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谢麟也要准备的是,书院里有不少老师和学生,选哪些露个脸好,以及如何引导皇帝往他想的方向上走。
这么一看, 轻车简从也一点也都不简单。
自打皇帝确定了要带儿子去游乐场玩,到真正成行,已经二十天过去了。在此期间, 程素素也认真准备了自己的发言稿, 能够用上多少目前还不好说,但是她自认是准备充份的。这个准备充份也是有限定条件的, 她不可能给一个封建帝王上思想政治课,既不需要, 也很危险。
只要指一个方向即可。事情最后发展到什么程度, 那就与她无关了。闹革命什么的, 是很久之后了,她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把握至少有五分以上, 并且绝不是瞎猜。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最迫切的想改变现状的, 一定不是程素素, 而是皇帝。并不是皇帝有多么的开明, 开明当然是有的,更主要的是他聪明。知道自己处在现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不变不行,不改变就要完蛋。大臣们可以不求变,大不了换一家老板伺候,只有他不行!进退两难的情况下。皇帝迫切地希望能够破局,无论是什么样的办法。只要有这样的希望,他都愿意去支持。哪怕提议有各种各样的弊端,他都愿意去尝试。
死道友不死贫道,当然是最好的了。就像程素素提出“腾笼换鸟”之后,以陆见琛为首的谢派内部的保守人士瞬间改变态度一样。如果是向外发展,而不需要在内部动太大的手术,皇帝肯定更支持这个,而不是“抑兼并”。抑兼并,是向权贵动刀,里面的风险,一个明智而不刚愎自用的皇帝是非常明白的。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皇帝乐于倾听。程素素要做的,是从皇帝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将自己的方案中有利于皇帝的部分讲明白,同时要将不利于皇帝的部分不是掩饰,而是挑明,让皇帝自己去权衡。
这是源于对皇帝一向表现出来的素质的信心,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是先帝,程素素一定一个字的废话也不讲,准备好了天下大乱怎么生存、怎么获益。
程素素这个分析对谢麟一讲,谢麟也以为是有道理的。二十天来,谢麟只做了一件事情——加重皇帝的危机感。他没有自己上阵,而是诱导皇帝去询问重臣一个问题:“抑兼并从哪开始好?”
没有人愿意从自己的家乡动手,也极少有人公然提及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提到政敌的老窝的概率大大的增加了。
皇帝内心的焦虑又增加了一层。
终于到了皇帝父子驾临的日子,即便是要额外加班的侍卫们也没有怨气——出城游玩一次,也是不错的。张起为了保障这次出行的顺利,还许诺了一些额外的好处给这些手下,是以连人带马都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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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父子是着便服而来的,皇帝日常的服饰并没有过多的描龙绣凤,只是缎料更好一些而已,不细看的话,也只是以为是哪家富贵人家父子出游。细看……不认识他们的人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山门,谢麟与程素素早带着上下出来迎接。
皇帝抢前一步,不令他们行礼:“我们父子到老师家里来,难道是来摆威风的吗?”很轻易就博得了书院上下的好感。
论起来,皇帝也曾是个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如今人到中年略显憔悴,模样依旧很端正。说话一和气,配上他的身份,更令人如沐春风了。
太子已经有点绷不住地跟谢业挤眉弄眼了,谢业向一边歪歪嘴,示意:等会儿带你玩好玩的。太子星星眼地眨了好几下。
皇帝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先与谢麟往正堂上坐下,询问书院的情况,期间与下面的师生答几句话,问了几个准备好的问题,其中以国计民生与北疆军政居多。学生们多半在北疆居住过,紧张之余也都很有表现的欲望,将自己二十日来打过无数次草稿、腹稿的对答背与皇帝。
皇帝对鲍照的兴趣要更大一些,程素素与谢麟对望一眼——鲍照是在北疆时间最长且出身北疆的人,皇帝这个举动的意向也很明显了。事先派了人来看过书院,对书院的情况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时候再重点关照鱾照,显然是有意为之。
对答一阵,皇帝便起身,师生按照指挥退下,由谢麟夫妇陪同参观书院。皇帝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指指点点,询问着藏书楼等处的典故之类。太子的手在父亲的掌中跳了好几回,皇帝微笑:“再忍一忍,走远了点儿他们看不见了,你们再去玩儿。”
太子小小声欢呼了一下,又耐心听皇帝问了点北疆的事情。郑重问那个“交换生”的事情,与其说是“交换生”不如说是“轮换生”。问了如何动作之后,皇帝有些愁苦,这个办法不太好推广的,不然真该让一些夸夸其谈的人去开开眼,能打醒几个也说不定呢。
说到北疆,那就好问魏主的事情了。皇帝顺口便问:“夫人尝见魏主,其人如何?”
