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 日常的衣食起居自然不是当日在裕王府可比, 然而, 规矩却也多了太多太多,好在每日里都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众人说笑一番,快到晌午时分,皇后必然要单独留下初雪母子三人一起用午膳,天气晴好的时候, 也去御花园走走,弄儿为乐, 日子便容易打发了许多。
隔三差五的, 初雪也会带着三个孩子去慈宁宫给太后太妃们请安,太后太妃们都老了,也没什么争宠争权的矛盾, 相处倒是越来越融洽了, 她们都很喜欢初雪带着孩子来请安,顺姐和豹儿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给寂寞的宫廷不知增添了多少热闹。
至于皇帝, 一个月里倒是有大半的日子在承乾宫歇息, 然而, 他要么去配殿秦婕妤处, 要么去后花园水榭边小院子里的林嫔处, 却从来也没有进过初雪的房。
每天傍晚他下了朝以后,来到承乾宫,第一件事必然是逗弄儿女,顺姐已经长成了模样甜美的小姑娘,豹儿也会说话了,君哥也长得虎头虎脑,惹人怜爱,皇帝亲亲这个,抱抱那个,非常的满足开心。
然而,他似乎刻意选择了忽略初雪的存在,久而久之,初雪也就理所当然地在房里做自己的事情,并不出来接驾。
每次皇帝和三个孩子亲热过后,直接去了配殿或者后院,小月就一脸的愤慨之色:“那个林嫔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假模假式的装清高,偏偏皇爷还就好她那一口儿。”
初雪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低下头来抄她的佛经,仿佛小月谈论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小月叹道:“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哥儿姐儿们想想呀。”
“皇爷对他们不是挺疼爱的么?还有什么好想的?”
小月顿足道:“林嫔和秦婕妤那么年轻,又那么得皇爷的宠,万一她们生下了儿子,那两位哥儿岂不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
初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答:“你以为太后和皇后会容许这两个小姑娘在宫里兴风作浪?你瞧皇爷母子当年又何尝受老皇爷的宠?可皇爷不还是好好活到了现在,小月,你太小看儿子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了。”
小月看了初雪一眼,见她依旧是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态,不禁怔怔地道:“娘娘,奴婢打小跟着您到现在,何尝不明白您的心,这宫里不比当年在王府,奴婢是怕那些人跟红顶白,拜高踩低,您和哥儿姐儿会受不必要的委屈啊。”
初雪抬起头来,看了小月一眼,拍了怕她的手背,温言道:“我自然晓得你是为我担心,你且放宽心,皇爷不会苛待自己的子女的。”
小月动了动嘴唇,欲要再说,一边的林嬷嬷却朝她频频地使眼色,小月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事后,林嬷嬷私底下对小月说:“以后类似的话你就不要再在娘娘面前说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娘娘心底一直都不乐意见皇爷,也懒得敷衍皇爷么。”
小月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劝娘娘改变心里头的想法,不然,即便皇后和她交情深,可这天下毕竟是皇爷当家,再说皇后早就失宠,万一要是有个宠妃被皇爷扶了起来,我看连皇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呢。”
林嬷嬷道:“皇后娘娘有太后和娘家撑腰,是不必担心的,至于咱们娘娘,有两位皇子在手,也自能在宫里安身立命,只是,若总是这样下去,恐怕还要吃些苦头,受些委屈,等她委屈受够了,自己也就醒悟了,这个时候,你劝她是劝不动的。”
林嬷嬷到底不愧是在深宫里混迹过多年的老人,对事情的预言准确无比,她跟小月说过那番话不久,初雪的委屈和难堪就来了。
那是一个下着淅沥小雨的黄昏,皇帝大约是无事可做,早早地就来了承乾宫,这次,他连几个孩子都没见,直接就去了后院水榭和林嫔厮混去了。
厮混倒也罢了,反正也碍不着初雪什么事情,初雪主仆几人在房里依旧是各干各的。
谁知,掌灯之际,林嫔的贴身丫头芳儿突然跑来求见,对初雪道:“我们娘娘有些口渴,想着上回在贵妃娘娘这里尝过的银针茶清香可口,特意打发奴婢来向娘娘讨些。”
小月一听这话,不由得大怒起来,这银针茶是福建深山所出,极其罕有,在宫里,只有太后,皇帝,皇后和皇贵妃才有资格享用,这林嫔今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了,居然敢公然跑来讨要了。
于是,不等初雪说话,小月就抢着道:“芳儿,你家主子是不是今日发了高烧被烧糊涂了?她一个嫔位,跟咱们娘娘还差着几个台阶呢,哪里有银针茶的份例一般的龙井我看也对得起她了吧。”
芳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瞅着小月微微地笑:“姐姐这话说得固然不差,咱们娘娘本也不敢来要,奈何皇爷心疼她,不忍见她没茶喝,反正这天下都是皇爷的,皇爷日日在咱们娘娘处,奴婢来讨些银针茶,也是为着皇爷每日有好茶喝。”
这明目张胆的犯上,连林嬷嬷都忍不住了,她沉声道:“按说,拿些银针茶给皇爷备着是应当的,可是咱们的银针茶刚好没了,芳儿,只能让你白跑一趟了。”
芳儿听了此话,又打量了一眼初雪,见她依旧是淡淡的波澜不惊,想起皇爷对她长久的冷落,心中便不大将她放在眼里了,冷哼了一声:“我一个下人,回去自然好回话,若是皇爷怪罪,娘娘可别怪奴婢。”
说完,转身便走。
小月气呼呼地道:“娘娘,这林嫔胆大包天,居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娘娘您居然没事人一样。”
初雪淡淡一笑:“你们不是已经替我堵回去了么,还提这些做什么!”
