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双颊止不住发烫,轻声道:“会被人认作登徒子的。”
赵玺一怔,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姐姐,对不起,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你别生气。”
轻城道:“下次别这样就行了。”
赵玺点头,却依旧疑惑:“可姐姐不是别人啊,在姐姐面前,我也要这样思前想后,处处留意,不能想什么说什么吗?”
轻城愣住。
赵玺的眼神黯了下去,落寞道:“我知道了。”
轻城心中骤然生起了不忍:他原就是无拘无束,任性妄为的性格,从小到大,出格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他在别人面前被迫学着长大,学着妥协,难道在她面前也要处处受限吗?
罢了罢了。她叹道:“在我这里你自然可以随意些。”
赵玺望着她柔软的眼神,无奈的表情,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会像姐姐一样,对他如此纵容了吧?
他藏于袖下的手微微动了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将她紧紧扣入怀中,揉入骨血,想要融为一体,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
她生来便该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只是,她还没明白过来,他要学会忍耐,要更有耐心一些,不要吓到了她。
至于那些那些想阻止他拥有她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按捺下心中的戾气,轻轻“嗯”了一声,对着她的表情,眉目飞扬,笑容灿烂。
轻城剩下的话顿时全都吞了回去。他这么高兴,她就不要说扫兴的话了吧。
第二天,轻城悠悠醒转,忽觉不对。今日又轮到她的早班,平时布谷她们丑时来叫她时,她总是半梦半醒,困倦不已,怎么今日她们还没叫她,她便自己醒来,还精神饱满?
她叫了声布谷,帐外很快响起脚步声。床帐被挂起,明亮的光线流泻进来,轻城眯了眯眼,心头大惊:“什么时辰了?”
布谷恭敬地道:“辰时了。”
轻城变色:“你们怎么没叫醒我?”这个时辰,可比她平时起得还晚。
布谷道:“三殿下丑时就过来了,说公主近来侍疾辛苦,今天他替您去,吩咐我们让公主好好休息,等您醒了再过去也不迟。”
轻城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是轻城的宫女,不该不请示便听了赵玺的话,擅自这么做,委实犯了忌讳。
布谷心头一凛,立刻跪下请罪道:“公主,请责奴婢自专之罪。可三殿下是一片好意,心疼公主。您身子骨本来就弱,连日侍疾,眼睛下面都有青影了,只怕身子会吃不消。”
轻城静静看了她片刻,看得布谷冷汗涔涔,才开口道:“罚你幽闭三日,三日内为我赶做五双罗袜出来。”
布谷感激:“谢公主宽厚。”规矩不能违,罚是一定要罚的,但这个责罚几乎就等于饶过她了。轻城的贴身衣物原就不假手于他人,全是几个近身宫女亲手做的,便是不罚,这也是布谷该做的,只不过加了幽闭,时间也限得紧了些。
轻城道:“下次再犯,定不轻饶。”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赵玺待她一片好意,她愿意领情,但,绝不能乱了她宫中的规矩。
布谷肃容应下。
穿衣、洗漱、梳妆、用膳……一套流程下来,轻城到乾宇宫时已经辰时末。
刚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宣武帝爽朗的笑声。见到她进来,宣武帝笑着招手道:“荣恩来啦,蛮奴正和我讲在西羯的趣事,你也来听听。”
他已经不用时时卧床,靠坐在龙床上,望着赵玺笑容满面,父子俩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赵玺叫了声“姐姐”,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是扮作胡商进入西羯的地方的。那边白天热,晚上冷,温差很大,阿重不信我的话,没有带足衣服,那天实在冷,就在帐篷外练拳,结果就被个西羯姑娘看中了。”
“哦?”宣武帝起了兴趣,“那小子倒有艳福。”
赵玺道:“哪有艳福?那姑娘又高又壮,马骑得比男人还快,刀使得比谁都溜,一般三五个壮汉都打不过她。一张脸儿倒是浓眉大眼的,就是皮肤又粗又黑,实在吓人。”
宣武帝兴致更浓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赵玺道:“那姑娘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篝火晚会,我懒得去,阿重却好奇得很,就去参加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宣武帝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紧张问道:“怎么着?”