这个问题程素素早有准备的:“魏主的年纪与我的两个孩子相仿,却比他们成熟得多。”
皇帝道:“阿绍已是少年俊彦了,难道这个魏主还能更好吗?那可真是劲敌了。”谢绍年初被扔进考场做了个秀才,几乎是碾压式的做了案首,毫无疑问,即便在京城这片人才聚集的土地上,谢绍的背景、学识、家族对科考的熟稔,都足以保证他做这个案首。
程素素并不觉得谢绍现在这个案首就能说明什么了,单科考而言,他这都只是才迈出了第一步,何况成材?
不过说到魏主,那也不能太贬低了自家孩子:“魏主的叔伯、兄弟、堂兄弟死了几十个,王庭变乱尸山血海,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没有被吓萎,自然就炼成钢了。我们做父母的,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这样的一条路,慢点就慢点,至少不会在心里积累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阴暗。小时候,还是阳光多一些的好。”
皇帝笑道:“不错。”他就是在他爹关爱下长大的,并不觉得需要手足相残来刷经验值。说完便拍拍儿子的后脑勺:“去玩吧。”儿子拉着谢业就跑掉了,远远传来谢业的声音:“跑错地方啦。”
打发完了孩子,皇帝才继续问程素素有关魏主的评价。
程素素道:“凡经过的事,必有痕迹。魏主么,聪明人,能忍,冷静自持。与他父亲有相似之处,又更从容一点,没有他父亲那么恣意。父子俩都很倾慕我朝文明,有利有弊吧。”
“何利何弊?”
“利么,他们穿上鞋了,不再只是要抢,他们有了野心,就会约束自己。弊也是这个,有了制度,就会更高效、团结。”
这也是皇帝矛盾的地方,魏主父子的做法从长远看威胁更大,但是旧贵族的野蛮杀戮又是眼前以破解的问题,只有让魏主父子存在,与旧贵族内斗,虞朝才能在军事上得到喘息。
皇帝叹息道:“他们父子也都是一时之选,可恨太贪婪。”
程素素低声道:“反过来想,这叫进取之心。贪婪可以遏制,进取之心则不能。”
皇帝诧异且不解地看着程素素,以他的见解,程素素绝不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人。京城里说起程素素,那是一个贤妻,相夫教子很有章法,皇帝却不会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贤妻,当然是啦,你们注意到她会杀人吗?注意到谢麟除了写奏章,十篇小记里八篇给老婆歌功颂德了吗?歌颂的可不是她吃糠咽菜“辛苦的好妻子、好母亲”,是决断,是在政事上给予的帮助,最极端的一个例子,是她供应了一城的粮草,并且守住了城池。这绝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妻”,如果是,皇帝也就不必特地问她对魏主的看法了。
她会伪装,并且装得很好。
皇帝认真地问:“愿闻其详。”
“若不能明白魏人之心、魏国的处境,就不可能真正的认清魏国,不明白敌人,就永远不可能解决问题。贪婪是真,为何贪婪?能够消除贪婪吗?怎么消除?给他们几本书就能达成吗?”程素素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皇帝缓了面色:“当然不能啦,都要活呀。”魏国也是皇帝这些年研究的一个重点,也研究出了一些门道来,比如魏国生存的艰苦,他们不可能停止。谁能带他们有更好的生活,谁就是英雄,更好的生活最便捷的途径无过于南下。
所以皇帝是个很坚决的绝不妥协党。议和的时候他也很明白,并不是太平盛世的开端,而是另一场战场的间歇。
程素素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的明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皇帝也认为程素素确实是有些见识的,也想多听一听,从她的话中可以听出来,她的见解并不全是被谢麟给灌进去的,多听些不同的声音,于认识事物是有好处的。
很自然的,皇帝又问了程素素对于如今兼并等等的看法。程素素也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这也是贪婪与进取心呐。”
兼并同样是皇帝研究的课题,原因他也弄明白了不少,自不必多言。看兼并的时候,也是恨这些人贪婪,但是在这些人眼里,这就是进取心。
程素素又说:“有些人有心无力,子孙不肖就易破落,但是这些人破落的速度比另一些人积累的速度慢得多。中间差的这些,就要从别的地方找补过来。”这就又说到了人口资源的问题,归到了经济、利益。
皇帝一点头。
程素素道:“对内掠夺就是兼并。”
“还有对外么?”皇帝敏锐地问。
“现在没有了,想有,也不难。”
皇帝道:“穷兵黩武可不是好事。”
“因为没有找到划算的地方吧,多出来的人口总要找到可以安放的地方。”程素素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她也在研究这个问题,封建王朝保守是真的,扩张的天性也是真的!谁要以为封建王朝不喜欢扩张,那就是真心错了。只是没地方好扩了而已。
当然,还有其他的办法,比如,海外贸易。程素素道:“兼并之所以为害,是因为失地的农民多,农民失地,无以为生,就会成为流民。多出来的人得给他们找个安身立命之所,才不致在内为患。这样,能够少死很多人了。”
皇帝一愣,他感受得到程素素这个女人是有野心的,又是对外扩张,又是指点江山的,说实话,皇帝固然知道她有见识,也觉得她越界了。但是“很多人不用死”,这个理由太纯朴了。万没想到她转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这么个目的。
皇帝问道:“就为了很多人不用死?”
