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浪鼓一被拿走,阿笙便以为这漂亮的小东西是到时候与她分离了,她心中有那么丁点难过,很快又沦为了麻木。
洗好了澡,柳妈犯了难,她这才意识到忘记阿笙的衣服了。
刚刚脱下的衣物又破又脏,外衫还是件男子的。柳妈心里起了些疑惑,但毕竟在大户人家做过工,心知高门大院,少说多做方为上。
她没往多了想,径直出门寻人,正巧碰到二林被甫怀之交代去拿东西,人在门口经过。
柳妈一拱手,“小哥,这小姐的衣物搁在何处?”
全府除了甫怀之,只有二林知道阿笙的来历,他听柳妈唤阿笙“小姐”,面上一时微妙,细想这事儿还真不便多说,称谓罢了,倒不是什么要紧的。
“你等一下。”二林道。
回头他便遣了门房媳妇立刻去成衣铺子买了几身女子衣物。
这点小事儿没经过甫怀之,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正巧是晚饭开饭时候,柳妈领着干干净净阿笙到甫怀之前面。
门房媳妇不知阿笙的体型,也没见过那小傻子,只听说她略瘦小,便照着自己想象买了。
这一买还是买大了些,阿笙在宽肥的裙子里直晃荡,显得整个人像支伶仃的麻杆。
柳妈只道是男人带孩子,下人不尽力。这做哥哥的对着痴傻妹妹不怎么上心,竟是连件合身衣物都没给置好。
折腾了一下午,阿笙肚子早就饿了,她进门没看甫怀之,只盯上了桌上的吃食,热气与香味四溢,她小鼻子抽了抽,径自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
甫怀之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神色渴求,却未曾上手动饭菜。
再想起在马车上也是如此,东西不给她,她从来不会抢。这可不是什么傻没傻透的事了,这分明是有人教的规矩,规矩还颇严。
甫怀之叫人给她上了一碗饭,试探摆到她面前。
那碗刚一搁下,阿笙便立刻端起饭碗开始大口扒饭。那碗口只比她的巴掌脸小不了两圈,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埋进了去。
“等下。”甫怀之拉住她的腕子,“谁教你这样吃饭的。”
想当然阿笙不会回答他,她脸颊边上沾了几个米粒,腮帮子鼓囊囊的,嘴里不断咀嚼,一双葡萄圆大眼睛怒视着他,口中发出小兽一样的低低声响。
“还会护食。”甫怀之乐了。
他抄起公筷给她碗中夹了几筷子菜,小傻子呼噜呼噜随着饭一起吃下了。一碗饭不大一会儿就见了底,甫怀之这边只顾盯着她看,都还没动几口。
他又给她碗中夹了几块肉,阿笙见碗中又有了东西,木愣愣地端起来,又快速地吃了个精光。
试了几次,小傻子不挑食,不会叫饱也不会说饿,就是给便吃。
甫怀之夹了几颗大蒜和花椒,小傻子照旧囫囵吃下,刚一嚼碎,口中麻和辣的味道绽开,小脸儿顷刻皱成一团。小傻子不懂吐掉,忍着刺激的味道咽下,半张开嘴,吐着舌头开始斯哈抽气。
甫怀之低声笑起来。
不管送她来的人所为何事,他眼下却是捡了个乐子。一高兴,秘书监大人晚间还多用了半碗饭。
第二日一早,李山景便登门问诊来了。
甫怀之去上朝未归,管事按照之前的交待,领着人到了阿笙的房间。
柳妈正在帮阿笙改衣服,阿笙则惊喜地抱着失而复得的拨浪鼓来回摇晃,嘴边梨涡时隐时现。
听闻是大夫上门,柳妈赶忙将人请进来。
李山景头天被师兄耳提面命,要他说话注意些,生怕他得罪了这家大人。他瞧不上给缙人做走狗的汉臣,心里头憋了一宿,结果眼下被告知主人不在,老头立刻高兴许多。
和之前几位大夫一样,李山景做了简单查探,确认是陈年旧疾,伤了脑子。但李山景此前一度专治傻症,对痴傻之人很是熟悉,见她举止与一般痴傻之人多有不同,明明对外事有反应,却并不做出回应,此番太过奇怪。
耗了一上午,李山景还在对着阿笙皱眉头。
“大夫,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柳妈见他神色凝重,有些不安地问道。
“奇也怪哉。”李山景道,“小姐只是记忆有损,智力也受了些影响,却不该对着外物如此迟钝。”
“那、那……如何是好?”
“老夫先开几副药试试吧。平日里要与她要多说些话,慢点等她回应。这副药吃完,我再来看。”
第5章 喝药 ...
六月天孩儿脸,李山景刚为阿笙诊治完出府,一上午都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变了阴,开始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李山景暗骂倒霉,拎着药箱挡着脸,急急忙忙向城东奔走。
这边有人嫌变天,那边却有人为之欣喜。
三省六部内正商量着北方胡孟内战的事,皇帝瞥见窗外细雨,对着几位大臣道:“一时无甚好方案,你们随朕一起去游游鱼藻池。”
近几年皇帝愈发不耐烦政事了,每每只找机会作诗饮酒。
眼下外忧内患,皇帝日渐年迈,皇子却接连早夭,到现在都没个成年子嗣,这于甫怀之算不得好事坏事,只是提示,另一个契机要到了。
潞王跟在皇帝身后,离甫怀之一旁半步远,甫怀之敛目不言,面上带着一贯的三分笑。
雨并不大,落在湖面,激起一片雾蒙蒙的涟漪,初夏的花草已然开放,于湖心亭上观望,到真是副好景致。
“如此美景,不若题诗作词。”章宗道,“便以这所见之景为题,如何?”
