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说起娘,梅逐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听说过武祯的娘亲在她小时候病逝,仿佛就是这个年纪。见他不答,小姑娘瘪瘪嘴,往外面漆黑的天色看了看,做了让步,“现在天黑,这样吧,等明天你送我回家。”
梅逐雨摇头,“不行,你现在的样子不能被豫国公看见。”
梅逐雨话音刚落,就见那上一刻还笑嘻嘻的小姑娘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干嚎没掉泪,哭声能冲破云霄。梅逐雨从未见识过此等变脸绝技,微微张嘴一句话说不出,但外头的仆役已经被惊醒,点灯匆匆跑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阿郎,房中怎么有小孩子的哭声啊?”
梅逐雨还能怎么办,他只能说:“没事,你下去。”
主人家明显不想说,底下仆从也不好多问,只能满脸奇怪的下去了。
而房中的小姑娘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梅逐雨,哭声一瞬间停下:“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继续哭了。”
梅逐雨叹气,怕她哭坏了嗓子,于是妥协说:“好,我明日带你去见豫国公。”
小姑娘又笑起来,一咕噜滚到了床榻内侧,“好吧,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不吵你了。来睡觉呀,我分一半床给你。”
梅逐雨有些奇怪,试着问她:“你刚才不是觉得我是坏人?”
小姑娘托着笑脸,十分可爱,“我没有说过你是坏人啊,答应送我回家,你是大大的好人嘛~”
梅逐雨看着小姑娘那咕噜咕噜转,不知道在憋什么坏的大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他坐在床榻边,说:“你睡吧,我就坐在这里守着你。”免得再发生什么意外。
小姑娘裹在被子里,哒哒哒用腿拍打着床榻,发出轻响。她一点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忽然爬起来把枕头推到了地上。
“好硬,我不要这个枕头。”
梅逐雨把枕头捡起来放到一边。武祯哼哼了一会儿,爬起来在床榻上四处找了找。
梅逐雨:“怎么了?”
小姑娘瘪瘪嘴吸吸鼻子,“我的妹妹不见了。”
梅逐雨:“妹妹?”
小姑娘用‘你真笨这都要我来解释吗’的眼神瞅他:“就是我娘给我做的娃娃,我姐姐有妹妹,我也想要妹妹,我娘就给我缝了个妹妹。”
梅逐雨从没看见过这个所谓的妹妹娃娃,只能说,“我没看见过。”
小姑娘的目光在房间里的柜子上转了转,指指柜门,“说不定放在柜子里呢,不信你去找找。”
梅逐雨想着,武祯之前搬过来不少东西,说不定真的把幼时喜欢的东西也一同带过来了,于是他顶着小姑娘希冀盼望的目光起身,去武祯的两个柜子里寻找。
他一向不动武祯的柜子,只偶尔武祯会懒洋洋的让他帮忙在柜子里拿几件衣服。这会儿他要找东西,便一格格的打开仔细找,然后好好的放回原位。
在他翻找的时候,小姑娘在床榻上跳下来凑近看柜子里,她在里面见到各式属于女子的衣服裙子,还有些首饰以及一些小零碎东西。眼睛眯了眯,小姑娘忽然又大方的说:“找不到就算了,我不要妹妹了。”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妹妹娃娃。
她回到床榻上,总归还没安生一会儿,又开始折腾。梅逐雨听她哼哼唧唧在床上拱来拱去,再次问:“怎么了?”
小姑娘再度坐起来,说:“我渴了。”
梅逐雨站起身准备给她倒水喝,但小姑娘大声说:“我不喝水,我要喝三宝茶!”
三宝茶,便是用干橘皮干桂花与干山楂煮的茶,最后还要加上糖与薄荷叶,是长安百姓夏日常饮的茶。
梅逐雨还是默不吭声满足了小姑娘的要求,出门去给她煮三宝茶,过了一会儿他端着茶回来了,放在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坐在床边,端着茶嗅了嗅,没在碗里看到薄荷叶。
她眼睛一转,瞧着梅逐雨嘿嘿笑,“你没放薄荷叶。”
梅逐雨一怔,“你不是不喜欢薄荷的味道,三宝茶从来不放薄荷叶的。”
小姑娘咕嘟咕嘟喝完了那碗三宝茶,擦了擦嘴,“你说得对。”又滚回了床榻上。
梅逐雨突然反应过来,她这是故意试探他,看他知不知道这个习惯?年纪这么小,竟有这样的心眼么?
梅逐雨想了想,突然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别怕,我真的不是坏人,也不会害你,已经答应明日带你去见父亲,今日这么晚了,你安心睡吧。”
用这样的小心思来试探,代表小姑娘不安心。这是自然的,虽然梅逐雨知晓她的身份,但在现在的小姑娘看来,她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他也是个陌生的人。
想到这,梅逐雨就觉得自己变小的夫人可怜可爱,恨不得立刻做点什么让她安心。但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心中苦恼纠结如同乱麻,只是抚着小姑娘脑袋的动作越发温柔。
小姑娘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一脸乖巧的说:“我睡不着,哥哥带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梅逐雨被这一声软绵绵的哥哥喊得差点魂飞魄散,勉强定了定神,“出去……出去看,看什么?”