“难道是为了大家都过不好?”程素素诧异地反问。
皇帝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混和着惭愧与激动的暖意来,他毕竟不是一个生长在阴暗中的人,还有心说:“倒真是程家的家风了。”
程素素道:“我在哪家都一样。”
“开疆拓土,谁不愿意呢?”皇帝叹道,“眼下做不来。”
谢麟道:“也不必非要土地,可以做别的嘛。陛下,知道泉州、广州等地外来商人颇多……”
皇帝当然知道了,如果在果内鼓励经商,那显然是不妥当的,但是如果让这些“多出来的人”即剩余人口往外面去,皇帝还是不太反对的。
“朕要想想,”皇帝说,他感觉到了这个办法比对内动手要好,但是其中利弊、操作,他还需要慎重,“刚才的话,且毋宣扬。”
尤其是,谢麟说的已经涉及到了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了,这个概念它脱离了实体的土地。皇帝一时没有能够弄明白,他需要再思考。
第248章 意见相左
称得上是基本国策的改变, 慎重是应该的。如果皇帝一拍脑门就答应了, 程素素才该担心他会不会再一拍脑门又反悔了。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的决定,才不容易更改。阻力肯定是有的,但是程素素对皇帝的智商和见识是有信心的,没有当场勃然大怒, 就说明这事有门儿。
一旦皇帝有这方面的想法, 哪怕有阻力, 程素素估计皇帝至少还会再她一次申辩的机会。除非阻挠的人能够提出一个防止因过度兼并而改朝换代的、明显可行的方法, 否则皇帝心中的天平还是会向自己这一方倾斜的。
带着这样乐观的情绪, 程素素等待着皇帝思考的结果, 或者说等待着与不同政见者的交锋。
皇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到宫里仔细回忆着对答,将每个字、每句话都掰开了、揉碎了的去分析, 自己先要想出个头绪来。正思索时,太子又凑了过来, 絮絮地说着今天玩得很开心:“要是卷毛和爆豆也能一起玩就好了。”
“爆豆”是吴确的绰号,起因是谢业在家里淘气, 程素素道:“你就是个爆豆吧?”羊骑士学会了这个词,极有同学爱的转送给了吴确。
皇帝笑道:“那过一阵儿再带你去。”
太子欢呼一声, 开心地大叫:“万岁!”
皇帝失笑, 摇摇头。一旁跟随多年的宦官小声地劝道:“圣人真是疼爱太子, 只是……您这么带太子出去玩儿, 怕是, 不太妥当吧?说出去不大好听。”
如果说上一次皇帝是一多半带孩子玩, 顺带问问北疆的事情的话,这一次就是要借着带孩子玩的名义,再跟程素素讨论一下这个“开拓”了,那是必须要“出宫玩”的。
所以皇帝板起脸来说:“话已经说出去了,怎么能失信于孩子呢?”这话用上了曾子的典故,只要不是铁了心要皇帝不痛快的人,听了这个典故也就偃旗息鼓了。
皇帝日也想、夜也想,所思不过此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他眉头紧皱也无人觉得反常了。至尊父子往书院一行,接见了不少师生、询问了北疆情状的事情也没瞒得住人,读书人以为皇帝重学问,朝野都知道皇帝关心边事,都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一点点杂音也是一小部分官学生发出来的,这些人认为皇帝还没有这么关心过太学、国子监这样的官方学校,倒去了私人书院里,这样真是……真是……
真是还没真完,就被师长喝止了。
一群傻缺!人家蒙圣上垂问,是因为真在北疆混过,你发的什么酸?把你们扔到北疆去喝风吃沙子,看你们还嚎不嚎!
