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冷哼道:“她是同我一道来的。”
胤礽愣愣看一眼如意,再看一眼同样面色发白的敏瑜和绮绣,终是反应过来,忙摆手澄清道:“三妹妹切莫误会,我只是……我只是……皇阿玛赐宴时候同四弟他们多喝了几杯,回到东宫文英又不在,就随便捉了一个人添茶倒水。三妹妹,我绝没有那等心思。”
“太子有哪等心思都与臣妇无关,臣妇……先告退了。”
敏瑜轻咬朱唇,她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太子说没说谎,一望便知。她不恨他说谎,她只恨他……只恨他……
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像是被谁打翻了五味瓶,苦涩难堪。曾经,不是不以为自己放得下离得开忘得起,到如今,亲眼见了,才知心底里终究惦记旧年情怀,仍是放不下离不开忘不起。
她挣扎着要走,如意何等迅疾,早将她手腕攥住,嗔斥道:“你怕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还有话要问问这丫头呢。”
说着,如意已然蹲下身,将绮绣下巴颏抬起,仔仔细细瞅着她眉眼一番,半晌才松手,狠狠将绮绣的脸一甩道:“老实交代,是谁指派了你来东宫?”
绮绣俯身泣涕:“公主明鉴,奴婢当真是给东宫娘娘送缎子来的,此番非有人指使,也非奴婢故意所为。”
“非故意所为?哼,本宫倒是不知,辛者库的人如今也懂得描眉画眼了。似你这等狐媚手段,当真以为本宫瞧不出来吗?”
如意冷眼凝眉,言之凿凿,绮绣让她言语吓住,愣了一愣,缓过神却又道:“奴婢冤枉啊,公主。奴婢……爱美之心本就人皆有之,奴婢画眉也非一日……”
如意越发冷面:“画眉非一日,难道你佯装打扮,蓄意模仿她人也非一日?”
绮绣面色更加惨白,无意就扭过头瞧了胤礽一眼。恰恰胤礽也正望过来,看看她,又看了看敏瑜,果是有三分相像,怨不得自己方才迎面碰上会起……会起那等糊涂心思。
敏瑜也让如意的话吓住,她下意识的绞紧手中巾帕,低了头沉默不语。
如意瞧着绮绣不言,知道自己是戳中了她的心事,心头上火气直冒。她向来知道这座皇宫是肮脏的不干净的,也一向知道妃嫔宫娥间为争宠的不择手段,但她亦是知道她皇阿玛的能力,断不会让人拿捏住。只不过当有人把黑手伸到了储君这里,如意身为长姐,又与胤礽亲睦,自然恨那幕后之人至极。
竟敢用这等混账手法染指东宫,她见不着便罢,见着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冷冷朝那婢子睨了一眼,如意便道:“狐媚惑主的东西,放在哪一朝里都是留不得的,你这丫头若还有几分伶俐处,本宫劝你还是自行了结得好,对外本宫会给你一个说法,你要是还有什么家人在,本宫也会着人给他些银两。只盼你切莫糊涂下去,事情闹开了,于你可没什么好处。”
那绮绣不意她这般狠心,大惊之下,忙就扑过来抱住如意的腿哭诉道:“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并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仰慕东宫殿下罢了。今日奴婢也是侥幸得见东宫,公主明察,还请饶了奴婢则个。”
“饶你?本宫倒是想饶你,可谁又曾饶过东宫?”如意抬脚踢开她的双臂,慢慢蹲下身,看着那一双含泪的眼眸。诚然,这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儿,生在富贵人家不知要多金贵,可惜她没那等好命,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原本,出身一事非人力可掌控,她亦不是那等恃强凌弱的人,可恨就恨在她生了不该生的念头,存了不该存的想法。
在这宫中,只有旧人才知太子与吉祥的往事,新进宫的丫头连吉祥面都不曾见过,又怎会知道吉祥生的什么样子。若不是有人指使,告诉她,她的面容与吉祥三分相似,她岂敢仗着自己姿色就闯到东宫里来?
她不说幕后指使的人没关系,好歹她也算是那幕后之人花费心血培养的一颗棋子了,只要毁了这颗棋子,倒是要看看那个幕后之人还怎么走下一步。
“来人!”
