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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想到这儿,宝珠不再多说,倒是阿满,仰起头来回道:“是太后娘娘说的,说都好,让我们照原话说给额娘听,让额娘别担心。”
    哪怕已经整理好心情,听说这个,宝珠险些没收住眼泪,她又要哭,泪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掉下来之前被硬生生收回去了。
    皇祖母应是不想看她掉眼泪的。
    皇祖母疼她,盼她多笑呢。
    宝珠拿手帕沾了沾眼角,平静下来之后又同儿子们说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出去玩,她则在床上静坐了好一会儿,又接着绣那幅经文。
    宝珠还在月子里,啥事都不用她做,胤禟就苦得多,这几日不仅要处理积攒下来的公务,还得往宫里跑。内外命妇也排着队哭了好几场,索绰罗氏不放心还想来看看闺女也没挤出时间,倒是胤禟,逮着机会给岳父递了个话,说宝珠现在挺好的,先前大哭了一场,让他劝住了,眼下在给皇祖母绣经文。
    别看马斯喀是个大老粗,能做一品大员总归还是有脑子的,他只觉反应是想喷胤禟,女儿刚生完,不好生歇着做什么绣活……话还没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
    眼下这个情况,让她歇着反而能闷出病来,不若找点事做。
    这么想着,他就拍拍胤禟的肩,让女婿好生照看着,胤禟颔首应下,他手边事多,正想先走一步,却听岳父说:“你府上小四小五听说很像辰泰那个兔崽子?是不是真的?”
    胤禟也是听宝珠说的,他哪知道大舅子从前长啥样,他略一迟疑,马斯喀又道:“长得像倒不妨事,要是连脑子带性子都像那就糟心了……我这么多儿子最蠢就是老大,外甥像舅是不假,那么多舅咋就偏偏像了他?”
    说着他又在胤禟肩头上拍了两把,叹口气走了。
    徒留胤禟风化在原地。
    老丈人是诚心怼他来的?
    咋就没句好话呢?
    那头辰泰倒是乐呵,还想着等国丧过了去妹夫府上拜访,看额娘说的真不真。
    富察家这边关注点在小阿哥的容貌上,一众皇子则是感慨。
    这俩小的就生在皇太后薨逝当日,本来不是个吉利的事儿,结果皇阿玛听说老九福晋是因为太后殁了,心中大恸,赶着要进宫来,这才闹到提前发动……他就丁点脾气也没有,直说小阿哥与太后有缘。
    就这事,老十四关上门就是一声呸。
    皇阿玛这心可真够偏的。
    第161章 狐疑
    因在孝期, 小四小五洗三满月百日酒都没办, 这几个月府上啥乐子也没有。不止瑞郡王府, 满京城都差不多,明知道皇帝对嫡母亲情厚重,谁敢触他霉头?
    及至国丧结束, 季秋都快过了, 眨眼又是一年冬, 宝珠房里的炭盆已经点起来,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领着儿子们去湖上坐坐, 不出太阳天就靠在榻上读书,或者写两页字。从科尔沁过来伺候太后四十年那位嬷嬷在梓宫入土之后捧着个三寸高的木盒来到铁狮子胡同,随她来的还有几口大箱子。
    那木盒里装的是太后留给宝珠做念想的物件, 是一串活佛开光的天珠, 这是太后心爱之物,生前时常把玩。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由太后口述宫女代笔的书信, 就是几句没来得及亲口说的嘱托,大意是希望宝珠能保持本心,相夫教子, 安乐一生……那上头还盖了一枚印章, 宝珠看过之后就仔细放回木盒之中, 妥善收捡起来,至于那串天珠,则被她套在手腕上。
