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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风月如诉④

    嫦娥升仙的第五千个年头,父神才对众仙宣布了灵犀的降生,以及,昭告韶光帝妃的死讯。
    至此,这母女二人的一死一生,便被足足拖延了六千年。
    又百年,明鸢帝妃不幸身故。
    接连两回的天界大丧办得我眉心直跳,以至每每闲来无事,我便都寻思着如何才能对自家母妃更好一点儿。
    再一千九百年,灵犀才真正现身于天界。
    她比我当年长得还慢,单从样貌上看,便和人间孩童四五岁时一般大小,身量尚不及我的腰。
    虽早知灵犀此前记忆.已与那好容易长出来的命魂一道被.封了,但亲眼见到家宴之中,她光顾着抓.住长兄手指、全然不曾分出半寸目光来瞧我,心中便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后来,一件更令我不是滋味儿的事情发生了。
    天帝长子,也就是我那每日除却处理政务、便是刻苦修行的沧离兄长,亦与天界的一众男仙一般、开始追求起月宫里的嫦娥。
    当然,嫦娥一如从前,严词相拒。
    我心内一松,想要冲她笑笑,可着实未能将唇角扯动上分毫。
    这个毛病.……我当年从人间初回天界时,母妃便与我提过了。
    她那时满脸忧思,自言已然将我观望许久,发现我无论见到何人、无论在做何事,竟都从来不曾笑过。仿佛……就像是她从前眼花错看,我这孩子生来便不会笑似的。
    我听了随口一答,道:“许是在阎罗殿中的茶水浓了些。”
    这话说得倒也并非敷衍,毕竟万界众生除我之外,谁也不曾饮过比平时足足浓郁上十倍的回生草汤。
    或许,当真会造成些后遗症也不一定?
    母妃得了这般解释,不由望着我柔柔一叹,随后特地去了一趟药王阁,请来了那位天界传闻中极负盛名的女少主。
    她叫琢玉。
    朗日昭.昭只身直入我的院子,不先探脉看诊,反倒一言不发地给了我一碗茶。
    瞧着面无表情,很是一本正经。
    我想着,她既年少有名,便应当不是个无德恶.医,且即便此刻四下无人,她亦应当不至于将我一盏茶放倒,继而凶.残无比地大卸八块。
    便将那茶饮了。
    待我睁开眼,父神正坐在我身边。发觉我醒来,转过身.子面容温煦地缓声问道:“可有何处不妥?”
    我默默感知片刻,道:“没有何处不妥。”
    坐起身时,目光正好越过父神肩膀,望见那位初次会晤的琢玉上仙.正身板格外挺.直地.跪在父神面前。
    迎着我的目光,五官扭曲、满脸懊悔愧疚之色.地详言交代。
    “琢玉方才一时心生妄念,诓骗殿下饮下.药茶、想要趁殿下昏睡之时取一滴殿下的血,好借此研究一番神子之血.与寻常仙家究竟有何处不同。此番犯.下弥天大错,还请殿下见谅。”
    “……”果真闻名不如一见。
    偏了偏头,我见父神一派安然无话随我处置的态势,也就明白他其实不欲当真与这医道狂人计较。
    开口道:“此事便不做追究了,只是琢玉上仙日后行.事之前,还需记得多加思量。”
    探脉之事,亦也就此不了了之。
    我无甚所谓,只因这张项上面庞纵使终生不笑,也不会比叔父的面容看着叫人更冷了。
    ……
    本以为,我会用上剩余或有尽、或无尽之期坐观万界四海潮起潮落,陪在嫦娥身边……看着她寻我。
    可一切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就像是,一只不该出现于寒冬时节的蝴蝶,碰倒了一堆比天还高的白雪。
    嫦娥望我的目光日渐不同,天河军营里.点绛仙子带着改换妆容的她一起出现。她见了我,自称名叫“吟闤”。
    吟闤,当年那个偷偷跑出王宫的帝王之女,给自己编出来的名字也叫吟闤。
    她在试探。
    而后古神祭上,长逝三万载的灵枢神女居然死而复生。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与其见面时的感受,按辈分,我应唤她一声“姑母”。她曾救过父神,亦曾兼济众生,可我将她映在眼底,只觉得里头像是置了一个死人、一件死物。
    复生归来的灵枢神女,甚至不如点绛仙子,那条真正的黄.泉死鱼来得真.实鲜活。
    ——
    一场飞花宴罢。
    我乘坐二十七只玉兔共同牵驾的一朵白云,倚在嫦娥臂弯,最后望了一眼天界。那里,落下了无数的血。
    父神剔骨散灵,身死魂灭。
    母妃随他而去,褪尽满身铅华、将自己化为了一颗南海之下最纯净的鲛珠。
    那颗鲛珠飞走之前,她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话:“你父亲累了,母亲此去,也只是伴他一场长眠。若你父亲某日归来,我自会随他一并苏醒。”
    空灵话音悠悠落下,我陡然掀开了眼皮。
    女子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按在我额头,一张未施粉黛的清丽脸容凑了过来。
    嫦娥问:“刚才是做了噩梦?”
    “不,”我拉下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好生握着,“你知道的,我从不做梦。”
    所以那些话,真的是母亲临走前留给我的。
    嫦娥直接抿唇笑开,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荷色的衣裳,裙摆柔柔拖在回廊下的地面,沾了些许轻风吹起的灰尘。
    左侧屋顶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里面不停忙活着的是三月。我向来知道她是这群兔子里头较为争气的那一只。当然,院子里正教.导着一众小妹识文断字的元初就更是不错。
    垂下眼,我望向嫦娥的膝盖上团着的白毛,肯定道:“廿五。”
    嫦娥点点头,露.出一脸感叹:“你果真是比点绛的眼神儿要好,她至今连廿一和廿七都分不清!”纤白指尖于廿五背上抚了抚,她道,“你妹妹、我小姑子近来怎么样?我好像许久未曾听见她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那时,天际白云状如飞马,墙角窗下丛生野花。
    我轻勾唇角、瞥了眼一墙之隔的另一院落:“快了,等到姑母将孩子生下,灵犀便也该愿意出山了。”
    反正,外边儿还有人帮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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