如意不耐再与这样的人多言,起身扬声,就欲唤人进来。
绮绣越发惶急,泪痕未干,忙就扭过身,再次抱住了如意的腿求饶道:“公主,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便是有罪,可也罪不至死,公主何必要将奴婢赶尽杀绝?”
如意冷哼不言,外头的小太监听着动静已经跑进来,屈膝跪道:“公主叫奴才们何事?”
如意一指绮绣,便道:“把她拖下去,赏五十大板,重重的打!有人问起,就传本宫的话,这奴才冲撞了本宫和侯夫人却不知悔改,本宫给她长长教训。”
“嗻。”
来的小太监正是梁九功的义子陆六儿,托了梁九功的福,被指派到东宫谋差事。他人机灵,嘴巴也乖巧,哄得东宫上下都欢喜他,便是平素不与人亲昵的太子与太子妃,也常常唤他六儿。太子寻常有些难办的事,怕找不着合心的,也多嘱咐了他去,时日一长,人都知他陆公公是个红人儿了。
今日也巧,侧福晋李佳氏不久前才生了一个小阿哥,正当得宠之时,顾念身边没个合适的人给小阿哥做大伴,瞅着六儿当红,几次三番吹枕头风要六儿来。太子不大乐意,本来六儿到东宫之后,除了他便是听太子妃使唤,人都知他是正殿的人,眼下李佳氏要他去,无非就是想邀宠于众。只不过念着李佳氏生育小阿哥有功,皇上又赏了不少赏赐,太子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六儿无事时伴小阿哥玩耍,还是在正殿当值。太子妃得知消息,倒也没说什么,只带了两三个宫娥去李佳氏那里聊了聊闲话,六儿跟着一会儿,太子妃见无事,就使他过来前头看看太子回来了不曾。
谁知他前脚刚到这边,就听人叫唤,忙就带着小太监们赶来,进门瞧这阵仗,倒像是出了了不得的事。但如意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他不敢多问,忙就要小太监们来把人押下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杖毙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杖毙
绮绣满口公主的求饶不停,死命挣扎着不愿被人拖下去,如意让她叫嚷的心烦,不觉冲六儿等人呵责:“都作甚么?一个贱婢都收拾不住。”
“快快,拉出去!”六儿察言观色,知道这个不晓得哪里来的丫头是留不住了,忙忙就指挥人抬手抬脚要把绮绣拉走。
绮绣哭啼不息,眼看就要被拉出了门槛,她长臂一伸,不再向公主求饶,却转而扯住敏瑜的衣袍下摆,哀求起来。“夫人,夫人,人都说夫人宅心仁厚,求夫人救救婢子吧,太子殿下,殿下……婢子再怎么有罪,请殿下看在婢子与夫人三分相像之处,饶过婢子吧殿下!”
敏瑜本就难堪的脸色,让绮绣一嚷嚷,就越发难堪了。她稍稍避开身,无奈道:“你何其糊涂,东宫也是你可以擅闯的吗?”
绮绣仍紧紧攥着敏瑜的衣摆,梨花带雨一般的面容上满是不甘与哀戚:“谁都不是生来都似夫人一般金玉堆成的,奴婢想过得好一点有什么不对?奴婢听说,昔年良娘娘也是从辛者库出去的,为什么良娘娘可以,奴婢就不可以?”
“你这贱婢,还不快住嘴!”
如意简直气急,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还敢说出玷辱上位者这样的话来。敏瑜原到口的求情之语,这会子也全然都咽回去了,绮绣话已至此,不是她想留着她的性命就留得下来了。真是个傻子啊,大清开国那么多年,至今也就出了一个良贵人,且以后再无第二个良贵人,她怎可贸贸然就以身试险?
六儿亦是让绮绣的言语惊得脑门一蒙,待反应过来,却极为机灵的将那婢子胁下挂着的巾帕扯下来,急急团成一团,就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悠悠之口。
敏瑜便是再怎么铁石心肠,这会也不忍目睹,不由背过了身去。她原要开口替绮绣求情,可是想想太子方才说的赐宴一事,诸位成年阿哥都在,能知晓太子醉酒的就在那数人之中。这丫头赶在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受了其中一人的指使,她救了她,岂不是害了胤礽?