臣子不是第一次与皇帝如此行事了,皆连声应好。
大缙朝经过这几代,几乎快将马背上尚武的精神忘光,一众文臣当道,有几位文采很是出众,章宗连声叫好给赏。
轮到潞王,甫怀之朝章宗方向给他使了个眼色,潞王这人文韬武略、治国理政方方面面,都平庸得很。唯有一点好,便是很听帐下人的话。
甫怀之一使眼色,潞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略一思索,张口来道:“雨打亭台三两轩,风过杨柳七八间。多少昔时风流客,还看今朝君臣欢。”
一首十分平平的马屁诗,章宗知晓自己这位比自己小几岁的叔叔的水准,也没想他做出什么好东西,不过好话总归让人听着得意。
几个臣子连忙跟着迎合,“还看今朝,潞王做的好,做的好。”
这种场合甫怀之一向不出头,自罚几杯酒了事。他只顺手为章宗测了几个字,说了些国泰民安、长命百岁的吉利话。
几轮过,章宗愈发兴致高起来,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湖边的一束迎春,见那黄色的小花在风雨中飘摇,他突然叹了口气,“竟然有迎春开到此时。”
章宗写了一手好字,平时也多爱现,他推敲一阵,没空口念出来,提笔填了首仆算子。
甫怀之在一旁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墨砚,细细为皇帝磨墨,看章宗下笔。
“细雨迎夏来,南风送春去。已是万紫千红时,仍立枝头俏。好物念时节,只把花枝绕。浮世飘摇一两抔,唯感恩如旧。”
恩如旧,甫怀之咀嚼了几番。
章宗笔放下,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甫怀之也没多语,他向潞王打了手势,示意有事要与他之后商量。
诗会结束,照例章宗还要留下甫怀之对弈几局,甫怀之不多不少赢一局输两局,每次输不过一子半,章宗很是尽兴。等棋局结束,天已蒙蒙黑了。
出了缙宫丹阳门,一辆枣红的马车停在东面街角,甫怀之走过去上了车。
“潞王久等。”甫怀之拱手。
“大人不必虚礼。”潞王道,“大人有何事要说?”
虽然甫怀之和潞王的关系有些朝臣早有所察觉,但眼下还不便将之放在明面上。每每有事商议,甫怀之都会让潞王下朝后在此处多候他一会儿。
“陛下好似有些忆旧人。”
“旧人?”
“下官听闻,陛下母族女奚烈氏似乎有些凋零。”
皇帝的父亲显宗早亡,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去了。章宗当年是被封为皇太孙,直接继的祖父熙宗的位,少时由他的祖父直接培育,母族确实借力不多,因而母族也没得很多好处。但幼时太后在时章宗和母族关系还算不错。
潞王回忆了下,点头道:“确实如此。”
“前几日太后忌日,陛下怕是有所感怀。”
“大人的意思是?”
“潞王不若上折子求修缮孝懿太后墓。再去寻些女奚烈族内适龄女子,上门求娶。”
潞王抚掌,“大人所言极是,本王即刻去办。”
与潞王谈好,等甫怀之回到府上,已是掌灯时分。
柳妈改好了阿笙的衣服,让她来试试。鹅黄颜色的细布料子襦裙,衬得小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小姑娘顺着她的意思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面上虽然没什么高兴的显示,但柳妈还是觉察出她是喜欢的。
那小手一会儿在衣摆上一抓,连拨浪鼓都放到了一边。
厨房一直没有苛责过阿笙,还是按照客人的饭食来呈上的,两荤四素一汤,很是丰盛。
经过早饭和午饭,柳妈渐渐摸清了阿笙的习惯,她没把碗筷摆到她面前,由自己端在手中,像喂幼童一样,一口一口递到她嘴边。
阿笙对此很是不习惯,但是不在她自己面前的碗,她不敢抢,只得巴巴地盯着,每每饭到嘴边,生怕被拿走一样赶忙大口吞下。
“慢些,慢些。”柳妈哄道。
吃完了饭,最后又喂了一碗汤,柳妈停了手,摸摸阿笙的小肚子。
“小姐可饱了?”
阿笙看着她的动作,见她面上是和煦的笑容,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她眼睛闪动了下,缓缓抬起手,学着她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饱了,便不吃了。小姐还想吃吗?”柳妈继续缓声问。
她没什么照顾痴儿的经验,又觉得小姐实在像个乖巧的孩子,大夫说要与她多说话,便拿自己过去哄小少爷的法子出来。
但摸过肚皮后,阿笙没再给出什么反应。她又恢复了原样,自己找个床脚坐下,开始发呆。
柳妈叹了口气,这种事也急不得。
正收拾着,二林突然上门来了。
“柳妈,大人叫你去书房一趟。”
柳妈回头看了看呆坐的阿笙,有些犹疑,“可这小姐身边只我一个……”
“无事,你带她一起去吧。”二林道。
小傻子整洁多了,还穿了合身的新衣裳,甫怀之多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才将视线放到柳妈身上,问道:“大夫怎么说?”
柳妈将李山景的话复述了遍。
“要与她多说话?这是个什么治病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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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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