小月与林嬷嬷对望一眼,彼此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芳儿又跑来了,这次她是一脸的兴奋得意之色,对初雪道:“皇贵妃娘娘,皇兄有旨,让您派人去库房把您的那份银针茶领回来,再送到水榭去。”
第147章 欺压
芳儿此话一出口, 小月和林嬷嬷便不约而同地涨红了脸, 敢怒而不敢言,一起扭头向初雪看去。
初雪将目光从从书卷里抽离出来,微微眯缝着眼, 盯住了芳儿。
芳儿见她神色平静如常,心中对她的鄙夷更甚, 暗想,皇贵妃也不过如此, 一旦没了皇爷的宠爱, 就算有儿子又如何?自己家娘娘那么年轻, 终究能给皇爷再生下儿子, 到时候,谁还会稀罕她的儿子!
可是, 深知初雪性情的小月和林嬷嬷却看出初雪这下是动了真怒,于是一言不发,看她如何应对。
只见初雪缓缓道:“回去告诉皇爷和你们家娘娘, 我这就派人去领茶叶,等下就会送过去。”
芳儿得意地瞅了小月和林嬷嬷一眼,说了声:“奴婢告退。”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林嬷嬷便问初雪:“娘娘, 接下来该怎么办?”
初雪轻声道:“柜子里不是还有些银针茶么,顿一会,我亲自给他们送过去。”
小月激愤地叫道:“娘娘!”
林嬷嬷却冲她使了个眼色:“小月, 咱们听娘娘的没错。”
初雪低下头, 又读了一会书, 便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小月陪我去后面的水榭吧。”
小月无奈,只得捧了装茶叶的盒子跟在初雪身后,一径去了后花园的水榭边。
守门的婆子见是初雪来了,倒也恭敬,躬身将她们迎进了院中,然后就找宫女进去通传。
初雪刚进院子,就听见房中传来一阵轻佻的嬉笑声,听声音正是林嫔,没想到这林嫔平日里诗词歌赋温文尔雅的模样,和皇帝私下里在一起时居然是如此的近乎放荡。
宫里进去通传以后,随即又出来道:“皇贵妃娘娘,皇爷让您将茶叶交给奴婢,您可以回去了。”
初雪抿了抿,用目光示意小月将盒子递给那宫女,随即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院墙上的忍冬花藤上,于是开口问那宫女:“这忍冬花,我记得原本是没有的,是谁自作主张,在墙边种植忍冬的?”
“回皇贵妃娘娘,是林嫔娘娘命太监们种植的。”那宫女回道。
初雪嗯了一声,随即对那小宫女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在承乾宫里,不经本宫首肯,私自种植招来蛇鼠的香花,扣她一个月的月钱!”
说完,带了小月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那小宫女目瞪口呆地怔了半晌,才想起回到房中,将初雪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林嫔听了。
林嫔本是半倚在皇帝怀着说笑的,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将柳眉一竖,眼珠转了几转,便一头倒进皇帝怀中,搂着他的肩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皇帝怕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好啦,不过是一个月的月钱,等下朕再赐你一盒金子便是,你无需如此伤心。”
林嫔抽噎着道:“皇爷,这可不是钱的事儿啊,这分明是皇贵妃娘娘见您宠爱臣妾,心里恨上了臣妾,给臣妾小鞋穿呢!”
皇帝心头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道:“你说她嫉妒你得我的宠爱?这是真的么?”
林嫔用力点了点头。
皇帝紧跟着又问:“那你说说,她都是怎么个嫉妒法?”
林嫔抬起头,用满是泪光的大眼睛瞪了皇帝一眼:“怎么个嫉妒法?皇爷您难道还看不出么?臣妾在院子里种点花草又碍着她什么事了?还巴巴地罚一个月的月钱,这不是嫉妒又是什么?”
“那——除了这次她找茬罚你的月钱,其余时候,她可有什么嫉妒你的表现?”