她那般辛辛苦苦,忐忐忑忑,怕的不就是将来九子夺嫡,两废太子?
这时候她若心软,将来……谁对太子心软呢。
纵使九子夺嫡那一天迟早会来,但她宁愿晚一点,也不愿发生在她眼前。
狠心抽回被绮绣抓住的衣服下摆,敏瑜无力挥一挥手,六儿等人会意,不顾绮绣的挣扎呜咽,忙就把人横抱出去。
屋里霎时清静下来,隐隐只听得到三人喘息不停的呼吸声。
闹腾了这么一出,如意只觉汗都冒了出来,便用手呼扇两下汲取凉风,一双眸子淡淡盯着敏瑜,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轻轻一笑:“刚才那贱婢说你宅心仁厚,我还真担心你会被她糊弄,就此饶过她去。”
敏瑜抿唇:“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她犯了错自当受罚,我何德何能敢饶过她去。”
“哦?你当真这么想?”如意摇摇头,略有不信,“往常阿猫阿狗病死了,你都能掉上几滴眼泪,眼下怕是就要死个大活人了,你怎么不哭了?”
敏瑜别开脸,避了如意逼仄的视线道:“那是她命该如此,我哭又有何用?”
“你如今……可真不像你。”
如意慢语轻言,长舒口气:“这样才好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大家各奔东西谁也顾不了谁,我只盼你和胤礽都似今日这般心狠。对待算计自己的人,是绝对不能手软的,要不然……你不知她何时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今日的事只你我他三人知晓,不过是个贱婢,死了也就死了,敏瑜,你不要介怀。”
敏瑜默然。
如意所言,都是她方才所想,然而毕竟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没了,让她立马做到坦然,她还是有些困难的。
“好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了,前头皇阿玛还等着召见我们呢。胤礽,你酒未醒,还是回你自己宫里着人伺候吧,呆在这里也不怕晦气。敏瑜,咱们走。”
如意行止当真是爽利,绮绣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她就已然回过神了。
敏瑜点一点头,也急着要离开这里。胤礽一见她动步,忙也疾走几步,跃至敏瑜身后道:“三妹妹请听我说两句话罢吧。”
敏瑜不理他,脚下仍是不停。
胤礽酒意还在,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出去,然而人还是紧跟在敏瑜身后叫唤:“三妹妹,今日事是我糊涂,是我不该。若然知道三妹妹进宫来,我必早早焚香以待,再不会……再不会让三妹妹遇上这等难堪事。”
他直跟出了耳房,如意本在前头走着,听见胤礽言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脚下一停,回身就将敏瑜拦住道:“我在外头等你,他有话要说,你好歹听他说完。”
敏瑜不提防她有此举动,面上刹那绯红一片,攥住了如意的衣袖道:“不是说皇上召见吗?他喝醉了,醉话有什么好听的。”
“酒后吐真言,有时醉话比醒时的话还中听呢。”
如意脸上微笑,不等敏瑜再答,便以抽回手往外头去了。
敏瑜无奈站住,胤礽尴尬垂着手,不知怎生是好。偷摸里瞧一眼敏瑜的神色,但看她朱唇轻咬,亦是不开心的模样,想着绮绣惨死皆因自己而起,敏瑜心中必然怪他,就道:“那人的家人,我会着人照顾。
敏瑜点点头,他们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两人而死,照顾好绮绣的家人,怕是他们唯一能尽得心意了。只不过……敏瑜抬头望一眼胤礽,瞧着他神色比先时清明许多,不觉轻轻嘘口气:“二哥哥,这次也算是个教训了。你从小顺风顺水,鲜有波折,那是因为有皇上和两宫太后照顾着你。而今,二哥哥已成家,别的阿哥也都成年,二哥哥还需事事小心,万不可因着自己的身份,骄纵恣意。这一回是有如意姐姐在,替你扛了一切,若是如意姐姐不在,二哥哥可就要授人把柄了。”
她不敢说太多,只能旁敲侧击着胤礽以示警醒。
幸而胤礽聪敏练达,一点即透,当即像被人迎头泼了盆冷水,整个身子都凉住了。他看着敏瑜,终究不敢相信:“三妹妹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孤?”
