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道歉。”谷陆璃莫名其妙地觑他一眼,“楼上水管你放鞭炮炸的啊?”
“......鞭炮就能把水管炸开吗?你智商呢学姐?”宋尧山啼笑皆非,“我是说不好意思正巧约得你今天出来,耽误你白天补觉了。”
他说完把手上掰开的竹筷换给谷陆璃,自己又去掰她那双。
“殷勤。”谷陆璃得了便宜卖乖,连谢也不道了。
“那你还我。”宋尧山又把她那双没掰开的筷子塞了回去,拿回了自己的,抬眸谴责她,“你知道‘绅士风度’四个字怎么写吗?”
“我知道‘居心不良’四个字怎么写。”谷陆璃见招拆招。
“杠精。”宋尧山也跟着回怼,他前几日照顾她照顾惯了,一时也难以收手,好气又好笑,“学姐,你怎么没睡醒也这么讨人厌。”
“这个没睡醒讨人厌的人是你上赶着要约出来的。”谷陆璃自己“啪”一声掰开筷子,调整了握筷子的姿势,低头正准备吃饭,筷子尖往下一杵突然就顿住了,受了惊似得低声道了句,“这什么呀——”
宋尧山筷子刚夹上一块饭团,闻言转头瞧她,谷陆璃拿筷子尖试探着拨了拨饭盒里憨态可掬被捏成一窝熊猫宝宝模样的饭团,表情古怪。
“......饭团啊?西成高铁线上的特色。”宋尧山一时没反应过来,认真跟她解释道,“黑米跟白米做的,瞧这黑眼圈,做得还挺像的哈?惟妙惟肖跟真的一样,比首发那趟车上提供的卡通版的像多了。”
谷陆璃:“......”
他越说得仔细,谷陆璃脸色越加得难看,筷子戳在饭盒里登时就不知该干嘛了,内心实力拒绝。
宋尧山一头雾水地盯着她,半晌后突然恍然大悟:“不是吧学姐!你平时看着那么铁血硬汉的原来内心这么——”
谷陆璃扭头就瞪了他一眼,宋尧山特有眼色得把后半句话直接咽了回去,抿着唇,嘴角止不住地往起提。
谷陆璃小时候喜静不爱闹,也不大跟人玩,她妈怕她长久以往性子孤僻,就时常买些小动物回来让她养,她那时肉肉的掌心总是托着这些软软暖暖的小东西,一颗心也就是在面对这些时能柔软得像个女生的样子。
“我就吃不了这种。”谷陆璃筷子悬在空中硬扛了两秒,果断闭眼认怂,五官纠结地把饭盒往宋尧山那边推。
宋尧山憋笑憋得闷声咳嗽,自觉把谷陆璃那份里的饭团全夹到了自己饭盒里,又把好消化的菜都拨给她,自我调侃给她圆面子:“我吃我吃,我心肠歹毒大尾巴狼,我吃得下。”
谷陆璃闻言端着饭盒的手一颤,憋不住自己也笑了,她一偏头,正好瞧见宋尧山夹了只饭团,一张嘴咬下一个熊猫头。
谷陆璃:“?!!”