    嬷嬷早先听说了,听说从来都笑眯眯的九福晋在听闻噩耗之后流了几箩筐的眼泪, 还是郡王爷出面才把人哄好了。时间的确能冲淡许多东西,当初难过得心都揪到一起,如今想起来也就只剩遗憾和怅然,难过却已经没有了。
    看到宝珠满是怀念,却不显悲痛,嬷嬷也放下心来,缓声说:“先前太后娘娘问小阿哥,想要弟弟还是妹妹,都说要妹妹,太后娘娘就允诺说,等福晋生下小格格就为她备一份厚重的添妆,今儿个抬来这些便是了。”
    宝珠失笑:“然这胎还是两个小子。”
    “不打紧,太后娘娘说了,假使这胎不是闺女,让福晋加把劲,往后再生一个出来。”
    宝珠扶额,她很想问皇祖母可知道富察家的生子玄学?想要个闺女哪有那么容易!不过看胤禟心心念念的程度,缓几年怕是还要接着生,这么想总归还是有指望的。
    “我当真是不孝,累得皇祖母临终前还不放心,直至梓宫入土,我也没亲眼去看一回……”
    这可说是宝珠最耿耿于怀的事,嬷嬷也能猜到她的心情,太后走在伏天里,哪怕那会儿正在降雨,总归还是闷热的,纵使摆足了冰盆梓宫也停不住,哭丧的哭完,仪式走完,梓宫就被扶去新陵。新陵如今已更名做孝陵,是大清第一座皇后陵,仁宪太后便是墓主人,陪葬在这里的还有先皇的好几位妃嫔。
    从太后薨逝到下葬,宝珠都没机会去看一眼,阿圆他们倒是至纯至孝,生怕额娘遭人诟病,该皇子福晋出面的场合做儿子的全替了,代母下跪,代母哭灵。
    当然也不是自发的,其实就是胤禟在撺掇,这几个小兔崽子和亲爹是不大对盘,但事关亲娘,他们从来都很能忍让妥协。
    听说额娘因为在太后薨逝当天临盆引来不少人在背后说长道短,小阿哥就憋着气呢。
    又听见有人说太后生前最疼九福晋,怎么不见九福晋人呢……他们就啪叽跪成一排,生生争了口硬气。
    别看还不满三岁,再聪明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他们认死理。
    下了决心就非得去做,任谁都拉不住。
    胤禟看他们跪得笔直就拍拍儿子的脑袋瓜,满是赞许模样。
    亲爹没见多心疼,一众叔伯心疼坏了,就连老四回去都感慨来着,说平素看着不着调,倒是比预想的还要懂事,胤禟这仨儿子当真聪明,可惜没见当爹的费心教导,只怕要糟蹋上好的天赋。
    太子回府之后看了看自家弘晔,瞧着没老九府上三个侄儿那么通透,也还是机灵,好生教养,往后应不会辜负他当爹的一片苦心。
    感慨完毕,太子就使人给胤禟送去两盒御用的活血化瘀除湿药,让他抹上推拿推拿,这几日跪得太多,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下着雨湿气重呢。又说这药配得温和,给小侄儿用些也无妨,控制好用量就成,还说兄弟们都明白九弟妹不容易,让他也别太拼了,小娃娃生得嫩,为争口气跪伤腿不值得。
    太子自打不钻牛角尖,整个人就通透起来,他能不知道三岁奶娃有多少心智?再聪明也想不到这里来,摆明是胤禟拿的主意。
    换做别的皇子,都是先疼儿子再疼福晋,宁可听些闲言碎语也不能让儿子跪坏了根基。
    胤禟根本就是反过来的,他对富察氏当真没话说,疼入骨血了。谁要是当面说一句就能和你翻脸,天王老子拖不住。
    可怜小侄儿跟着遭罪。
    ……
    有句话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虽然点子是胤禟出的,三个小崽崽都很乐意,只要想到这样就能让额娘少遭诟病他们跪着也感觉有滋有味,一点儿不勉强。
    一开始是辛苦一点,第二天康熙发现孙子们又来了,跪得比谁都笔挺,他既心疼又欣慰,让老九别糟蹋奶娃,赶紧把人带回府去,却听阿满脆生生开了口,说本来做曾孙子就该给老祖宗跪,他们额娘又没法来,为人子替母下跪也是理所应当,如何能回?
