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像是个男人。
    那脚步终于来到她身后,爱月做好了向教练道歉的准备,却听到一阵窸窣声后,自己整个人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结实地笼罩住。
    爱月一愣,瞪大眼。
    这怀抱,她太熟悉了,她更熟悉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皮革混合烟草的味道,清冽,又稳重,是他独有。
    爱月身体僵直,男人知道她反应过来了,动了动唇,声线极暗哑低沉:“对不起。”
    应绍华没做停顿,接着就说:“对不起,宝贝,我无法放开你。”
    爱月不再愣怔,手肘用力一击,应绍华没做准备,吃痛松开力道。爱月趁机脱身出去,一个翻身,与他拉开几步距离,迅速在他对面站起身。
    爱月站好了,应绍华仍半跪在那里,身子倾斜的角度还是抱她的样子,她凛然而立,身高上高出他一大截,气场上却没感受到任何优势。
    应绍华缓缓起身,双眸凝着她,依旧是往日那般温柔。
    “爱……”
    还不等他唤出口,女孩像只突然受了惊的小野兽,猛地冲他袭来,抬拳当头砸下,他头一偏,轻巧避过,面不改色,一派淡漠。
    他没有任何喘息时间,她另一拳再次袭来,他一个闪身,抬眼又见到她勾腿跃起,直击他腰腹,他迅速后退,她脚尖擦衣而过,摩擦出利落尖锐的声音,她下腿之重,可想而知。
    爱月攻击得密集,应绍华左支右绌,却始终不改淡然面色。
    还是像上次那样,她打着打着就开始发疯,招不成招,嘶吼和哭喊并起,下手力气却没软一分。
    应绍华不断退避,爱月将他逼退了一长段距离,猛然停下攻击,转身冲回射击的地方,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她一把抓起那巨大和弓,推箭上弓,绷紧弦,对准了他。
    他才踏出半步的脚猛地止住。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狠戾决绝,落在他眼里,却一点都不凶,反而教人疼怜。
    爱月胸口剧烈起伏,因为要瞄准他,眼泪暂时止住了,弓箭却因她抽泣而一颤一颤。
    应绍华默然看她,抿着唇,面无表情,巍然而立。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她用利箭对准自己,看着她双眼充红仿佛失去心智,而他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初对她诉说情话时的温柔缱绻。
    爱月突然拖长尾音嘶吼——“啊啊啊——”
    她右手松开,箭脱弦而出,笔直冲他射来——
    chapter 56
    应绍华死盯着那对准自己的尖锐箭头,肉眼辨别不够精确,他只觉得那对准的是自己的心脏。
    长箭穿空不过一瞬,他仿佛中了咒语般钉在原地,闭上眼,巍然不动。
    迅疾的风声从耳边一瞬飞过,同时有撕裂摩擦声响起,他全身猛然一震,接着便听到有东西碰撞倒地,与木地板撞击得清脆响亮,不过眨眼之间,一切又归于沉寂。
    他身上没落下任何痛觉。
    应绍华缓缓睁眼,只见到对面的女孩还保持着举弓的姿势,正猛烈喘气。他目光微挪,瞥见到自己左边衣袖裂了个口,那箭与他擦身而过,撞倒了后面的什么东西。
    他毫无犹豫,提步走向她,走到与她三步之距时,听见她开口:“你不怕?”
    应绍华:“怕。”
    林爱月看着他,眼泪还沾在睫毛上,如雨后青草。射他一箭惊心未平,她嘴唇颤动,再难吐字。
    应绍华主动接下去:“但我更怕失去你。”
    这句话,他也曾说过。那时他们感情才落定不久,她在东京看到他的绯闻,心慌意乱,他当夜在暴风与强气流中降临,给了她一颗真挚笃定的心。
    她觉得今日与那时,恍如隔世。
    爱月纵声大笑,丢掉长弓,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胸口衣料,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
    他声音极暗哑:“现在是因为爱你。”
    所以果然从一开始是另有所图吗?爱月冷笑:“那当初是为了什么?因为早就知道我是谁,因为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接近应爷爷,把我捆在身边,好监视我,弄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
    应绍华没回答。
    此刻他脑中所现,是那时在印尼的海滨别墅里,她熟睡中呓语:应绍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回答说:因为,想要保护你啊。
    “——说啊!”爱月狠推他一把,他纹丝不动。
    应绍华裹紧爱月双手,“你可以质疑我的一切,唯独我爱你这件事,不行。”
    她又笑了,却比哭还难看;语气平缓了些,却比嘶吼还难听:“你的爱我,就是极力掩盖我父亲的死因,就是极力要我相信他是一个罪人?”
    他声音力度加深:“爱月,像现在这样继续好好生活,才是对你最好的。”他答非所问,话里却讳莫如深。
    “像现在这样,像个白痴一样,当着污蔑我爸爸名誉的帮凶?”
    “爱月……”
    应绍华话音未落,爱月甩开手,退后几步,声音平静,却悲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爱月吗?因为我妈妈名字里带月字,小时候她告诉我,爸爸工作时牺牲了,我才不怕同学嘲笑我没有爸爸,我还准备告诉他们,我爸爸是个英雄……”
    “可是我都来不及说,妈妈就带我搬家了,我有了新的爸爸,妈妈再也不提爸爸了……”
    那时她年龄虽小,却已能感知人情,南月带她改嫁,甚少提起生父,她以为母亲想尽早摆脱悲伤,母亲有人依靠,她也高兴,渐渐便不再说想爸爸。林楚平待她也好,很快,失父之痛被新的亲情取代了。
    她渐渐长大,詹旭也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却不知在世人眼里,他最后留下的不是那些宏伟壮阔的港湾,而是一身骂名。
    她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为的是十八年来自己和这世界一起,把詹旭忘了。
    是,她现在的生活优渥又充实,一份傲人的学历,一个完美强大的男友。毕业之后,她将拥有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然后嫁入豪门,成为太平山贵妇,人生顺风顺水,千人羡万人慕。
    即便她撞破了这一真相,只要不插手挖掘,这桩已成定局的旧事便不会改变,她的人生将仍然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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