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软险些跌倒,七娘忙撑住她:“殿下,您得冷静,不能有事啊。”
纪姜死命的抠住自己的虎口:“你说宋意然会有事是什么意思……”
“一旦拿住了人,要问就是谋害后宫妃嫔的大罪。这是大罪,杨庆怀护不住宋意然母子,殿下,您若有办法,就救救他们。宋家那姑娘,是我兄弟王沛此生唯一的挂念,赵鹏代他谢过公主。”
第105章 选择(二)
说完, 他匆匆在马上拱手。而后对宫门守卫道:“放人走。”
火光像一条游蛇一样远去, 七娘已经吓慌了神:“殿下,我们怎么办, 要去宋府看看吗?”
纪姜望着那将整个天幕都照红的火光,咬唇摇了摇头:“不能去,已经晚了。”
她还没有想通, 宋简不会想不到这是圈套, 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公主府去宋府?梁有善和陆以芳究竟拿住了什么东西。
然而如今并由不得她立在此处细思。
雨下了一日,至今未停,虽不甚大, 但弃了伞之后,还是将她得衣发沾湿了。纪姜抬手勉强擦去脸上的雨水,回身对七娘道:“你先去找邓舜宜,让他和陈大人马上去宋府, 人在刑部我们尚且的有回旋的余地。绝不能让梁有善带宋简去东厂诏狱。”
“好好……那殿下您呢……”
“我去找顾有悔,暂时将宋意然母子接到公主府。”
话音刚落,身后却有人覆来一把伞。
“你现在冒险将宋意然他们接到公主府, 是引火上身!”
纪将转过身,顾有悔身着玄色夜行衣, 撑伞立在她身后:“我知道,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梁有善是怎么把宋简逼去宋府赴这个圈套的,但是,如果在让他们拿住宋意然母子做威胁, 宋简和我都动弹不得。”
顾有悔垂下眼睛。捏紧了手中伞柄。
“纪姜,这样一个傻皇帝,宋简护他做什么!楼鼎显的军队早就在青州点齐了,等着他的号令……”
他本就畅意直言,一时说出来,又不肯去顾及纪姜的身份立场了。连刀刺一样的而突到纪姜面前,七娘忙摁住他:“别说了,你又要惹殿下流泪了。”
顾有悔这才反应过来,低头去看纪姜,却见她抬手咬着袖口,肩背颤颤地起伏。
顾有会悔忙将伞递给七娘,弯腰扶住她的肩道:“是我不对,想什么说什么也不过脑子想一想,你别难过也别急,我这就去找宋意然,绑也把她们母子绑过来,你先回府等我啊。”
纪姜不敢抬头。只能拼命地点头。
与此同时,她想起了宋简在书房问她的那个问题。
纪家的天下,和他这个宋家人,若再让她选一次,她要怎么选。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云淡风轻,一如年少成婚时那雅人宽然的模样,抱负可放,庙堂可远,甚至连手边唯一所剩下的一局棋也可以尽皆输给纪姜。
其实,从头到尾,宋简都是过去那个宋简,一直没有变过。
七娘安抚着纪姜:“殿下,您也别这样的,顾小爷也不是有心的,我们都为宋大人不值……好了,您赶紧回府,奴去寻小侯爷和陈大人。”
宫门前,人们尽皆散去。
天上突然炸开一声雷,整个帝京城的人都仰头望天空中看去。有人惊恐,有人猎奇,有人落荒而逃。
陡然之间,大雨倾盆而至。
***
顾有悔抱着宋意然的孩子,一手扯着宋意然奔到纪姜府门前的时候,正好撞见邓舜宜和陈鸿渐的马车。邓舜宜让陈鸿渐先行一步,自己打起车帘对顾有悔道:“还好你身手快,城里已经戒严了。东厂遣了一部分人去杨府,恐怕就是要拿宋意然的。”
顾有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孩子教给宋意然,府门已经打开,七娘从里面迎了出来。
顾有悔推了宋意然一把: “赶紧带着孩子进去。”
宋意然却没有动,雨水已经把他浇了个湿透,她只用斗篷盖住孩子身子,迎向漫天的大雨的,对着邓舜宜道:“我哥哥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朝廷突然要拿他,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你们告诉我吧!”
