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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节

    裴英娘把襁褓塞到李旦怀里,“阿兄你看,这是你儿子!”
    听她的口气,好像这个儿子是突然从哪里蹦出来似的。
    李旦扯起嘴角笑了笑,拨开襁褓看了看,小家伙握着拳头睡得很熟,一番动静没有吵醒他。
    他让忍冬抱走孩子,命人去传奉御。
    裴英娘饿得厉害,足足吃完三大碗面才停下筷子,李旦怕她吃伤了,不许她多吃。她意犹未尽,“我还能吃!”
    奉御请脉毕,笑说她一切都好。
    李旦放下心来,又是一番封赏,宫里宫外,人人有份。
    产妇一个月内不能下床,男主人一个月内不可以进产房,这意味着男主人一个月内不能和产妇见面。
    上阳宫没有这个规矩,李旦从头到尾就没出过甘露台,他就是规矩,谁敢叫他守规矩?
    夜里华灯初上,烛火静静燃烧,裴英娘又饿了,催促半夏去传饭,“我想吃点炖得酥烂的肉,要三分肥七分瘦的,用蜜汁小火炖烧,烧上一整夜才好。”
    厨下立即按着她的吩咐忙活起来,现在烧肉肯定来不及,只能用滋补的鱼羹和鸡汤代替。
    裴英娘吃得很香甜,李旦坐在床边帮她拆鱼骨,把汤里的鸡肉撕得碎碎的。伺候她吃完,他才就着残羹冷炙随便吃了点,他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只毕罗。
    等宫婢们退出去,李旦移灯入帐,又问裴英娘:“身上还疼么?”
    他是为这个才心事沉沉的?
    裴英娘侧过身,抬手抚平李旦紧皱的眉心,“我好多啦……”她看一眼躺在襁褓里呼呼大睡的儿子,压低声音说,“阿兄,以后要辛苦你了。”
    李旦愣了一愣,“怎么?”
    裴英娘叹口气,小声嘀咕,“我太容易心软了,以后教诲孩子的事,全交给你操心,我肯定管不来。他还这么小呢,我就想什么都顺着他,等他长大了,我会把他惯坏的。”
    她不会带孩子,只会哄孩子玩,万一不小心把儿子养成一个纨绔,那就不妙了。
    李旦失笑,低头吻她的长发,“这一年太辛苦你了,以后的事交给我。”
    裴英娘抱抱他,发顶蹭他的下巴,“阿兄,你真好。”
    李旦一手揽着她,一手抱起儿子,从今天起,他又多了一个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上一章开头不是回忆,而是如果当年十七错过女皇,直接逃出裴家可能出现的场景。
    一般如果详写小时候的事,绝对不是重复的回忆,肯定是新内容,上一章之所以写这个情节,因为十七一直把蔡四当成另一个自己,假如她没有进宫,可能和蔡四走差不多的路,加上马氏是救命恩人,所以她一直对蔡四比较纵容。
    然后旦哥哥不懂这些,上一章十七的梦和所有回忆都是讲给旦哥哥听的,她不希望旦哥哥有任何误会或者不高兴。
    旦哥哥最后说了一句“你不是他”,说明他听懂了。
    第226章
    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七月流火, 溽暑渐退, 天气慢慢凉快下来。
    以前朝臣们还会因为畏惧女皇不敢亲近李旦,在女皇一次次偏袒张易之和张昌宗, 接连贬谪裴宰相和另外几位老臣之后,他们反而抛去顾虑,急着和李旦搭上关系。
    皇太孙的出生, 恰好是讨好太子和太子妃的完美时机。
    借着皇太孙满月之际宴请内外命妇的机会,世家们纷纷打发女眷奉承试探裴英娘。
    裴英娘不露声色,别的她不会,装傻可是她的拿手本事, 不管命妇们怎么明里暗里给她下套子, 她只要微笑就够了。
    因为营州、赵州之乱还没平定, 皇太孙的满月宴没有大办。前来赴宴的命妇固然心急, 但裴英娘和以前的太子妃不同,这位当年敢当众给先太子李贤难堪,不是那种一味掩饰太平的人,她们没敢步步紧逼。
    甘露台处在上阳宫之中, 寻常官员无法接近太子夫妇,满月礼之后,她们绞尽脑汁想见太子妃一面,裴英娘风雨不动。
    无奈之下,朝臣们唯有找那些有门路的世家姻亲代为说和。
    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每天都有人上门求李令月帮忙引见。
    李令月烦不胜烦,把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往驸马薛绍跟前一搡, 套车离了公主府。
    李令月走进甘露台的时候,裴英娘搭着半夏的手,在长廊底下散步消食。
    她怕冷,天刚凉下来,已经穿起厚蜀锦半臂,白地穿枝花纹锦帛绕肩,头梳芙蓉髻,未施珠翠,只戴一把金筐宝钿嵌金珠卷草牡丹纹插梳,脸若银盆,面色红润,手里拈一枝玉簪花,低声和宫婢们谈笑。
    看到李令月,她笑着问:“阿姊,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李令月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捏她的下巴,“谁说你胖了?我看你还是太瘦了。”
    裴英娘低头看一眼自己鼓鼓的胸脯和明显变粗的腰线,蹙眉叹息,她分明胖了不少,箱笼里刚做的几件襦衫穿不下了,不得不重新裁衣裳,早上对着铜镜揽镜自照,她发现自己圆润了不少,怎么从李旦到李令月,还嫌她瘦?
