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伺候的太监见此,这才赶紧去搬了凳子来,让司晏明和霍长歌坐下。
太后这才拍了拍身后小郡主的手。
“你也坐下,反正杏园鹿鸣宴那日你也在,也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小郡主巧笑倩兮,一边帮着太后捏肩,一边说。
“意云就不坐了,意云喜欢站着帮太后捏肩。”
太后瞧着自家孙女如此贴心,心里头更加高兴,她呵呵笑着,冲着皇帝也道。
“皇帝,你别总是板着张脸,方才那程奕铭哀家是见过了,的的确确是一表人才,最厉害的还是那张嘴,随随便便就能说死个人。”
太后说到这里,闭着眼睛念了一句佛号,随后又道。
“既然老三和长歌有话要说,那你就陪着哀家也一起一听一听。听听他们有什么稀奇事要说的。”
皇帝听着太后这样说,脸色略好了一些,他喝了一口茶,指了指放在面前的那些东西,又指了指跪在一旁的几个与此地明显格格不入的人。
“太后,该听的朕都已经听完了。这些事情说到底还都是孙文衍做的,证据也都是孙文衍留下的,程奕铭许是有所沾染,大约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在这今日殿上他也出面澄清了,甚至告发了孙文衍,到底不算真的无可救药。”
霍长歌算是听出来了。
大约是因为程阁老在皇帝的人生之中留下了太重的痕迹,以至于程奕铭哪怕是犯下了如此过错,皇帝到底也没有真的将他如何,甚至还出言帮着程奕铭开脱。
霍长歌思虑半晌,还是起身对着皇帝行了叩拜大礼。
三叩首之后,霍长歌才郑重其事的对着皇帝说道。
“启禀陛下,长歌有话要说,只是接下来的话怕是会惹怒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蹙眉,许久才挥手让霍长歌继续说。
“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可若是今日出了慈宁宫,你要在出去胡说,朕定然不饶你。”
霍长歌忙道。
“长歌并不在乎自身荣辱,只不愿圣听被蒙蔽,不愿意陛下无法看见事情真相,今日之事,长歌就当是说个奇事与太后陛下,出了慈宁宫也就忘记了。”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
皇帝既然已经在殿上当着三司的面,定下了是孙文衍的过错,程奕铭该赏而非该罚,那此事也就不能再变了。
否则朝令夕改,皇帝的威严也就不再了。
果然,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口里,他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整个紧绷的后背也舒缓了下来,慢慢的往后一靠,示意霍长歌有话就说。
霍长歌扫了一眼放在皇帝面前的那些证据,随即说道。
“陛下还记得九门提督所奏,那日杏园鹿鸣宴,长歌落水之后曾说有人推长歌落水之时,自己也掉落水中。之后提督大人命人抽干杏园湖中的水,随后找到了四条食人怪鱼。”
霍长歌顿了顿,又言。
“而除了食人怪鱼之外,湖底的石缝之中,还卡着半个人。”
皇帝闻言,不过微微挑了挑眉,缓缓点头。
而一旁的太后也仿佛才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小郡主,低声问道。
“还有这事儿,你怎么不同我说”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悄声对着太后撒娇。
“意云这不是担心惊吓到了太后吗?太后千金玉体,若是因为这种腌臜事受到了惊吓,那可是大罪过了。”
太后浅笑,捏了捏小郡主的嘴。
“你啊。”
祖孙两人在那儿低语,霍长歌却已经说到这尸体的由来。
“……启禀陛下,此事之前九门提督大人一直没有机会说,幸而长歌也知道一二,因此便替提督大人回禀了。那半具尸体已经找到了是谁人的了。”
皇帝闻言,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诧异的望向了霍长歌,狐疑道。
“哦?那人是谁?”
霍长歌并未直说,只是再次叩拜,俯身恳求道。
“陛下,程奕铭和孙文衍这事,如今孙文衍已死,已经无根可循,长歌也无法求陛下为我做主。只是当日推长歌下水之人心思何其恶毒,推长歌落水之后,仍死死按着长歌脑袋欲将长歌溺死。还请陛下为长歌做主,哪怕是此人死了,也要追究其家人连坐之责!”
皇帝听着霍长歌言辞恳切,心里大抵是尤含着怨气的,也知道此事不能白白让霍长歌受委屈,该给的公道还是要给的。
于是点头做主。
“你但说是谁,朕必定严惩不贷。”
霍长歌的语调很平静,仿佛真的就愿意做一个受气包,将程奕铭那件事情彻彻底底的忘记了。
“是大理寺正卿姜大人的侄子姜正阳,如今姜大人虽然明面上不肯认人,但是昨日午间,姜家老太太偷偷雇了人假装一家富商将尸体认领走了。”
听着霍长歌这样说,皇帝招招手,命人去将九门提督和大理寺正卿姜远楠和姜正阳的父亲姜远景召来。
不出半个时辰,九门提督就到了。
他其实按照司晏明的吩咐根本没走,而是出了皇宫就守在神武门外等着召见,因此是最快到的。
那些证据一一摆在皇帝面前,这一次姜家也不是程家,皇帝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等到姜远楠和姜远景到时,刚跪下,请安还未请,就被皇帝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脑袋等到这些证据。
二人直接就被砸懵了,显然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一时间措手不及,只能够俯身求饶。
“陛下,臣二人从不敢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鉴啊!此时的的确确是姜正阳所为,只是这逆子一向来胡作非为,之前又同霍长歌有所龃龉,臣二人也不知他竟然就这样擅自跑去了杏园鹿鸣宴,想要谋害这科的会元!”