小姑娘乖乖的,用那种发光的眼神看着他,“爹娘和姐姐都不许我晚上出门,我只是想看看晚上外面是怎么样的,哥哥,我乖乖的,只看一眼就好了,好不好?”
她伸出一根手指保证,又轻轻晃了晃梅逐雨的手。
对待调皮小孩子从来不留情,号称凶残小师叔的梅道长,被小夫人这轻轻一摇,摇碎了全身骨头,被可爱冲击的差点站不起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年纪轻轻的梅道长抱着小姑娘走出房门的时候, 忽然有种自己多了个女儿的错觉。
给变小的夫人穿上了她自己的一套裙子——袖子折了起来, 裙子剪掉一大圈,总算看上去像模像样, 不用裹着小被子满地拖了。
今夜的月光明亮, 一出门就能看到外面泼洒在廊下的月光, 把地板都照成了银白色。夏夜空气清新,这个时间, 人们都已陷入沉睡,到处不闻人声, 只有蛙声虫鸣不绝。淡淡草香袭进鼻间,令人精神一振。
小武祯被梅逐雨抱着,在院子里左右看看, 忽然瘪瘪嘴,“没有花不好看!”
语气十分之嫌弃。梅逐雨其实之前一直就担心武祯会嫌弃自己宅子里没有各色漂亮花卉, 比不得豫国公府四时鲜花遍开的景致。但是后来无意中说起, 武祯却满脸大方,一点都不在意的摆手说这院子清雅别致,绿意盎然,她很是喜欢, 完全不用费心多种花。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梅逐雨也就信以为真,没了在院子里种花的心思。
再看现在小姑娘那毫不掩饰的嫌弃, 所以, 之前武祯那么说, 都是骗人的,她其实挺嫌弃这里没有栽种漂亮鲜花吗?梅逐雨心想。
小武祯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把自己卖了个彻底,还在挥着小手指点江山,说:“那边种几株牡丹芙蓉芍药什么的,要有香气的花,就栀子茉莉也可以,那边不是有个空地吗,种两棵海棠……”
梅逐雨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就暗暗记了下来。
把这一方小院逛了一遍,小姑娘眼睛又咕噜一转,忽然指着围墙说:“这个围墙看上去比你高不了多少诶,你过去比一下~”
梅逐雨走到围墙底下,小姑娘说:“你看,果然比你高不了多少,你好高啊,比我爹还高!我爹能一下子跳到我家的围墙上,你可不可以啊?”
小姑娘眼睛闪亮亮的,闪着好奇的光芒,梅逐雨于是抱着她跃到了围墙上。小姑娘捂着嘴嘻嘻笑了一下,还特地压低了声音低低惊呼,“你好厉害!这么高一下子就跳上来了!好高好高,你往这边跳下去,能不能跳得下去啊,你害不害怕?”
梅逐雨在小姑娘的一顿吹捧下跳下了围墙,来到宅子外面的街道上。小姑娘继续热情的夸奖他,“那我们接下来往那边走!”她的小胖手往街角方向一指。
这个时候,梅逐雨突然回神,他发现自己刚才在无形之间被小姑娘骗出了院子。他只是答应了带她出门在院子里看看,却没有答应出院子的。
于是梅逐雨默然半晌,立在宅子外的墙根底下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鬼迷心窍神智不清,又毅然抱着小姑娘跳回了院子里。
“嘁。”回到院子的时候,梅逐雨隐约听到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发出这么一声饱含‘真他娘可惜’意味的嘁声。
梅逐雨:……
他低头看小姑娘,见她可爱的捧着脸,笑的像一朵小喇叭花儿,完全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好像刚才那声是自己的错觉。
被放到地上后,小姑娘跑到院子里那个水池边上,站在大石头上,伸脚进了水里。
梅逐雨没来得及阻止,赶紧过去扶住她,“这边草丛说不定有蛇,水里也可能会有虫子,不要把脚放下去,快起来。”
被拖离了水池边,小姑娘忽然一扭头蹲了下去,埋着头不说话。梅逐雨以为她生气了,小孩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显然武祯小时候是个更不爱讲道理的小姑娘,他点了点小姑娘的肩,“那边水里真的可能有蛇。”
“你要是想玩,白天再玩好吗。”
“武祯?”
小姑娘终于站了起来,扭回了头看梅逐雨。她脸上神情没有生气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亮晶晶的故作神秘。她合拢着两只手,对梅逐雨说:“你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梅逐雨简直摸不清小姑娘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一头雾水的凑近了。等他靠近,小姑娘嘿嘿一笑,忽然打开手掌,咯咯的笑,“你看!”
