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安宅里飞快地传开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成了那些从叶府跟着叶离北上的下人饭后窃窃的谈资。他们都议论着,怎得自家小姐出了趟门,赶了一个红叶节,就带回了一个男人?莫不是自家小姐相中了谁,强掳了别人回来。
有见识多的,在那个男人起床后去偷瞧过一眼的下人惊奇地发现,这个男人哪里是寻常人,这不就是登过叶府的大门,与自家丞相大人关上门说了好些话的连大人吗。那些个还不明白的婢子小心问着,谁是连大人,那下人便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蠢钝,解释着,还能有哪位连大人是能叫的出名字的。自然是那位位居琅嬛城首辅之位的连大人连峥啊。
于是婢子了然,想起了当初百里城主气势汹汹地闯上门来寻连大人的事,便又都忧心忡忡起来,不得了了,小姐将连大人带回来了,不知那位百里城主何时会杀上门来。下人们提心吊胆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百里央,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为何叶离要将连峥带回安宅,连颜七夕也想不明白,她昨日在地上蹲了许久,什么话都听得清楚明白,她想阿离必是忍了再忍,才没有当场揍连大人的。他们二人看上去关系不睦到了这个地步,怎么最后阿离却将连大人带回了安宅。颜七夕思来想去,那便只有一个说法能讲通了,阿离定是要将连大人幽禁起来,再同他好好算账。
颜七夕也提心吊胆地等着安宅里的腥风血雨,岂料早起时便看见早已起身的连峥抱着一只茶杯站在院子里,不知在做什么。颜七夕十分机灵地藏在角落里,已然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就看见叶离也是睡够了起了身,难得的没有穿红衣,而是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慵懒地走了出来。
叶离看见院子里的连峥,也不知是在打招呼还是在讥讽,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倒是一向起得早。连峥转身看见叶离,小姑娘的头发还有些散乱,可见其实还困着,只是不得不起。连峥便笑道:“你也起的不晚,可见是改了那些坏毛病。”
连峥说这样的话,其中想要与叶离叙旧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叶离想起那时他还是叶秦的时候,还住在叶府,每日都与叶离一道在家塾中念书,这倒是叶丞相的高见,知道叶离懒散,便让叶秦来约束她。那时叶离贪睡,日上三竿也是起不来的,家中婢子愁眉不展,实在是无人能够叫的起自家小姐了,于是这样一件极重要的差事,便落在了叶秦身上。
那时叶秦每日一早,总是极有修养地去敲叶离的门,敲上半刻钟也不见叶离起身来开门后,便将修养抛诸脑后,一脚踹开叶离的门,将裹在被子里的叶离扒拉出来,叫她无法继续睡下去。任叶离小姐脾气极大,却很是怕叶秦,遇到这样的事,只能缩在叶秦怀里撒娇,糯糯地叫一声“哥哥”,想要骗取叶秦的同情,可惜叶秦不为所动。
于是叶离学聪明了,记得给自己的房门上锁,谁知叶秦的武学造诣很是不错,哪怕是叶离上了锁的房门叶秦也还是轻轻松松地一脚踹开。叶离没有法子了,只好任由叶秦每日将她从被窝里脱出来,拎着她去家塾上课。日子久了,叶离倒是习惯了,早起也未见得是什么难事了,只是觉得被叶秦拎着倒还舒服,故而也故意赖着不起。叶秦何等人物,哪里会看不出叶离的这些小心思,只是向来宠她,便也由着她一日日地胡闹。
说实在话,叛离叶家以前,叶秦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他会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叶离,宠着叶离,甚至愿意为了叶离做任何事,无论对错。叶离想起十七那夜说的话,也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少年陪在自己的身边,还有着俊美的皮囊和广博的才学,自己却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意,委实好笑。可说起来,到底是叶离心里先装了人罢了。
而遗憾的是,这样好的一个哥哥,离开了叶家,离开了叶离,辗转多年,改名换姓再回到叶家姑娘的身边时,叶姑娘的心境早已是另一番模样。这个世上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幼年时的叶离烂漫天真,比这肃和城里所有的姑娘都要可爱。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生的恶人,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
叶离恍了恍神,看着连峥笑如春风,抱着茶杯的样子和记忆里没什么分别,忽然就没那么狠了。叶离想,这些年自己过得很不好,可连峥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他还能是当年的模样,那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他们,并不必非要当仇人,陌路之人,未为不可。
叶离走到连峥身边,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忽然瞥见角落里蹲着个黄衣裳的人影,见她小心谨慎,就只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连峥问道:“可用过早饭了?”