    两人说笑一阵,一起去看阿鸿。小家伙刚吃饱,躺在锦榻上睡得香喷喷的,李令月抓起他的小脚丫捏了又捏,他完全不受干扰,睡得很熟。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模样比刚出生时讨喜多了。裴英娘发现儿子确实长得像自己,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亮,看人的时候,炯炯有神,好像会说话。
    没人能抵挡得住他这双大眼睛。
    裴英娘有点担忧,阿鸿是嫡长子,又是皇太孙,长大以后要继承皇位,可他生得这么……这么乖,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楚楚可怜的,怎么威慑群臣啊?
    总不能靠可爱吧?
    阿鸿打了个哈欠,小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是要醒的样子,宫婢准备抱他去乳娘那儿,哪知道他扭了几下,又睡熟了。
    简直像是和小十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李令月爱得不行,抱起阿鸿亲了又亲,她就喜欢乖巧安静的孩子,可惜她两个儿子都喜欢调皮捣蛋,大一点的薛崇胤会走路以后天天闯祸,小一点的薛崇简还不会说话就能把乳娘气哭,她每天被两个混世魔王气个半死,只恨自己生的为什么不是小娘子。
    她和裴英娘开玩笑说:“阿鸿真乖,我恨不能把他偷回公主府去。”
    宫婢们笑成一团。
    夜里李旦回来,冯德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照明,笑着把李令月的玩笑话说给他听。最后道:“公主说着就要抱起太孙回公主府去,太子妃拦着不让,说等殿下您回来了,要和您告状呢。”
    李旦翘起嘴角笑了笑,踏进内室。
    裴英娘刚刚哄阿鸿睡下——其实用不着她哄,阿鸿是个瞌睡包,从早到晚睡不够,饿了拉了不舒服了才会扯嗓子哭两声,乖得不得了,几个乳娘和照顾他的宫婢都说阿鸿是他们见过的最乖巧的小郎君。
    李旦眼神示意半夏她们出去,俯身坐在床边,摸摸阿鸿的小手,给他掖好被子,轻声道:“母亲病了。”
    裴英娘惊了一下,放下罗帐,“病得重吗?”
    李旦摇摇头,“只是风寒而已。”
    女皇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政事上越来越依赖二张兄弟。其实女皇的起步比别人都晚,长孙皇后十三岁嫁给李世民,三十多岁病逝,而女皇三十岁左右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六十多岁她才能暴露真实野心,寻常妇人到六十多岁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别无所求,她的称帝之路却才刚刚开始。
    这些年她苦心孤诣,一步一步登上巅峰,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松懈。如今继承人已经定下来,朝政稳定,女皇是凡人,案牍劳累之余,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张家兄弟能给女皇带来片刻的欢愉,他们就像后妃一样,想方设法讨女皇开心,宫中但凡举办宴饮聚会,必有张易之或是张昌宗在场。
    这很正常。但因为女皇是女子,二张兄弟是男子,这对兄弟还频频插手朝政之事,文武百官越来越不满。
    女皇提拔二张是为了平衡李旦和武家之间的矛盾,确保自己始终占据主动,她敏感地察觉到事态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下令张易之和张昌宗带领控鹤府的文士们编撰《三教珠英》,阻止朝堂上的流言继续扩散。
    可惜女皇能掌控朝政,但掌控不了全天下的老百姓,关于控鹤府的种种流言还是越传越广,在民间老百姓们口中,控鹤府就是藏污纳垢之所,俊美的男子们天天饮酒作乐,乌烟瘴气,其间种种龌龊无耻之事,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女皇并不在乎民间的谣言,张易之和张昌宗怕了,他们野心膨胀的同时,也怕将来会被李旦报复,撺掇着女皇让他们领兵,女皇没有答应。
    这一次女皇生病,二张把消息隐瞒下来,知道的人不多。
    宫婢掀帘送来热茶和咸甜茶食,漆盘当中一大盘鹿肉丝、羊肉丝、醋芹、豆芽、胡椒、细葱拌的冷淘,裴英娘卷起袖子,给李旦盛一碗,她自己刚刚吃过了。
    她问李旦:“二张的手伸得越来越长,母亲竟然随他们胡闹?”