姜远楠和姜远景两兄弟一脸,我不知道,我是冤枉的,不是我的错。
二人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掉着眼泪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霍长歌。
霍长歌听着二人如此说,不禁低低笑道。
“你们让我想到了孙文衍的下场,二位大人怕还不知道孙文衍的下场,他汲汲营营,为旁人做了嫁衣裳,方才被程家大少爷程奕铭检举,已经死在了大殿之上了。”
霍长歌说道这里,脸上的笑容愈发嘲讽。
“二位大人真是忠诚,宁可为了旁人失掉自己整个家族。只是为何二位大人不将这样的忠诚献给陛下,却偏要为了旁人。是那人许诺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在你们的心中,那人比当今圣上更加值得忠诚。”
二人闻言,已经知道了霍长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们脸色大变,想要再做辩白早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见皇帝慢慢的扶着椅子的扶手,绷直了背脊,后背已然是离开了椅子的靠背,整个人微微往前倾,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姜远楠再熟悉不过这样的眼神,他浑身一哆嗦,立刻匍匐在地上,颤巍巍的高喊道。
“陛下,您千万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臣子永远是君上的臣子,臣不敢有二心啊。”
皇帝冷嗤一声。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着姜远楠说。
“是啊,臣子是君上的臣子,只不过你们看着朕老了,朕病了,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效忠新的君上了,可真是两个好臣子啊!”
这番话,听得姜远楠汗毛倒数,两股颤颤,连连叩头,只说“微臣不敢”。
皇帝笑得愈发嘲讽。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子侄都敢动朕的科举会元,朕未来的栋梁股肱。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欲哭无泪,再欲分辨,皇帝已经不耐烦的挥挥手。
“拖出去,莫要脏了太后的地方。吩咐下去,就让他们去陪着姜正阳,姜家五代之内不论远近亲疏,一律革职,赶出京城永不录用。”
二人闻言,想要哭闹,谁知嘴上被塞了一块破布,直接拖了出去。
皇帝刚刚动了气,眼底的红血丝更深,那样子像是熬了三四个夜晚一般,就连体力都仿佛透支了一般。
他的声音沙哑,鹰隼一般的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霍长歌,一字一句的问道。
“霍长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皇帝的声音极为喑哑,脸色也阴郁青黑,那样子极为可怕,让霍长歌也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但是,看得出来,皇帝的情绪已经几乎到了盛怒的边缘了。
霍长歌考虑再三,还是将贴身收好的东西取出,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的地上展开,一一呈现在皇帝的面前。
“陛下,长歌还有一件奇事想要说与您和太后听听,是关于江南科考的。”
皇帝眉头紧拧,两根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眉心,狠狠按了下去,整个人往后一靠,只说了一个字。
“说。”
霍长歌将面前的那张白布铺开长约二丈,宽约四丈五,铺陈在慈宁宫的大殿门口,丝毫不显得小,而上面刺目的是一个个血红的名字,用鲜血写就的名字。
“传闻前朝,江南有一考霸,仗着祖父功高,家族兴盛,横行无忌,嫉妒贤才。他虽有小才,目光却短,看不起旁人出身贫寒,却又嫉妒人才高,便暗下手段,或杀人灭口,或毁人清誉,或下毒致残,无所不用其极,惹得江南人才尽失,唯他一人脱颖而出。”
霍长歌说道此,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
“后此人便用如此方法,三元及第,高中榜首,最后乃至官居一品,封侯拜相,权倾两朝,却害得前朝倾颓。不知道陛下觉得,此人该不该杀?”
霍长歌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已然变得极为难看,终于忍不住冲着霍长歌怒喝道。
“霍长歌,你是在编排朕?!”
霍长歌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冤枉我!
“陛下,长歌不敢,今日太后高兴,长歌只是想说个奇事给太后解解乏。”
霍长歌端的是一脸无辜,委屈的就好像是个被大人冤枉了的孩子。
司晏明及时开口。
“父皇,霍长歌说的是前朝翰元年间的事情。”
小郡主也在一旁点头,帮着自己未来夫君,一脸我很懂的样子。
“陛下,这个故事意云也听过,说的是前朝阁老蒋元奇。意云记得还是小时候陛下给意云讲的,还说若是此人在本朝,陛下必杀之而后快,要令他十族尽灭,才足以泄江南士子心头之恨!”
皇帝看着他们一个两个的,正好发火,最后却听见太后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皇帝,说好不生气的,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给你请个太医看看?”
皇帝被这一句话,所有的火气全都憋回肚子里面去了。
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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