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里退出去,胸中堵着的那口气才吐了下去。
印象里,他甚少表露出那样一副神情,好像总是笑着,看起来懒散而不以为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今日的反应,实在有些不同……
罢了,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若无情我便休,况且体恤夫君,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抬头看天,阴沉沉不见一丝日光,天色正一点一点沉下去。
夜里,回到宫中,阿焕说要给我肚中的娃娃缝小衣裳,我便在一旁陪着,看她细致地运针运线,手巧地缝出一点又一点小花。
我见那花儿开得小,不免指责道:“这什么花,如此小气,你缝大些。”
“这梅花本就开得小啊。”
“不行。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我指着几处,“缝几朵大的,映衬一下,就更显别致一些。”
阿焕嘟囔了几句,不太乐意的样子,在我威逼利诱之下,还是听了我的话,乖乖在上面绣了几朵大的。
结果绣出来,还蛮好看,她左右欣赏了一下,禁不住叹道:“娘娘,你怎么知道这里要绣几个大的?我原先还觉得绣几个大的会很突兀,这样看来,还是大小搭配起来好看。”
听她这样说,我骄傲极了,朝那几朵花扬了扬下巴,得意地道:“先前见过这样式,就记下了。下次若是绣荷花,我再教你一种样式,大气又雅致。”
阿焕咧嘴笑着,一边绣,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娘娘在哪见的这样式呀?很少见有人这样穿呢……”
“在……”
我仰起头去想,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渐渐消褪下去。
脑海中,映出的竟是那张熟悉的脸,勾着唇,转身离去时,身上披的黛色羽织飘扬起来,上面绣的几点白梅,就是此时阿焕手下绣出的样子。
我是何时,将他衣料上的图案记得这样深刻了?
“……娘娘?”阿焕朝前探了探身子。
我眉梢轻扬,回过神,哦了声,回以一个宽慰的笑,转向她:“这样的样式,你应该也常见到。高清河他……有时会穿这样刺花的衣裳。”
阿焕恍然:“喔,娘娘一说,阿焕就想起来了。高大人虽是男子,穿这带花的衣裳,却不显妖冶,反倒有股文人的清雅之风。”
我没再搭腔,肘着脑袋认真看她绣出的东西。
这一月里高清河未至,我看得出阿焕心有疑虑,似是已经察觉出我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没主动问起过我。
不过我也没准备刻意回避有关他的事情,所有逃避和不放手,都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直面。
“娘娘,夜深了。”她提醒道。
“熄灯睡吧。”我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睡进榻中,眼皮越来越沉,也许白日里走的路多,太乏的缘故,方一闭眼,身子就开始朝下坠。
混混沌沌之间,只感觉自己身上愈来愈热。
如同葬身火海。
梦境模模糊糊显现出来,自己正站在房内,周身包围着熊熊大火,火势烧得我无路可退,只得蜷缩在一角。
房屋靠窗的角落,一个火盆躺在地上,窗棂已被烧得焦黑,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头顶忽地传来木头松动的声音,木屑掉了下来,再一抬头,巨大的房梁横木就迎面砸了下来。
我猛地惊醒,一把拽住幔帐。
大口喘着气,转头去看,屋内还黑着,并没有起火。
可身上依然滚烫,喉咙干巴巴的。
正想下床喝杯水,黑暗的另一边突然传来声椅子承重的声音,很轻微,却在这夜深人静的屋里格外突兀。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视线飞快掠过,停在桌椅旁看到一重形如鬼魅的黑影上。
从轮廓上看……那是个人。
似乎,正朝着我,一动不动坐着。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嗅着空气中愈发浓烈的熏香气息,问:“……谁?”
那人静了良久,答:“我。”
听到他的声音,心中那股紧张感顿时消褪了不少,随即而来的是对这人不请自来的不满和愤慨:“你来做什么?不知道那样一声不吭地坐着很吓人?”
他像是被逗笑了般轻笑一声,音韵和平常有一丝不同,染上股醉意。
听着这一声,我身上烧得更厉害了。
眉微微颦起,只觉得这燥热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干什么了?”我问,“为什么房里这么热?”
“我……”他笑意更甚,黑暗中转过头,看向放置香炉的地方,“加了一味我喜爱的香料。怎样,香么?”
我的脸紧绷起来,咬了咬牙,“你给我滚出去。”
他没有吭声,缓缓挪动衣袖,举着什么东西,呼地一吹,手中燃起一柱火光,火苗跳动两下,凑到烛台前,依次点燃两根蜡烛。
昏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光洁无暇,长睫下一双眼湿漉漉的,两颊泛着酡红,微微张口,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领口张扬地朝外翻着,一截修长的脖颈连着锁骨暴露在外,不可不谓是纷乱至极。
不用问都知道,这人喝得有多醉。
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层层把守闯到这里来的……
我支撑着想坐起来一点,挪了一些,却不想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双臂一抖,猛地躺回到床上,仰头看着天花。
“高清河……”我攥紧被褥,“你这个下作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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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酒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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