皇帝想了半个月,突然大悟——谢麟说的、他没有想明白的地方,不就是与百姓趋利经商是一回事儿吗?这么一想,就挺明白的了。不过一个是在国内,一个是在国外,因为活跃的地域不同,其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限制百姓经商,一是因为趋利之后,怕抛荒增多,影响了粮食的生产,二是这么多人经商人口流动起来,满地乱蹿不利于治安管理。所谓民风从纯朴变得奸诈,那就纯是胡扯了。谁告诉你耕田的就比经商的憨厚了?那乡间那些命案,都是鬼干的?!
现在呢,由于兼并,显得人口过剩了,保证生产的人口是有了,还富裕出不少,这些人必得给安排了。这些人流动在国内乱蹿的少,蹿外头去,爱怎么蹿怎么蹿呗!管理的难度,或者说管理失败的后果,并不严重。
是的,不需要土地来安置,至少是不需要皇帝在自己的国土内拿出土地来安置。皇帝豁然开朗,明白了那个抽象一点的概念,甚至有点理解这样变化之后的好处了。
想明白了,皇帝便先召了叶宁来,试探一下叶宁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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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叶宁是有原因的,皇帝虽然不大派探子去刺探重臣,心里对一些事情还是很明白的。比如叶宁在许多事情上更愿意听外甥的意见,大方向上都会与谢麟商议。当然啦,谁有这样一个外甥,也肯定愿意听听他的见解。
谢麟的态度很明白了,他倾向于听老婆的意见。而皇帝也认为谢麟他媳妇儿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一个影响一个,叶宁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是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皇帝试探性地问叶宁,是否可以尝试扩大海外贸易,以容纳更多的“剩余人口”。
叶宁脸色大变:“不可!”
皇帝错愕:“卿何出此言呢?”
叶宁道:“如此一来,这些人不耕不织,不服役、不纳税,乡俗尽毁呀。”商人的税与农夫的税是不一样的,叶宁心知肚明,这商号挂哪个权贵(比如他)名下,这税就完了。且正式规定的商税还比种田的税赋要轻。再有就是社会风气的问题了,经商的地方,风气总是刻薄得多,且没有人情味儿。
朝廷很讨厌“政令不下县”,也很想将影响力、控制力更加深入,乃至于有强令拆散大家族,令他们化作小家庭来纳税的情况发生。但是,他们的统治又依赖于伦理宗族,凶悍与谢麟,初次外放就整垮了当地大族,最后还是要与当地的其他家族合作,默许他们的存在。就是因为这些家族在很大程度上维系着乡间的稳定,填充了官府的真空地带。
皇帝心说,让这些大族吃些苦头也是极好极好的。
作为一个皇帝,自己的诏令可能在乡间还没有一个土财主族长说话管用,他的心里是不舒服的。
【朕为了国祚绵延都肯妥协了,你们还想千秋万代的一言九鼎吗?】皇帝心里是泛酸的。叶宁越说这个后果呢,皇帝越有那么一点点作对的意思。他也是被亲爹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宝贝儿,脾气那是当然有的,大事上理智让他忍了,这边边角角的,他还就杠上了!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咋的?!
叶宁苦口婆心讲到最后,皇帝干脆闭口不言了。叶宁叹息道:“陛下,臣知道陛下为难,如今朝廷积百年之弊都压到了陛下的肩上,可陛下不能饮鸠止渴呀。”
皇帝等他说完,才反问:“卿有何良策?朕要能施行、能见效的!”
话的内容很平常,不寻常的是皇帝的态度,很坚决。叶宁自知此时如果搪塞,必然招致皇帝的反感,他又真没有有效的办法,也实话实说:“没有。臣要搪塞陛下,一句抑兼并就够啦,可是怎么抑呢?如今魏虏为外患,歉收为内忧,水旱是天灾,匪乱是人祸,陛下,不能再激起更多的事端了。抑兼并,就是在生事端呀。”
第2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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