一只小青蛙从她两只白嫩的手里蹦出来,扑向梅逐雨的脸。梅逐雨出手如电,在那一瞬间提住了一只青蛙腿,随手扔到了那边水池里,发出咕咚一声响,还伴随着一声怨念的‘呱’声。
小姑娘把两只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的看天看地。梅逐雨居高临下的瞧着小姑娘,皱起了眉。
他从小就懂事听话,观中小弟子基本上都是他带大的,他不是没遇见过淘气的孩子,但每一个最后都会在他的残酷教导下飞快变得听话,面前这个小姑娘,确实太过淘气。
这么想着,梅逐雨对上了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好像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不妙,拽了拽他的衣摆,奶声奶气的呜呜道:“我想我爹娘和姐姐了~”
她揉着眼睛呜呜哭,小小一团怎么看怎么可怜,梅道长就在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心软成一滩,再也硬不起来了,哪怕知道这小家伙是装出来的这模样,他还是没办法。
就算变成这个样子,只要想到她是武祯,梅逐雨就满心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明天带你去看他们,别难过了。”他蹲在小姑娘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姑娘悄悄露出一只眼睛观察他的表情,接着就像是一只看到警报解除的小动物,大方的放下手臂,又再次笑嘻嘻起来。
“我要那个亮亮的小飞虫!”
她很快又不客气的要求起来,要梅逐雨带着她在院子里抓萤火虫。最后,她是趴在梅逐雨背上,一手勾着一只装了萤火虫的半透明小纱袋睡着的,她睡着了还打小呼噜,并且不安生的从梅逐雨背上翻了下来。
梅逐雨一手往后一捞,险险的提着她的脚把她给捞了起来,没让她直接滚落到地上去。就这么折腾了一下,她竟然也没醒。
第二天一早,武祯依旧是小姑娘的模样,没有恢复。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翻坐起来,搬着腿在床上面无表情的冷着一张小脸,瞪着面前的床和被子,好久都没吭声。
梅逐雨在床边坐了一晚上,看了半宿的书,这会儿见她醒了,本来是要喊她起来洗漱吃早饭,可见她这种模样,不知怎么的,竟然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小姑娘坐在床上冷着脸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抓起床上的枕头往地上一掼,黑着一张小脸生人勿近。
梅逐雨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起床这会儿气性大。其实,他娶武祯的第二天,与岳父豫国公谈天时,豫国公就说起过自家的二女儿武祯起床气极大,很难哄。但梅逐雨与武祯在一起睡了这么些时日,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起床气,最多也就是早上起床时要迷糊一会儿,那段时间会皱着眉,但往往很快就会放松清醒下来,他要是那会儿在床边没离开,武祯还会趴在床上调笑几句。
现在,梅逐雨终于见识到了豫国公口中,武祯的起床气。
床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小姑娘自己坐在床上气了一会儿,终于爬了起来,到床底下把枕头捡了起来,然后扭头朝梅逐雨笑起来,“我饿了!”
梅逐雨从未遇见过变脸这么快的孩子,长了好大一个见识。
他领着小姑娘去洗漱,给她端了吃的放在小几上,让她吃着,他就坐在小姑娘身后给她梳头发。
小姑娘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梅逐雨想着被嫌弃力气太大,这会儿就放轻力气再放轻,怕把小姑娘的头发给扯断了。似模似样的给绑了两个小丫髻,梅逐雨带她出门,先给买了合身的衣服,然后才带她去豫国公府看看。
不过,在进豫国公府之前,他拿出一张符,折了两折,用红绳绑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这个不可以扯下来。”梅逐雨跟她叮嘱。
小姑娘乖乖的应下了,眼巴巴的看着豫国公府的大门。梅逐雨牵着她走进了豫国公府的大门。
豫国公府里的仆役见到二娘子的夫婿来了,都以为他是来找二娘的,于是都热情的与他问好,并且告诉他二娘子不在家。
所有人好像没都看见梅逐雨身边的小姑娘。事实正是如此,因为那张符,也因为梅逐雨一直牵着她。如果梅逐雨放开她或者那张符掉了,周围的普通人就能看见小小的武祯,这就是道门所谓的‘隐身符’。
被梅逐雨牵着进了自己家,小武祯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愕和好奇。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家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很多小细节的地方都变了,而且她认识的仆从都一下子老了很多,还多了很多新的她不认识的仆从。另外就是她认识与不认识的仆从,都亲热的喊身边这个男人为郎君。
察觉到事情真的不对劲了,小姑娘就算再皮,这会儿也吓到了,于是等走到内院见不到爹娘姐姐,她吭哧吭哧的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梅逐雨哪里见过她哭,这和假哭可不同,真见了眼泪了,所以他一下子慌了,蹲下来用袖子给小姑娘擦眼泪,又说马上带她找父亲,这才终于是暂时哄好了小姑娘。
武祯的姐姐武皇后现在在皇宫,不是那么好见到的,她的娘亲已经去世,自然也见不到,所以梅逐雨接下来要带她去城外南山下的须提寺见父亲武淳道。梅逐雨有点担心小姑娘见到父亲变成了一个光头后,又会被吓哭。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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