敏瑜不语,胤礽便都了然了。
他似笑非笑,神情虽清明,但那酒的后劲还在,只觉身子软了一软,不期然就倒退了两步道:“自古天家无兄弟,是孤想得太简单了。孤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是嫡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立为太子理所应当。至于那些个阿哥,当朝也不是没有例子,裕亲王和恭亲王不正是皇阿玛的兄弟吗?恭亲王又同皇阿玛那般亲近,是满朝皆知的贤王。他想着以后若是他当了皇帝,只在兄弟一事上就不知胜出皇阿玛多少。
而今……而今……都是笑话了,就是那些他以为会成为贤王的兄弟,居然要害他?呵呵,居然要害他!他的这身杏黄袍子,将来的那个金龙椅,他们竟然都敢染指,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胤礽长声冷笑,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寝宫是那般面目可憎。
敏瑜咬着薄唇,她知道胤礽心高气傲,必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可她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么多了。将来如何,都得看太子自己的造化。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该听的也都听了,敏瑜一转身,便自去外头寻如意公主去了,徒留胤礽对花独立,神色莫辨。
到了乾清宫,皇上正把一摞折子放下,似是才朱批完全。小丫头施清遥已先到一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拿着九巧连环自娱自乐。
如意和敏瑜携手进去,齐齐请了安,康熙从那一摞折子里抬起头,看她两人,嘴角微挑却是浅笑道:“怎么,气都撒完了?”
敏瑜不作声,皇宫里的耳报神数不胜数,皇上定是知道了绮绣被杖毙的事情。她不说话,就只好如意来说,敏瑜只看脸前杏红的衣角一晃,如意却已倾身坐到了康熙身侧,歪斜着身子去看那一摞奏折道:“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倒是不耐打。皇阿玛,您天天瞅着这些多累啊,要不要如意给您捶捶?”
康熙沉吟片刻,才点一点头。
如意喜滋滋就握着两个拳头,在康熙肩上捏捶起来。康熙闭目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手指轻指,却向敏瑜说道:“你那个小格格实在是聪慧,朕问她什么她都不说。”
敏瑜眼皮子一跳,忙就道:“清儿年纪还小,往常在家里也没大管教她,皇上都问了她什么?若是问得难了,她是答不上来的。”
“家常话而已,朕能问什么难的,你呀,就是大惊小怪。”
康熙摆摆手,示意如意再捶的重点,便继续道:“老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姑公,朕一天天事儿忙着呢,没那么多功夫管闲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对了,不久宫里来了一批老参,成色甚好,你走时拿些去,再让太医给小格格瞧瞧。朕今儿看她,倒是大安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久违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久违
“臣妇代小女谢过皇上恩赏。”
敏瑜略略福身,康熙一笑,免了她的礼,转头看着进来的梁九功才道:“刚才不是让你找老十一去的吗?他人呢?”
梁九功道:“回主子,奴才已经着人去找十一阿哥了,马上就来。”
敏瑜和如意面面相觑,正不知皇上找十一阿哥做什么,在一旁原本玩得正兴起的施清遥,却忽然就扭身跑回来冲着梁九功叫唤道:“阿翁,阿翁,十一叔叔人在哪里呀?”
如意暗讶,转了头就去瞪敏瑜:“你闺女和十一阿哥怎么回事?”
敏瑜亦是神色尴尬,敷衍地回答她:“谁知道呢。”
话刚落,十一阿哥已经被江月领了进来,入门当先给康熙磕头请了安,又给敏瑜和如意问了好,方道:“皇阿玛着人找儿臣来,是为何事?”
康熙笑指了指他的身后:“不是朕要找你,是小格格要找你。喏,你转身看看吧。”
小格格?十一阿哥胤禌挠挠头,听话的转过身去,一见敏瑜,不觉又惊又喜,拍着脑门笑道:“原来是这个小格格呀,多日不见,小格格可大安了?”他几步上前,欲要抱起施清遥,却顾忌敏瑜和如意都在,伸出去的手愣是缩了回来。
施清遥见他也很欢喜,扑过来抱着他的腿道:“十一叔叔好。”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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