    这话是出府之前跟亲爹学的,他记性当真好,哪怕对其中含义一知半解,至少这几句全给默下来了,康熙听了心里越发熨帖,他感觉胤禟这几个儿子同皇额娘之间就像他当年同太皇太后,他太明白那种心情。
    想到这里,他就没再拦,而是让梁九功拿了三个软和的蒲团过来,让乖孙子跪那上头,那之后就轻巧多了。
    诚郡王看康熙吃这套,也想学,可惜没给儿子坐好思想工作,带来那几个阿哥比阿圆他们大不少,却跪得很不踏实,时不时的动一下,这就是活生生的画虎不成反类犬,康熙满心不喜,回头就训斥了老三。
    说他不敬祖母,太后薨逝他还拿这个做戏就为博个好名声,内心之凉薄,由此可窥一二。
    本来十四还遗憾呢,遗憾自个儿尚未大婚膝下无子,否则也能学起来。
    不得不说,胤禟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真本事没多少,歪点子当真多,他还总能讨上头欢心,真是个能耐人。十四这头好一通感慨,回头就听说老三挨了训,心道这种事果真还是走前头才能讨好,跟在后头总有逐利之嫌。
    同一件事看在不同人眼里真是天差地别。
    十四怎么都不信胤禟并三个小侄儿是真心实意在做这种事,和他同样想法的也不少,暗地里多少人竖起大拇指,九阿哥能封郡王还得瑞这个封号当真不简单,他太会把握机会了,高!实在是高!
    外头的闲言碎语宝珠一句也没听,听说儿子替自个儿送太后娘娘去了,她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每天等阿圆他们回来,宝珠都亲自监督他们上药,哪怕其实没跪出多少淤青,还是每天都搓了药膏。
    那药膏倒不是太子送来的,还是富察家家传的,她娘家世代都是武将,满门武将,对跌打损伤格外有心得,达春三岁就跟着扎马步,打了好几年基础,这些年他没少擦药,那药经过几代人认证,很好使的。
    这些事,嬷嬷都看在眼里,她日日在心里默念,让太后别走得太快,睁大眼看一看,九福晋是好的,小阿哥也至纯至孝,太后没看走眼没疼错人。
    嬷嬷一路送梓宫入土,回来之后将另一份遗物送去恒郡王府亲手交给胤祺,听胤祺缅怀了一通,之后才将这一份送到铁狮子胡同,也就是从这时起,她彻底离了深宫,往后遵从太后意愿,一辈子守着九福晋,替她掌眼府上的事,替她照顾小阿哥。
    听说嬷嬷就在府上住下,往后就跟着她,宝珠挺高兴的,以后想起皇祖母有人能陪她聊几句,再有……府上的小兔崽子的确是越来越多了。
    大的才两三岁,又出来俩小的,这俩小的还和大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也知道不是安生的人,往后当真有得闹腾。
    宝珠随口一嘲,结果一语成谶,刚生下来那会儿不觉得,到满月,小阿哥就长开了很多,那时看着就不太妙,满百日之后,小不点看着同辰泰当真一模一样,达春过来了一回,看见小表弟就懵了,懵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去看他娘:“额娘额娘,阿玛缩水了!”
    他娘险些喷了嘴里的茶。
    这蠢货!净瞎说!
    “那是你表弟,不是你爹!”
    听得这话,达春还耿直的摆出狐疑脸,只差没直说我人小你别骗我……谁家表弟长这样的?
    宝珠她大嫂懒得和蠢儿子解释,就打发达春一边玩去,同宝珠闲话起家常,本来想说同辈几兄弟真坎坷,先前想看好人家,结果因为胤禟禁足半年,让准亲家排队打退堂鼓,他们后来另择了品性上佳的,正要定亲,太后殁了,跟着就是国丧三月……这亲事当真一波三折。
    话出口之前,她想起太后的心腹嬷嬷如今到瑞郡王府伺候小姑来了。
    这话当着天冬半夏等人说不妨事,当她面说就不合适,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道好事多磨。
    哪怕出了国丧,这个冬依然没多少喜气,康熙悲伤过度,他吃不好睡不香,看着清减了很多……也有好消息,这几个月朝中大小事几乎都是太子经手,太子拿了注意之后也会到御前听他指点,一开始还有些问题,到现在已经非常妥帖了,胤礽已经不是瑟缩在他羽翼之下的雏鸟,他是展翅翱翔的海东青。
    这几年,康熙太累了,本来还有些担心胤礽能不能肩负起重任,既然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康熙也坚定了一开始的想法,他准备在五十整寿时宣布退位,扶太子登基为帝,自个儿过几年清闲日子。
    掰起手指头算算,也就还有半年时间。
    第162章 禅位
    这半年, 说长也长, 说短很短。
    胤禟刚给宝珠过了生辰, 刚给他爹备了份五旬重礼,刚送出手还等着挨夸呢,迎面一天惊雷, 康熙在朝会上提起他准备退位, 这不是在同众大臣商量, 而是例行告知。
    那些个有野心有图谋的朝臣全慌了手脚,排排跪下恳求皇上三思, 说什么龙体康健,五旬就退位委实太早些。
    太子并一众皇子都跪在御前,然而康熙心意已决, 他本来就有些岁数, 再加上最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并且他还满怀悲痛送走了嫡母, 以至身子骨亏了很多,来看诊的太医不怕触怒龙颜,直说这么不爱惜自己恐将折损寿元, 康熙早先就冷了心, 看太子威仪越盛器宇非凡, 做事更是滴水不漏,觉得是时候让位于他。
    内心里多少还有留念,开口之前他反复斟酌过,真正说出来反而轻松很多, 那点犹豫也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御前跪着这么一大片人,有多少是纯粹的挽留呢?