赵玺道:“我们几个才刚睡下,他就慌慌张张地逃了回来,叫我们收拾帐篷赶快跑路。我还没闹明白,就有几个西羯人吵吵嚷嚷地追了上来,要抓他。”
宣武帝大奇:“怎么回事?”
赵玺忍不住笑:“原来,阿重不懂他们的规矩,晚会上喝了姑娘献给他的酒,还被姑娘硬拉着跳舞。按照西羯人的规矩,晚上就要做一夜夫妻了。阿重怎会愿意?他一看形势不对劲,趁着姑娘疏忽,从姑娘的帐篷溜了出来,结果人家的父兄不买账了,追上来要抓他回去。非要他做新郎不可。”
宣武帝听了哈哈大笑:“这小子平时素来滑溜,难得见他栽一回。”
轻城想到姜重难得狼狈的模样也想笑,问赵玺道:“后来呢?”
赵玺道:“人家追得急,我们帐篷都没敢要,连夜就跑了。阿重吓得从此后再不敢跟西羯的姑娘搭话,怕一不小心又中了什么招。”
宣武帝大笑,调侃道:“人家西羯的姑娘都不怕,那么热情,他一个男儿家怕什么?”
赵玺道:“西羯的姑娘哪有我们大魏的姑娘可爱?换了我也要跑。”
宣武帝被他提醒,想起来道:“你还敢说,既然知道我们大魏的姑娘可爱,怎么几次赐给你,你都不要?”
赵玺干咳一声,目光游移,落到轻城面上,仔仔细细地看了眼,麻溜地转了话题:“姐姐今天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他一说,宣武帝顿时想起,瞪他一眼,暂时放过了他,对轻城道:“待会儿太医过来,让他们给荣恩请个平安脉。吾儿这些日子委实辛苦了。”
轻城道:“为父皇尽孝,本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
宣武帝感叹:“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蛮奴也多亏了你。”
赵玺笑嘻嘻地道:“父皇,刚刚你可答应了,让姐姐帮我的忙。”
宣武帝摇头:“你啊,荣恩都要出嫁了,事情正多,偏还要扰她。
赵玺道:“除了姐姐,我谁也信不过。”
也就是他,说话这般口无遮拦,一下子得罪一片,宣武帝还不生气,只无奈道:“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臭脾气的混小子?”
轻城笑问:“不知三弟有何事需我?”
宣武帝道:“蛮奴的王府要建,他说他不懂这些,要你帮着他看看。”
轻城为难:“我也不是很懂。”
宣武帝笑道:“你总比他有经验,你的公主府建的时候,不就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轻城想了想,王府自有规制,具体的建造也有内务府和工部负责,不过是帮赵玺出出主意,并没什么难的,应了下来。
宣武帝又许诺道:“等王府建好了,要什么摆设,朕的私库随你挑几件。”一转眼看到轻城,补充道,“荣恩也一样,看中什么只管跟父皇说。”
轻城谢过宣武帝,赵玺却笑道:“到时您可别心疼。”
宣武帝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三个气氛正融洽,韩有德走进来,禀道:“陛下,无尘道长到了。”
宣武帝精神一振:“快请。”又对两个小的说,“这里不需你们服侍了,先回去吧。”
赵玺颇有些惊讶,询问地看了轻城一眼,轻城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两人退出寝殿,恰与一个仙风道骨,须眉俱白的老道擦肩而过。
出了乾宇宫,赵玺问轻城道:“父皇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个的吗?”
太后信道,还曾劝过宣武帝几次,宣武帝却一向不以为意。怎么忽然将个老道奉为座上宾了?