叶离多少对连峥的嘘寒问暖有几分抗拒,便烦躁道:“你瞧着我这副样子,像用过早饭么?”
连峥也不气恼,只是说着叶离该吃碗面条。算算日子,他们重逢已经整整两年,叶离今日,满十七了。
叶离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生辰,因为她的娘亲在这一日难产离世,她是个没娘的孩子,所以并不喜欢总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自己的生辰,是娘亲的忌日。好在大家都心照不宣,并没有谁非要去叶离面前揭她的伤疤,清醒糊涂着,转眼竟然已经十七年了。
连峥将手里的茶杯放在院里的桌子上,然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朵花来给叶离:“阿离,生辰快乐。”
叶离看着连峥欢喜地看着自己,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一身灰白的袍子衬得他清风出尘,叶离便也没那么冷漠,只是好奇道:“你何时学会这些糊弄人的小把戏了。”
这句话本是平淡不过,偏偏在连峥听了竟觉得有些娇俏,便把那朵花塞在叶离手里,摸了摸叶离的脑袋道:“若你见了开心,便不算糊弄人。你小时候,不是喜欢看这些戏法么。”
连峥倒没胡说,叶离爱读志怪,自然也喜欢看戏法,从前还总是缠着十七变些花样给她看呢。直到有一年过年时,十七给叶离变烟花,那烟花煞是好看,叶离还没看够,十七便咯出一口血来。后来十七说,是因为她的伤还未大好,还需得养几年,叶离从此不再缠着十七变花样给她瞧。真是想看的时候,就去央着叶秦学戏法给她瞧,岂料叶秦还没答应,就先被叶丞相知道了,罚了两人各自抄书。
那时候叶离觉得叶秦着实委屈,明明还未答应自己,就被责罚。更要紧的是,叶离觉得叶丞相小题大做,不过是个戏法而已,哪里值得责罚他们兄妹。叶离不会明白,在这世上,处处时时都要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叶家的养子,怎么能去学那些市井的手艺,读书的公子,怎么能去玩儿那些唬人的把戏。
可如今连峥位及首辅,大小算个权臣,却为了叶离变了戏法,叶离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总算知道自己那位父亲为何还要与连峥结亲,连自己见他真诚模样都不再忍心生他的气,何况叶丞相呢。
“罢了。”叶离手里把玩着那朵花,才发现是假的,只是这花做的很是用心,还能闻见淡淡的香气,这是连峥的手笔无疑。叶离站在连峥身边,肩膀轻轻挨着连峥的肩膀,叶姑娘抬头看了看天,如释重负道:“多谢。”
连峥低头看叶离,想了想道:“阿离,我昨日说的话,想了好些年。”
连峥想了好些年,始终不敢相信,自己是那样地,想要娶叶离。
他从小被人遗弃,幼年被叶丞相收养,少年时叛出家门,直到现在位高权重,他学会冷漠麻木,学会巧言令色,学会运筹帷幄,学会不轻易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所想。百里央曾经留着眼泪发狠地问他,要怎么才肯剖白心事,连峥只是一语不发。
不会有人相信,他其实一直,爱着叶离,无关兄妹,而在男女,连他自己也不敢信。
要怎么信,自己饱读诗书,学会了这天下间所有的大道理,却很爱慕自己的妹妹,哪怕这个妹妹,并不是自己的血亲,可自己叫做叶秦,爱着叶离便是为人唾弃之事。连峥有时想,离开叶家,倒也算是成全了自己不堪的心思。那些年日夜陪伴着叶离,事事宠着叶离,见叶离欢喜自己也欢喜,他骗过了所有人,藏住了自己的爱。
叶离原本不打算再提这件事,偏偏连峥又提起,且连峥的话,让叶离很是不安。连峥不会骗她,不对她撒谎,那么连峥说的就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娶叶离。叶离抬眼道:“连峥,别闹了。”
月白风清的连大人自嘲笑笑,是啊,别闹了,阿离多恨自己啊。可是那又如何,这世间谁恨谁,太过寻常。
连峥并不看叶离,只是说:“阿离,这世间事,多得是意想不到,多得是一时起意,只有一件事,是我执念着,不会放弃的,便是娶你。”
玖拾陆 相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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