    他们之中半数都是被突然的决定杀了个措手不及临时想出缓兵之计,拖时间罢了。
    康熙从来爽利,不是会瞻前顾后的人,他很快就发下禅让诏书,亲自将皇权移交到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手中。胤礽登基之后连发几道圣旨,首先改元天福,表明自己能登帝位一来承皇天眷顾,二来肩负着他阿玛的期待,他在这道圣旨上用一二百字将康熙皇帝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跟着自谦一番,表了决心说定当不负所托。
    改元是其一,之后还有大赦天下,册封百官,广封兄弟,大封后宫。
    想当初胤禟稀里糊涂封了贝勒,后来稀里糊涂封了郡王,而眼下他已经是瑞亲王了。这回胤誐跟着封了郡王,封号敦,没错,就是敦厚的敦。
    这封号当真天地良心,再衬他也没有。
    倒是胤禟,就指着这一买卖能把瑞字儿换掉,圣旨下来之前他还去找皇帝二哥聊过人生,建议说取刚毅勇武啥都成,瑞什么瑞呢?
    新登基的天福皇帝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他委实没那么大胆,不敢撤皇阿玛给老九的封号。
    胤禟满怀希望进宫,垂头丧气回了府,不知情的还当他挨了削,背地里嘀咕说看吧,皇帝爹和皇帝哥到底不同,爹能忍你,当哥的还能忍你?又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后来的事狠狠打了这些人的脸。
    新皇登基之后,做兄弟的为避讳都要改名,简单地说,皇帝叫胤礽,这胤字其他兄弟就不能用了,纷纷改作允,唯独有一个例外,没错,就是老九。
    新皇允他不更名,还是叫胤禟,只这一点就看出他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接到这样的旨意,胤禟非但没半点惶恐,还乐颠颠的谢了他二哥。这名他从出生就用起,这么些年都用习惯了,乍然说要改,还真不顺口,这样就挺好,皇帝二哥英明!胤礽新登基,跟前一堆堆的事,懒得同他废话一句,只是问他还想不想在工部待着,照胤礽的想法,老九颇有才干,换去吏部刑部这些地方也挺好,尤其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等等,是非帝王心腹不能进的关键部门……能交给胤禟,他放心。
    然而胤禟并没有兴趣,他出门之后闭上眼也能走去工部衙门,他对工部感情深厚,非说那头适合他发光发热,让二哥考虑考虑把老八老十调走。
    工部庙小老八发挥不出才能,至于老十,让他待这儿真就只能喝一辈子茶了,他人是蠢,武功还成,有一把子力气,去八旗军营里练练也好,或者搁巡捕衙门去……这两样都比在工部消磨时间好多了。
    胤礽就想起几年前,老十大婚之后,皇阿玛给他派差遣,原本是想把人丢兵部去的,他俩吵着要去工部会师,怎么眼下嫌弃起来?
    想到这里,胤礽就顺便问出口来,胤禟也回了,他就坐在南书房里,吃了两口点心,又拿茶水漱了漱口,方才回说:“那会儿生怕搅进乱局里,哪敢往机要部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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