轻城道:“父皇自从这次病了后就开始信这些了。这位无尘道长也是太后娘娘推荐给他的,据说卜卦极其灵验,能窥探天机。前一阵儿他帮父皇卜了一卦,说是有惊无险,死中有生之局,如今父皇果然死里逃生,自然更信他了。”
赵玺若有所思。
等他回过神来,见轻城往长乐宫去,下意识地拉住她手道:“陪我去一趟内务府。”
轻城目光落到他握住她的手上,如他的脸儿一般,同样已经被西北的烈日晒得黑了一截,却依旧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轻轻一拢,便将她柔若无骨的玉手完全包在了掌心。
她轻轻挣了挣,没有挣脱,垂眸喊了声:“蛮奴。”
赵玺“嗯”了一声。
轻城轻声道:“你已经大了,不可以再这样拉着我。”
她心中隐隐起了不安:便是在从前,赵玺喜欢亲近她,但也没有这样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自从他从西北回来,一系列的行为实在太反常了。他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对自己的感情变化一无所知吗?
赵玺看向她,她依旧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显得分外沉静。不知怎的,这样的她却叫他心头一凛,不敢造次,果然依言收了手。
轻城这才问他:“去内务府做什么?”
赵玺道:“营造司做了几个王府沙盘,叫我过去看看。顺便确认一下选址地点。”
轻城当初造公主府,只见了图纸,倒没见过沙盘,不由起了兴趣。
内务府总管赵在麒也是宗室出身,颇为精明强干,听说两人前来,飞也似地迎了出来,亲自领着两人去营造司看沙盘。
轻城看得稀奇。沙盘做得极为精致,小小的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假山流水,道路树木都做了出来,栩栩如生,看着一目了然。
赵在麒指着最大的一个沙盘介绍道:“这个宅子位于永定门附近,地方最大,园林精致,房屋保存完好,离宫中又近,只需稍微改造,殿下便能入住。”
赵玺便看轻城:“姐姐觉得如何?”
轻城问赵在麒:“这么好,为什么一直空着?”
赵在麒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处原是庄阁老的宅子,颇有逾制之处,一般人哪能压得住,所以一直没有赐出。王爷身份尊贵,战功彪炳,自和一般人不同,因此臣才推荐了这里。”
轻城蹙眉。
赵玺问:“姐姐不喜欢这里?”
轻城当然不喜欢。庄家,是害得她前世丧命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宅子,怎么想怎么膈应。不过到底不是她选公主府,“这是你要住的地方,不必管我,你喜欢就行。”除却这个,这座宅子可以说十分不错。
赵玺对赵在麒道:“不要这里,换个地方吧。”
赵在麒愕然:此前荣王殿下明明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毕竟本朝曾经最大的权臣住的地方,论选址、论园林、论舒适奢华,都是一等一的,怎么公主只是皱了皱眉,荣王殿下便将之否了?
赵玺:废话,王府以后可是要和姐姐一起住的,她不喜欢怎么成?
赵在麒又推荐第二个地方:“这处宅子在铜鼓巷,福全公主府附近,闹中取静,离皇宫也不远,原是前朝东城郡王府,就是屋子有些破败了,需要花大工夫整理。”
轻城仔细看了沙盘:“格局倒是不错,尤其是这湖极好。”占地只是比庄阁老的旧宅略小了些,房屋也少,但园子中挖的人工湖倒是极大,小桥流水,颇有意趣。
赵玺道:“不好!”
轻城惊讶:“怎么不好了?”
赵玺道:“我不想和福全离这么近。”姐姐性子柔善,自幼就被福全压着,这要和福全做了邻居,常来常往,还不得被对方欺负得死死的。
轻城想到他和福全素来不和,虽觉得他这个理由牵强,但也没想太多,好脾气地道:“那便再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赵玺忽然想起:“姐姐的公主府旁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赵在麒一愣:轻城是庶公主,她的公主府选址自然比不上福全,离皇城也远,他们压根儿就没考虑过。但他反应也快,立刻叫手下找了册子出来翻看。
“公主府旁边倒有空宅院,只是……”
“只是什么?”赵玺问。
赵在麒道:“只是占地太小,屋子格局也不怎么样,要花大力气改造。即使这样,也实在不符王府的规制。”这处却没有沙盘,只有图。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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