    女皇明明是个精明睿智之人,她赖以稳固朝政的寒门学士也愈发疏远她了,她怎么还没有警觉?
    “顾此失彼而已。”李旦说,“讨伐契丹人,用不着十几路大军,母亲此前太刻意了。”
    营州之乱原本只是小地方的小叛乱,女皇故意扩大事态,让武家子侄顺理成章接掌兵权,还把武家人送出去和亲,可谓煞费苦心,结果却适得其反,契丹人一路深入河北道,连神都洛阳都危在旦夕。这时候内附的突厥部落又反了,要不是执失云渐把复辟的突厥人牢牢挡在贺兰山外,所有突厥人联合起来,说不定整个关内道包括长安,都会沦为突厥人放马的牧场。
    军事上屡战屡败,应募征兵的百姓心向李唐皇室,女皇决定放弃武家,自然要更加重用张家兄弟,哪怕张家兄弟愚蠢也不要紧,男宠蠢一点才好控制,不会反噬主人。
    吃完饭,李旦去侧间沐浴,半晌后他披散着头发出来,衣襟松垮垮的,胸膛上隐约还有水迹,“我预备派人把七兄一家接回来。”
    洛阳的人越多越好,二张兄弟越着急恐慌,越有利于他逐步收揽人心。
    裴英娘帮他挽起头发,问:“他们住哪儿?”
    李旦说:“七兄喜欢斗鸡,我已经为他准备好府邸。”
    李显早被女皇吓破胆子,不敢回洛阳,可继续待在外面他又怕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李旦亲自写信给他,派长史去接人,他确定李旦主动接他回来,才肯动身。
    夫妻两人靠在一起谈论朝中政事,被子里的阿鸿忽然扭了几下,吧唧吧唧嘴巴。
    李旦俯身看着儿子,想抱他起来,“他是不是饿了?”
    裴英娘趴在李旦肩头,笑着说:“等等看。”
    烛火昏黄,夫妻俩望着沉睡的儿子,一时之间都不说话,李旦伸手搂住她。
    等了半天,阿鸿睡得很香。
    裴英娘撑不住笑了,“他比我还懒。”
    李旦认真道:“这不是懒,是乖,我们的儿子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小郎君懂事。”他回头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吻她的眉心,“像你一样乖。”
    裴英娘眼珠一转,李旦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阿鸿和她太像了,看李旦现在这么维护儿子的架势,以后不会也这么对儿子吧?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说好要当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严父吗?!
    ※
    李显一开始被贬去均州,后来改迁房州,路途遥远,加上李显路上吃坏肚子病了一场,耽搁了一个多月,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重阳以后了。
    裴英娘怀疑长史故意拖延时间。
    中秋、重阳正是洛阳最热闹的时候,城中几乎每天都有宴会,重阳还有几场重要的诗会。女皇率领群臣登高,饮菊酒,百官齐祝女皇长寿延年,恭贺李旦喜得麟儿,这时候如果李显在场,可能会动摇群臣们对李旦的忠心。
    长史蔫坏,刻意领着李显一行人绕最远的路,等到李显重返洛阳,朝臣们都见过皇太孙了,没人关注风尘仆仆的李显一家人。
    李旦、裴英娘和李令月、薛绍亲自去城门外接人。
    不管李旦有什么打算,李显是他的同胞亲兄长,他答应过李治,会善待自己的兄弟。
    李显从卷棚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裴英娘差点认不出他来。
    他瘦了,也黑了,举止畏缩,神态谦卑,堆着一脸讨好的笑,那副感恩戴德的劲儿,让李令月霎时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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