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阳高烧了好几天, 陵离默默地帮着熬药煮粥, 近身照顾的事情全部是容辞在做。苏景阳头天烧得迷迷糊糊还不小心吐了容辞一身, 过后他记起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不过容辞却没有提起,仍一直照顾他。
苏景阳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终于有一次睁开眼来,发现容辞又守在床边给他额头上换冷敷毛巾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阿易,你走吧……我真的很没良心的,不会记得你对我的好,别白费功夫了。”
容辞却根本没理睬他这句话,发现他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许多了,黑眸紧紧的盯了他半晌,突然沉声问道:“苏景阳,我问你,你总是喜欢撮合别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苏景阳心中一突,愣愣的看着容辞,片刻后才道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嘶哑的嗓音道:“能有什么原因?这还用问,我天生爱管别人的事。”
容辞却不相信,他其实一直有种感觉,苏景阳一直努力的想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却又不得不总是搀和进来,仿佛是必须要完成什么特定的任务才行,并不是管闲事这么简单。
可是他并没有在苏景阳身上发现被下咒或者下蛊的痕迹。
容辞问:“你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比较异常的事情,又或者,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我喜欢管闲事,别问了,你走吧!!我醒了,不需要你照顾。”苏景阳知道他这是关心自己才问的,可又被他逼问的一阵心烦意乱,拉过被子将自己给盖住,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苏景阳裹在被子里,重重呼了几口热气,压下心底的烦乱,他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冲容辞吼太过分了点。
苏景阳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到容辞离开的脚步声。他迟疑片刻,从被子里将头露出来,转过脸去,却发现容辞将头轻轻靠在床架边,闭着眼睛,眼下一片阴影色,似乎是睡着了。就算是睡着了,那张脸还是充满了冷峻之色。
苏景阳取下头上的冷毛巾,从床上爬起来,无声的注视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将床内的一床薄被拉过来轻轻搭在他身上了。
容辞听到他重新躺下去的动静,掀开眸子,望向他对着自己的那头发支棱乱翘的后脑勺,抿着的唇微微翘了翘。
等苏景阳烧终于退下了,许寐跟慕今也得空来看他了。许寐听说了陆浅的事情,唏嘘不已。他想带苏景阳出去散散心,苏景阳却兴致不高,而且他也不想打扰人家新婚夫妻的兴致,便笑笑说自己大病初愈,不适合外出。
许寐没办法,陪他聊了几句,就随慕今离开了。
苏景阳还算没病糊涂,记起这晚是什么日子,他不让容辞照顾,也没让陵离陪着。陵离知道他每隔几天都要一人睡的,虽然还是很担心他,可是也没有坚持,等到了睡觉的时间牵着阿轩就离开了。
容辞却多呆了一会儿,目光锁在他脸上,看上去不是很想走,最后是被苏景阳起床来,将他一步一步的给推出去的。
又到了熟悉的梦里,苏景阳其实是能动的,可是他像是已经丧失了这个欲望,挺尸般的躺在那,表情麻木的任由那个人贴上来。
其实前段时间,梦里的这家伙不像一开始那般纠缠他很久,一般两次就结束了。可是这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动作更激烈不说,还将他弄到后半夜了才不舍的停歇,过后又搂抱着他亲了许久。
一个已经表现过抗拒的人突然的反常,令苏景阳只能猜测,那个人要么是意志力失守,臣服于系统的控制,那么就是……将他想象成了别人。
苏景阳回到自己床上以后,疲惫的睡了,可就算睡着了,心口那股躁火也在一直燃烧,他真的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
他又做了个梦,不,准确的说就是系统搞的鬼,直接往他的脑海里传输了一些它曾经接收过的那些案例,那些惨痛又真实的画面就一直在他脑海里无休止的播放。
有被无休止家暴虐待的,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如向草那般最后决然不顾奋起反抗。有因为无法生育被无情扫地出门的,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如许寐那般的幸运能遇上慕今,也有被骗感情骗婚挺着大肚子绝望跳楼的,便是如同陆浅一样惨淡的结局……
还有各种受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惨叫哭叫,各种跳楼跳海割腕的残酷自杀画面在他脑海里交错不停,这个梦充满了令人压抑的绝望气息!苏景阳浑身沉得往下坠,他闭着眼睛,满头大汗,他想醒来,可是醒不过来。
脑海里的声音又换成了旁观者的议论和嘲笑,“被打不知道打回去啊,活该被打!”“你自己生不出来怪谁咯?哪只母鸡不下蛋?”“谁让你又蠢又瞎,结婚之前不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还连累孩子!自私鬼!!”