邓舜宜正要开口的,顾有悔却喝道:“你现在马上给我滚进去,如果让巡查锦衣卫看到,我和纪姜就白救你了,你不怕死,你的孩子也不怕吗!”
宋意然被顾有悔一吼,怔怔地愣在雨中。
“七娘,赶紧把她拖进去。邓舜宜,我跟你一起去宋府,好歹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邓舜宜点头的道:“好,你上来。”
顾有悔回头对七娘道:“今夜恐怕不太平,我通了林师兄他们。等我去宋府查看过后,也立马回来,你把门堵死,无论是谁都不要开,还要,照顾好殿下。”
“七娘明白,顾小爷,您也一定要小心。”
“嗯,小侯爷,走。”
车马奔入雨中。
七娘扶起宋意然走回府门,又连忙翻身的挂上了门栓。院中寂静,除了噼啪作响的雨声之外,听不见一丝人声。只有对面的正堂亮着一盏灯,在窗上映出一个模糊女人身影。
七娘道:“宋小姐,奴带您进去的,殿下在里面等着你们。您放心,殿下这里有太后娘娘的庇护,尚算得安全……”
宋意然侧头看向她,“你是……王沛的那……”
七娘摇了摇头:“我是临川公主的奴婢,小姐唤我七娘便好。”
宋意然心中千头万绪,不论是纪姜,还是眼前的这个七娘,都是她此生不想再相见的人,然而此时,她的生死,孩子的生死却又和这些人关联,一时之间,步子挪不开,她正踟蹰,怀中的孩子,却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她慌忙搂紧了孩子,七娘道:“怕是冷着了,小姐跟我进去吧,换身衣服,至于宋大人的事,殿下会和您细说的。”
说着,撑平了伞,扶着她行到门口。
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宋意然抬起头来,迎面便对上了纪姜的目光。
她慌忙避开去:“我哥哥究竟怎么了……还有,你把我和我的孩子,带到这个地方来……是要做什么……”
纪姜咳了一声,退步往后人让了一步:“先进来。七娘,去取一身我的衣裳,再取一身孩子的衣服过来。”
宋意然往房中一看,却见绸纱帐下放着一张藤编的摇篮。
里面躺着一个一岁来大的孩子,含着手指正睡得香甜。
她突然莫名的地有些害怕。
毕竟是个生养过的女人,她再恨纪姜,这两年的也不断地梦见的陆庄的那场大火,以及的惨死在宋简面前的陈锦莲。如今看着她和一个一岁的多的孩子坐在一起,几乎跟见了鬼似的,忍不住地往后退去,脚绊着了门槛,险些向后跌倒。好在七娘人在她后面,一把扶住了,这才勉强立直身子。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纪姜走到她面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要救你和你孩子的性命。”
说着,她抬手搀住她,带她到房中坐下。
“锦衣卫在找你们,你不在杨府,杨大人的他们要好应对些,这几日你就留在我这里,我没让你们出去,千万别出去。”
正说着,外面突然行过一队人马,火把在大雨中被浇得噼啪作响,窗外是一片雪白的墙壁,墙外人头的影子映在上面,如同一行骇人的鬼魅。她不由全身一颤。
“我听说,我哥哥杀了什么宫里的人……”
“别胡说,宋简没有杀人!”
宋意然站起身的:“那朝廷为什么要拿他,还要……还要拿我们!”