她脸上笑容立马一僵,打了个抖,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伸手就去推宋尧山脸:“你转过去吃!别让我看见。”
宋尧山遂不及防让她一推也不恼,偏着头止不住地笑,肩头一耸一耸,笑得过道对面一对情侣不住往这边瞧过来,把他俩当成了下饭菜。
谷陆璃忍不住就想揍他,却又见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洋洋洒洒落了进来,金灿灿的光点围着他泡面头落了一圈,越发显得那发色金棕漂亮,可却再也不是他之前那小太阳模样。
谷陆璃那一刻莫名便觉得——遗憾了。
*****
这不是宋尧山第一次来西安,却是除却出差外第一次来西安;这也不是谷陆璃第一次来西安,却是她第一次单独跟男生来西安。
他们在西安北站下了高铁,换完地铁换公交,到了大雁塔广场已将近一点。
宋尧山领着谷陆璃先去了广场一侧的天龙宝严素食馆,周末拖家带口出来散心下馆子的人正多,等排完座、吃完饭,就快两点半了。
下午返程的车五点十八分进站,他们三点来钟就又得回车站,剩下满打满算一个小时再买票去登大雁塔已经不太现实。
“时间不够了,”宋尧山站在规模宏大的大雁塔广场上,眺望不远处高出广场大半个身长的大雁塔,转头对谷陆璃颇惋惜,“游不成塔了。”
谷陆璃对一切蕴含古老文化的事物都有着独特的情感,她闭目站在这座屹立挺过千年时光轮转的佛塔前,耳畔似乎能听到缥缈庄严的古乐,寒风夹裹着晚春的味道拂过她前额,她沉浸在这座城市独有的气息中,内心平静宽和。
“那你现在还想做什么?”谷陆璃眼睫虚眨,额发随风晃动,眼眸半开半阖问他道,“你说,我照做。”
“随便走走吧,”宋尧山说,“我还没逛过大雁塔北广场。”
谷陆璃点了点头,绕过中央宽阔的喷泉主景水道跟他慢慢踩着广场的台阶往上走:“晚上会有音乐喷泉,很壮观,等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宋尧山应了一声:“以后有机会的话。之前来过几次都是出差,来去匆匆,也没时间停留。”
西安今年的倒春寒比荀城还要严重得多,二月底的天里冷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广场上游客寥寥,却有几对本地的新人穿着单薄的婚服站在风里,背对着大雁塔在拍外景婚纱照,素白轻纱裙摆散在风里,别有一番纯美的意味。
谷陆璃从他们身旁走过,眼里连一丁点儿的欣羡也无,她背着手直上到水道最高处的浮雕山墙前,面上这才有了笑意。
她手掌抬起在半空,五指张开,虚虚拂过那百米墙上描绘的大唐盛世,眼底浮起惋惜与留恋,那是在平时的她身上很难找到的忧郁气质。
她转身不大讲究地背靠浮雕坐在水道旁的石阶上,冬天衣裳厚重也不嫌凉,宋尧山随她一同坐下,四周安静萧索,猛然间倒有了些许岁月静好的错觉。
“看来学姐很喜欢这里。”宋尧山道,“我倒是误打误撞选对了地方。”
谷陆璃闻言笑了一声,抬手一比他身侧向左的方向:“我高中读的是私立学校,高二那年夏令营,学校组织文科班去那边那个陕西师大附中做交流。我至今都记得最后一天有位教历史的老教授给我们做的演讲里说——在如今这种和平年代,文化扩张才是场没有硝烟的软战争。各国都在这场战役中努力将自己的文化渗透进别国的土壤,意图砍断对方精神文明的根,完成思想殖民的目的,赢得对未来世界的彻底统治。唯有我们原地不动,不争不抢、不攻不守,还丢盔弃甲一路后退。对外文化宣传做得不伦不类,对内传承上还严控紧缩,将精华都当成了糟粕,批判得毫无根据,拆得七零八落,扔得随心所欲。兴许我们这一生,就能亲眼见到数千年文化传承的断代了。”(注1)
宋尧山一怔,没想到话题会突转得如此严肃,默了片刻这才又问:“所以,学姐后来便选了对外汉语?”
谷陆璃朝他点了点头,唇角抿得有些紧,表情肃穆又无奈地朝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我那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天真,想着就算内部涉及政治方面的文化管制我无法插手,最起码向外的推广上能做就做上一点。就像大唐的影子能在日本留下来一样,只要能有吉光片羽留下,不管在哪里都是好的。至少,不要断了。”
她这些年似乎将责任背得惯了,背了自己的,背了母亲的,如今又要来背文化传承的。
她生来便不是个只会袖手旁观的性子,总是想自己去亲手做上一些事情,就算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她也愿意站在时代的洪流中,伸手去阻一阻它的流动。
她说这些时眼里的光明明灭灭,隐隐透出的无力感让宋尧山心里一阵阵得疼。
他想起那年迎新晚会上她代表系里上台给新生做的动员报告,嘴角弧度翘得很高很骄傲,眼里亦有傲然的微光,她铿锵有力热血激昂地告诉师弟师妹们:“我们身上的责任很大,我们的专业是在教我们如何为我们的民族打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战役,未来艰难,与君共勉。”
那是他对她一见倾心的缘由。
只不过他并不是学语言的料,所以他当了逃兵,转系了。
“我不懂这些,我是俗人。”宋尧山故意自我贬损了一贬损,歪着脑袋看着她,“下次请
学姐当导游,我一定好好在西安感受一把文化的熏陶。”
“你还想有下次啊?”谷陆璃闻言止不住就想嫌弃他,斜觑他重复道:“想让我给你当导游游完十三朝古都啊?”