苏景阳很生气,他想反驳,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无坚不摧的强者,并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有种聪明通透的大脑,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坚强的意志力。
为什么不去痛骂那些加害的人,反而为受害者披上莫须有的罪行?!!
苏景阳喉咙哽的发颤,他缓缓睁开眼皮,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
他开口了,嗓音里明显在极力的压抑着愤怒,“向草,许寐,还有陆浅,都是你故意安排让我遇到的?!是不是?”
系统冷笑:“用得着故意吗?身边这种事多着呢,多不胜数,你碰上两三回不是什么稀奇。”
苏景阳抬手按了按自己疼得快裂开的头,额角青筋直跳。
系统又道:“再说了,我只是要你体会生孩子。你们这些渣滓,做了什么,我就会同样的让你们承受什么。让你们这些加害者,也尝尝被害者的滋味!并不是只会让你们当个旁观者看看而已!”
苏景阳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顶,这段时间的所有遭遇,再加上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的日子里,所有遭受的委屈和不公,终于化成了滔天的怒火爆发出来了!
他喘着粗气迅速的起身下床,将桌上的东西全掀了,看见东西就狠狠砸,他边砸边红着眼睛大声嘶吼:“我是加害者!!!?我是哪门子的加害者!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一句话!!!我他妈犯什么滔天大罪了!?我家暴了吗?我欺骗感情了吗??我骗婚了吗?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臆想!我什么都没做,我凭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凭什么要遭受这些!为什么又非要我看到这些?!教育我吗?!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义的使者??你只不过是个被戾气控制的蠢东西罢了!!事实上你跟你说的那些加害者有什么区别?!!!”
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遭了秧,苏景阳全身心溢满痛苦,他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大喊:“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你他妈的放我回家!!!”
苏景阳喊到最后一句话眼泪直接喷出来,他涨红着脸,眼泪狂涌,身体陡然一阵无力的跪在地上。
系统却呵呵一声:“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走的了吗?”
容辞和陵离听到这边非同小可的动静,早就一前一后冲进来了,看着满屋的狼藉,还有跪坐在地上哭得身体摇摇欲坠的苏景阳,容辞和陵离都惊了一下。
他们两人过去先将苏景阳给扶起来,苏景阳却看都不看他们,将他们两人的手都挣开,抹了抹脸,下巴上的泪还在不住的滴答滴答,他眼神空漠无光,随便披了件衣服,拎上鞋子就往外走。
容辞跟陵离默默地跟在身后,到了客栈门口,苏景阳回过头来就是一通吼,像一头狂怒的狮子:“别跟着我!!都别跟着我!!都走!走啊!”
陵离不知所措的红了眼眶,容辞蹙眉,“你到底怎么了?”
苏景阳心底的阴沉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他含泪的眼睛里充满了冷厉,像换了人似的,说出的话好像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了,“我不怎么!我怎么了也不关你的事!早就警告你让你少操心了,我早晚都是要走,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滚!给我滚!!”