林嫔有些狐疑地看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她隐约觉得,皇帝的语气和表情好像很迫切地希望皇贵妃嫉妒自己,好像巴不得皇贵妃狠狠折磨自己似的。
这种狐疑令她不快,于是她掠了掠散乱的鬓发,从皇帝怀里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嘟起了小嘴:“皇爷不替人家出头就算了,大不了人家苦一个月呗!说完,眼泪又滴了下来。”
皇帝也站起身来,拉住了她的小手笑道:“朕不是已经说过了,赏你一盒金子,你要攒多少个月的月钱才够一盒金子啊,这还不够为你出头的?”
林嫔这才破涕为笑,又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
第二天,众妃嫔又照例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皇后拿出了西域进贡的葡萄干,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又说笑了一会,便一一告辞回宫了。
林嫔带着芳儿,走到御花园的无人处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林嫔,走那么快做什么?”
林嫔回头一看,原来是高庄妃,急忙上前行礼:“臣妾见过庄妃娘娘。”
高湘笑容满面地道:“免礼,你这会子这么急着赶回去,可是有什么事啊?”
林嫔道:“臣妾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想点子打发时间罢了。”
“既然如此,这园子里景色不错,咱们就一起结伴逛一逛这个园子,如何?”
林嫔微笑道:“娘娘抬爱,臣妾焉敢不从。”
两人结伴,并肩向御花园的林荫小道走去。
高湘默默走了几步,方道:“刚才在皇后房里,众人都说有说有笑,唯独你面有郁郁之色,这又是为了什么?”
林嫔自然不好意思把自己在皇贵妃面前吃瘪的事情和盘抖出,只是支支吾吾地道:“臣妾进宫日久,想念父母,这几日竟是彻夜难眠。”
高湘深深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满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和李贵妃有资格随时召家人入宫相见,连我这个妃位都要忍受思亲之苦,何况你们。”
见林嫔默认不语,高湘又笑道:“你且放宽心,皇爷这么宠爱你,你晋位是迟早的事情,等你坐上了高位,肯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林嫔苦笑道:“臣妾可没这福气。”
高湘抿嘴一笑:“林嫔,这女人最大的福气便是丈夫的宠爱,做丈夫要想抬举谁,就是谁的福气,不是么?”
第148章 关心
“近来, 张大人与高大人同时入了内阁,高大人往日里对张大人还挺不错的,可是现在他当了内阁首辅, 不知怎的,就开始打压咱们张大人,很有些排挤孤立他的意思。”
冯保蹲在熟铜火炉边,用拨子轻轻拨弄着炉中的木炭,轻声对初雪报告着他最近一次出宫见张居正后得来的消息, 虽然他早已荣升为承乾宫总管大太监,可是伺候起初雪来, 还是亲自动手。
初雪深深叹了口气, 再好的友情到了权力面前, 都是会黯然失色,何况两人还谈不上至交,只是相处比较和睦而已,如今高拱身为内阁首辅,毕竟是张居正的顶头上司, 他处境的尴尬是可想而知的。
默默地出了会神,她又吞吞吐吐的道:“按说, 他现在也该知足了, 毕竟林氏给他生下了儿子, 他家中又是富可敌国, 只要不再想着朝廷上的事儿, 就是很圆满的人生了。”
听了这话, 冯保迅速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了眼帘。
精明如他 ,如何听不出初雪话中的辛酸和疑问,于是低声道:“我见他之时,并未觉得他有多开心多满足,问起他家中境况,尤其是他夫人之事,他总是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其他,神色也颇为不耐。”
初雪心中一痛,勉强微笑道:“不管怎么样,有了儿子,晚年也不怕没人养老送终了。”
冯保没有作声,他想起昨日见面之时,提到自己的儿子,张居正终究露出了脉脉温情,不管他对初雪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儿子终究是他的亲骨肉,父子天性,他又怎能例外,只是在初雪面前,冯保却刻意略过了这一节不提了。
“娘娘,张大人叫奴才转告您,注意林嫔这个人,她现在正得宠,又住在您宫里,就怕会兴风作浪。”
初雪点了点头,冷笑道:“她掀起的那点风浪,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冯保陪笑道:“虽说如此,终究要小心为上。”
见初雪依旧是一幅不以为意的表情,冯保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开口。
初雪便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保缓缓道:“娘娘,林嫔根基尚浅,既无后台又无子女,人也年轻浮躁,自然是不足惧,可是,咱们要防的从来都不是林嫔,而是皇爷,皇爷若想折磨您,总得有个机会和借口,上次茶叶的事儿,不就是明摆着的吗。”
初雪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皇爷?他为什么要折磨我?他有什么理由要折磨我?”
“皇爷要是看一个人不顺眼,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反正,皇爷就是变着法儿的针对您,难道您还没感觉到么?”冯保盯着炉火沉声道。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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