纪姜凝着那片惨败的墙壁,双手交扣,却不知如何回答她。
宋意然见她沉默,背脊突然僵直的。
她忙弯腰的将孩子搂在怀中。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陡然转寒。
“我差点忘了啊……你……你也是纪家那个朝廷的女人,当年你和你的母后,为了你那个软蛋的父皇,让我父亲惨死,让我们一家沦落,我这哥哥,又从来听不进去我的话,不论是在青州还是在帝京,一次一次地放过你的性命,甚至为了你,把我们满族的血债都放下了,维护你们朝廷……”
她声音凄厉,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来,直指她的眼睛。
“他为了你!为了你这个蛇蝎心肠女人!殚精竭虑这些年,哪一点对不起你们纪家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非要至他于死地啊!”
她的声音惊醒睡梦中的孩子。
凄厉的啼哭声穿破窗外雨声。而她的话更如同切肉割心的刀子,在纪姜身上痛快又犀利地龃龉。
宋意然屈膝一点一点跪了下去。
面对这个毁了她一生,却是兄长一生挚爱的女人,她若此时手中有把利刃,一定会亲手了结了她,然而她又恨,为什么之前自己会一次又一次的失手,以至于拖到了现在,一次一次地把兄长伤地体无完肤。
她弯伏下腰,喉咙里发出声音如同被火焰撕开了边,喑哑粗糙。
“我们……我们宋家,两代的男人,都为了你们这个荒唐的朝廷,被折磨地血肉模糊,你们说他们谋反,但是,不论是我爹,还是我哥哥,他们究竟哪一个翻了你们纪家的天!啊!我们宋家是欠了你们什么,你们要如此赶尽杀绝啊……”
她被这一席话,泄尽周身所有的力气,连孩子都要抱不住了。
鬓发散乱,凌乱的贴在脸上。她向前跪行了几步,行到纪姜的身旁,抬手抓住她的裙尾。
“纪姜……你杀了我吧,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和陈锦莲一样,把命陪给你,你若觉得我死得太轻松,没关系没关系……”
她反手指向自己的胸口:“你要我怎么死,你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死,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兄长,你能放过我的孩子,你就算要我去跳油锅,我也肯啊……”
好伤人心话。
她们同样是两个悲哀的女人,然而纪姜懂她的痛,她却不懂纪姜的痛。
她此时矛盾不已。
一来恨,二来怕。自从在军营受尽折磨以后,她就已经没有人生了。在她的眼中,纪姜无论如何都比她要幸运,哪怕被贬为庶人,在青州为奴,可自己的兄长从没有一日放弃过对她的深情。走到如今,她依旧干净清白,依旧有往后云平霄清的岁月可以仰望。
而她,被王沛抛弃,腌臜地活在杨庆怀的身旁,除了宋简,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纪姜明白她,甚至比宋简还要了解她。
宋意然是一个没有情爱女人,从她舍身救宋简的那一日起,她就把女人所有的幸福,所有平静的生活,全部牺牲给了宋家。有家族,却无家可归。宋意然此时在纪姜面前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滚烫地伤人皮肉。
纪姜也屈膝蹲下来。
她顾不得宋意然的抓扯,将她和那幼子搂入怀中。
“是我的错,是我护不好宋简那样好的一个人,也是我毁了你,毁了你的一生。意然,你无论对我做过什么,都是该的,你没有必要赔偿给我,是我……是我纪姜,要偿还给你。你别怕……无论如何的,我都会救你们,哪怕我要我……再选一次……”
宋意然浑身乱战。
“你不用救我,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和我的兄长,我可以死,我死了我就原谅了你了,兄长也再也不会为难,纪姜,我求求你,救救他们,我说到做到,只要他们活着,我一定在你面前以死谢罪。”
纪姜搂着她的身子不不断地摇头:“意然,不要胡言乱语。我……”
她说不下去了。
孩子们的哭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
这是宋意然给她的惩罚,就算如今她已经无力再杀她,但是,她永远不肯给予她一点点理解。她偏执地把纪姜当成一个狠毒的女人,偏执地觉得,只要让她再自己身上泄了愤,她就会放过宋简,放过自己的孩子。
女人眼前,永远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她不肯去看阉党和内阁的水被搅成什么样子。她只恨纪姜,以死为终结,否则绝不宽恕。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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