容辞眼睫狠狠的一颤,嘴角弧度冷硬如冰,死死的盯着苏景阳那苍白如鬼的脸看着。
陵离见苏景阳转身又要走,急急惶惶的又要跟过去,苏景阳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将心底的那股暴动的戾气给压下,嗓音发紧的艰难无比的对陵离道:“阿离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去散散心。”
陵离双手紧紧交握着,脸上仓惶又不安,望着他声音发颤的道:“那你,那你一定要回来,景阳,一定要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我……”
苏景阳已经大步走远了。
苏景阳穿上鞋子,披上衣服,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晃荡,仿佛回到了刚来这里时的第一天,时时刻刻的充满了迷茫和无措,感到荒唐和可笑。
直到走得腿软了实在走不动了,他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蹲下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又开始烧了。
苏景阳吐了口热气,垂着脑袋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
系统一号君艰辛的挣扎着出来,陪苏景阳聊了会儿天。
苏景阳经过一上午的暴走,心里的怒火已经渐渐地消散,只留下一片空洞。
“刚才,我听那狗东西说,让加害者尝受被害者的滋味,那……向草,陆浅他们该不会是……”苏景阳冷静下来后,因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脊背有些发寒。
“不是,一个世界只能投入一个异世者,不然会彻底崩盘。不过,其它世界里,的确有类似他们这样的被二号惩罚,抽掉以前的记忆,将他们换个性别,家暴虐待的,就会被家暴虐待,恶言恶语将妻子扫地出门的,他们就会变成被抛弃的人,骗婚的,他们也会被欺骗被伤害,永远也逃不出这样的桎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系统一号轻声叹息,“虽然很解气,但是以暴制暴,终究不是正道。而且它越来越走偏过激,也越来越多像你这样的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苏景阳怔怔然的,心里一时间也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苏景阳又告诉了它自己梦里的那些画面,系统一号说,那些都是真实记录下来的。
它道:“远远不止你看到的那些。不过,人坏是不分性别的,只是女性弱势群体相对比较多一点,所以当初我才选择了这条路。”
苏景阳眼神空白的望着远处的人群,轻声道:“有的人坏是真的坏,而我无辜,是真的无辜啊。我……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啊,什么时候?”他不知道是在问系统,还是在问自己。
系统一号欲言又止好久,最后只是道:“现在的你……恐怕暂时走不了。”
苏景阳以为它的意思是离找到主角还远着呢,原本就凉透的心更像结了冰似的,冷得发疼。
系统一号很快就又下线了,苏景阳蹲累了就席地而坐,他静静的坐在那发着呆,仿佛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他这才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刚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是眼睛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苏景阳晕得很彻底,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宽敞很舒适的床上,而且外面竟然已经天色发亮了。
苏景阳想起答应过陵离要回去的,心里一慌,忙坐起身来想掀开被子下床,脑袋却仍旧一阵阵的发晕。
他还是挣扎着下床了,正穿着鞋子,有人进来了,苏景阳抬头一看,是个满脸肃杀冷意护卫模样的人,他手里端着一碗药,搁在桌上,道:“喝了药再走吧。”
苏景阳知道肯定他救了自己,十分的感激,他走过去将药端起喝了,然后道谢。
护卫却道:“你在我们公子住的旁边徘徊自语大半天,没被抓得关起来已经很幸运了,喝了药就快走吧。”
苏景阳内心暗暗惊讶,他昨天心绪纷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什么地方了,现在由这护卫的话看来,他肯定是遇到什么大人物了。再多呆片刻恐怕都会遭到猜疑,苏景阳也就不再停留,赶紧老老实实的朝外面走去。
这里是一所大宅子,苏景阳跟着那引路的护卫顺着回廊转了几个弯,刚好有一名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被另一群护卫簇拥着迎面走过来。
他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周身一股非凡的贵气,跟梁路那种少爷贵气完全不一样,而是一种慑人的天潢贵胄之气。
护卫将已愣在原地的苏景阳赶紧拉了拉,让他避开到一边,苏景阳却因为太过于震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自动让路,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
“公子问你话呢。”护卫狠狠掐了苏景阳一把,咬牙切齿。
苏景阳忙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寒星般冰冷的黑眸,紧张的吞了口口水,问什么!?他根本没听到!