宋尧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除了大雁塔,西安还有至少二十座佛塔,要游完——”谷陆璃“呵呵”一笑,惆怅完文化传承,怼人模式自动开启,“——那你得攒够救活我十八辈儿祖宗的功德。”
宋尧山:“......”
得,就知道这梗还没完,早晚得被学姐噎回来。
宋尧山咬牙道:“我努力。”
*****
他们吹了风沙吃了高原土,聊完天又原路折返上了高铁回荀城。
晚餐的供应还是熊猫饭团豪华套餐,谷陆璃布拉完了半份配菜,将饭团丢给宋尧山倒头就又去睡。
宋尧山见她额头留海蹭得有些乱,想碰碰她又不大敢,等下了高铁,华灯初上,荀城又飘起了雪,整座城市美得犹如幻境。
“这个时候还下雪,”谷陆璃随着人流出了站台,搓了搓两手抬头望天,“春天还会不会来了啊。”
“该来的时候总会来。”宋尧山晨起在火车站外的地下车库停了车,随口应了她一句便问道,“学姐你家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哦对,你要不要给阿姨带宵夜?前面有家不错的店,早中晚卖的东西各不同,你什么时候有空啊?过两天请你吃。”
他似乎如今做这些事说这些话都异常自然,带着明显而刻意的讨好,执着地想步步为营撬开谷陆璃身上那层紧闭的蚌壳,达成他的心愿。
谷陆璃闻声站在路灯下没动也没应,只抬眼静静看着他,眼神陡转复杂,昏黄的光线暖暖将她环在其中,细碎的雪花在灯光下旋转跳跃,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肩头,连人带景,静谧唯美。
宋尧山一时便被她晃了心神晃了眼,却不料在如此景致中,谷陆璃声线清浅而坚定地对他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以后——我们也别再联系了。”
“......”宋尧山只觉自己是听错了,还笑着又反问她道:“什么?”
谷陆璃默了半晌看着他:“别再联系了。”
宋尧山脸上笑容渐渐冷却,被他缓缓敛在了平静的外表下,他沉声问道:“原因呢?”
谷陆璃与他之间只隔开了五步远,一人站在光下,一人站在光外,就好似身处两个互相融不进去的世界之中。
她今天走这一遭,已清清楚楚觉察出自己对宋尧山似乎不同,至少与对迟肃然不同。
她这些年偏激武断,与异性总是不愿有太多接触,身边也没男性友人,若她能跟宋尧山好好做朋友,她兴许是会乐意的。
宋尧山聪明机敏,她对他有着几分欣赏,只是他们关系的起源却是那样一个不太正派的缘由,而这段关系之所以能够继续维持,也是因为那样一个难以启齿的缘由,而这个缘由也为这段短暂的情谊蒙上了层摆脱不掉的不纯粹。
他们都是别有用心之人,便连朋友也不配做了,便连“朋友”“友谊”这两个词也配不上了。
更何况,宋尧山要的也不是一个朋友,她也圆不了他那唯一的念想。
“你帮了我很多,我也不想瞒着你。你既然学过心理学,也就该知道焦虑型神经症。我妈就有这个病,中期,要服药,时常犯,一犯就心悸。她是我的大麻烦。”谷陆璃真诚地剖开了自己给宋尧山看,“我有时觉得她是我的负累,有时又想我是她的负累时,恐怕她也是把我拖在身后就这么一步一拽艰难过来的,便又觉得没什么了。你一心想找我形婚,可是你瞧,我其实不是好选择。你人很好,聪明有趣,就算你不愿结婚,也该有更好的选择。不嫁何撩,是我做错了,我跟你道歉。先前是我冲动,如今又是我反悔,都是我不对。”
“我不觉着这是——”宋尧山闻言只惊诧了一瞬就要反驳,谷陆璃却短促笑了一声打断他。