“我……”
“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你认识我?”年轻公子望着他,语调微微缓慢,声音很好听,甚至有几分柔和,可是苏景阳却莫名的有点头皮发麻。
苏景阳忙摇头,然后故作自然的笑了笑,“当然不认识,只是我在想,是不是公子你救了我,想亲自向你道谢。”
年轻公子弯起嘴角一笑,笑容里却有一种噬骨的冷然,“你说谎,你刚才明明一脸震惊的表情。”
苏景阳心想,你跟阿轩长得八九分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能不震惊吗?!!
苏景阳此时对他的身份已经有揣测了,肯定就是阿轩的亲爹没跑了。可是陵离当时说跟这位好像是有什么误会,苏景阳不敢轻易的暴露陵离跟阿轩出来,他强制镇定的回望住眼前的人,小心翼翼的道:“那……我说实话,公子千万别怪罪我。”
年轻公子睨着他,却不按套路出牌,“你不说我一定是要怪罪你的。你说了,我要依情况再看,怪不怪罪于你。”
苏景阳只好挠挠头,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道:“就是,我,我是从小地方刚来的,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般好看的人,天人下凡似的,所以就被震慑住了。”
“……”年轻公子盯了他许久,面无表情的正要离开,突然有人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神情意外的瞥了苏景阳一眼,才道:“让他进来吧。”
苏景阳不明情况,准备悄悄的离开,那公子却道:“有人来接你了。”
来接?谁来接?有谁会知道他在这里?苏景阳一头雾水,正当他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容辞迈着大长腿进来了。
苏景阳一看到是他,登时想起昨天自己发神经吼的那些话,心底暗暗的有尴尬和不自在,忙将视线躲开。
容辞上前来,先是神情难测的看了眼将脸转开的苏景阳,这才看向明湛。
明湛冲着容辞笑盈盈的道:“容城主,一别多年,风采更甚啊。”
明湛一开口,苏景阳就觉得自己脑子仿佛被锤子狠狠的敲了记,他慢慢的,一点点的,以一个极其僵硬别扭的姿势回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向容辞。
——刚才那位公子喊的什么???!!
容城主?????!!!!
……艹!!!
艹艹艹!!!
容辞此时却无暇顾及苏景阳喷火的怒瞪,他在看清明湛的容貌之后很难得的愣怔住了。
当年容辞见到他时,他中了蛊,脸上溃烂,前去容城寻解决之法,容辞尽力的帮了他。明湛身份特殊,不便在容城多留,得到解决法子后,就迅速离开了容城,在陵离他们所在的那个镇上休养。
容辞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他真正的面容。可是现在,有件事,一目了然……容辞下意识里朝身后瞥了一眼。
明湛似乎觉得苏景阳那表情很有趣,对容辞道:“看样子,我坏了你的好事。”
容辞将对着他怒目而视的苏景阳一把拽到了身旁,揽住他的腰,冲着明湛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感谢公子照顾他,我们不便多打扰,就先行告辞了。”
“——景阳!!”
陵离含着哭腔的声音一响起,苏景阳和容辞身体同时僵了一下,苏景阳想回头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陵离牵着阿轩已经跑了过来。
因为苏景阳的一夜未归,他已经慌得快疯了,他害怕苏景阳出事,也害怕苏景阳离开。容辞找到了苏景阳的行踪,带他过来,让他现在宅子旁边等着。
可是陵离太心急了,容辞进去没多久,他也就带着孩子一起进去了,不知道为何,门口的护卫看到他跟孩子愣了一下,也没有拦着。陵离就赶紧趁机跑进来了。
陵离冲到苏景阳面前就扑到他怀里,死死的搂着他的脖子,泪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满心的难过都快溢出来了,他哽咽的道:“你说你去散心,怎么就不回去了,我快担心死了,景阳,你以后别这样吓唬我了好不好,那要去哪,我都陪着你,我求你……”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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