“我欠你的,只今天这一遭,还不完。”谷陆璃定定地瞧着他,平静而果绝,“以后你若有事要我帮忙,便打给我,救命之恩我总是要报的。只是若有其他旁的事情,就不要联系了。”
她话说完转身便走,去车道旁抬手拦了辆计程车。
宋尧山怔怔立在舞得越发猛烈的风雪中望着她离开,只觉周遭陡然冷得刺骨得疼,那盏路灯毫无征兆地“刺啦”闪了一下,灭了。
第17章 女神崩塌
叶翎托了她亲传弟子的福,大周末的又加班加到天黑还不能回。
她从电脑前抬头,揉了揉僵硬的后颈,正准备起来活动一下再继续,突然听到事务所厚重的玻璃门“哐当”响了一声,走廊的灯随即被人打开,灯光从门缝间泄进来。
这明目张胆的行为绝对不是贼,叶翎掏手机出来瞧了眼时间,只当是宋尧山颇有良心地约完会回来救他这烂摊子了,遂在办公室里等他敲门,却不料门外的脚步声根本没有停下来。
叶翎下意识便觉不对,开了门出去,见着那人背影在拐角处一闪,果然是穿着蚕宝宝羽绒服的宋尧山,便跟了上去。
宋尧山一路进了会客室,开了墙角酒柜的门,挑了瓶度数最高的红酒,往小吧台上一坐,找了开酒器开了瓶塞,跟吹啤酒似地举起来就喝。
叶翎在他对面坐下,从酒杯架上取了两只高脚杯,推了一只给他:“别糟蹋我那好酒,想一醉解千愁,怎么不拿老白干儿?”
“我喝白酒上头慢,”宋尧山灌完一轮,一抹嘴,眼里情绪与外面夜幕一般得沉,低头对她嗓子有些哽咽地道,“心里难受,想快点儿醉。”
叶翎一言不发从他手上抢了酒瓶下来,给他斟了半杯,给自己也倒了一点儿,只三指捻着杯子静静陪他喝,也不多问。
宋尧山一人喝了半瓶酒,想醉却也没醉过去,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似乎让酒意一冲,又冲了出来,眼神越发清亮得吓人,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她让我别再联系她。”
宋尧山短促地笑了一声,抬眸笑得有些难看也难堪。
叶翎闻言手上一顿,嗓音低柔地只应了一声:“嗯。”
“我以为一周不联系她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被她觉察到了压迫感,是我的错。”宋尧山哑着嗓子道,“我以为看到了希望,已经能瞧得出来她对我有感觉了,一时松懈越过界,逼她逼得有点儿急,没成想她倒是敏感,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说完又去喝剩下的那半瓶酒,整个人颓丧到了极点,泡面头蔫不拉几地挂在他脑壳上,也越发显得没精打采。
叶翎手撑着下颌只沉默看他,不拦也不劝,她认识宋尧山那年,就晓得他心里有个喜欢的女孩儿叫谷陆璃。
他打大一入校便视谷陆璃为女神,觉得女神哪儿哪儿都完美,长得好成绩好,觉得自个儿哪儿哪儿都□□丝,上个大学还是志愿滑档调剂了。
文哲系里男生本就少,连带着外系的都对她有意思,谷陆璃被烦得见天更换手机号,再后来终于不耐烦,电话撩骚表白的接一个怼一个,路上凹了姿态逗她的来一个损一个,也不怕得罪人。
追不到他的男生开始组团对她有敌意,说她脾气不好,尤其对男生不友善,不知是不是心理阴暗被人伤过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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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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