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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那只手小巧白皙,秀美无骨,宛如葱根,有股香气。
    萧弋舟生生顿住,喉咙里血气翻涌,说不出是喜是悲,是惊是怒,扶着木门的手还未松开,已然滞住了。
    马儿歪过头,看了主人一眼,得意地甩甩脑袋,甩了嬴妲一脸的污水。
    嬴妲“啊”一声,软软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撒娇和埋怨,“你又欺负我了。”
    她说的明明是马,萧弋舟却听出来一股指桑骂槐的味道。
    困顿与疲乏,久病初愈身体又被挥耗亏空的萧弋舟,忽然膝盖一软,跪倒了下来。
    扑通一声,嬴妲呆了,从马儿后头走出来,手里还愣愣着握着一把毛刷,萧弋舟红着双眸发出一声笑,飞快地站起朝嬴妲奔去,中途又腿软险些摔倒,直至一鼓作气冲上来将她紧紧纳入怀里。
    “沅陵。”
    一切还恍如一场梦,她温软的、馨香的身体就乖乖地缩在怀里,令人如此安逸,又如此不真实。
    嬴妲手上都是污水,怕碰脏了他的衣裳,虽然他摔了几跤,白衣上都是泥灰。嬴妲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立在原处任由他抱着不撒手。
    萧弋舟的眼睛红得要滴血了,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又亲又咬,似笑似哭嗓音靡哑:“不许离开了,求你了。”
    说罢又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嬴妲吃痛,闷闷地娇哼一声,萧弋舟紧抱着不撒手,他又站不住,嬴妲也撑不住一个男人的重量,俩人一齐跌在了墙上了,马儿发出吱呀吱呀嚼着马草的声音好像在嘲笑俩人。
    嬴妲满脸通红,要推他。
    越推越推不开,萧弋舟反而搂得愈发紧了,一副要赖死在她身上的模样。
    “我求你好不好?别罚我了……别罚我了……认输够不够?”
    梦里他伸长了脖子说了一句挖苦她的话,她就立在悬崖边纵身便跳了下去,那时候萧弋舟就悔了,如果能换回她,尊严骄傲算什么,他是男人,没有输不起的。再输一次,只要是为了她,他心甘情愿。
    嬴妲被勒得气都喘不匀,哪说得上话,他还在她耳旁不断地喃喃重复。
    “留在我身边。求你……”
    第46章 软语
    马棚即便收捡得再干净, 也是杂草糟乱, 混着马尿的气味,冲鼻得很,实在不宜风花雪月, 但这个男人就是把她按在墙上亲, 啃完嘴唇啃脖子。
    他的呼吸很急促, 毫无规律,热气在嬴妲的颈边一吞一吐的,她被熏得脸热, 手里的毛刷蹭地落地,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不要”, 萧弋舟瞬间停下了, 他挨着她喘着粗气。
    嬴妲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门栏外,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马厩来,蔚云和棠棣一脸错愕,还有一大伙平日里打杂的婢女小厮, 都惊讶地注视他们, 而萧弋舟毫无所觉,趴在她肩膀上闷哼一声。
    “答应了?”
    嬴妲不说话。
    她抿了抿唇, 将他的肩膀推了一下,小声道:“你先起来。”
    萧弋舟偏偏不动。
    他长途跋涉, 体力不支, 到了这会一身力气损耗得干净, 立也立不起来了, 索性利用起来服个软,哀声相求,她肯回来,一定会为他再动恻隐之心。
    嬴妲想说的,当着睽睽众目也说不出口,只好一再小声催促他,“人看着呢。”
    萧弋舟身体僵了僵,嬴妲以为他要起身了,他跟着破罐子破摔了,左右是没力气了,不如一鼓作气省得夜长梦多,“扶我。”
    嬴妲将他扶着,萧弋舟膝盖一软摔到了乱草里,枣红马发出吱呀吱呀的怪笑,萧弋舟拧了眉,目光将一哄而上抢着来搀他的众人遣退,嬴妲本来扶着他的手臂,也一下重重被扯入草丛里,娇呼一声。
    没喊出疼,嘴唇被他堵住了,又长长了地亲了一口,当着人嬴妲羞愤懊恼,她还没说愿意留下呢,亲完了,萧弋舟已困得眼睛都不大睁得开,耷拉下眼睑,疲倦地将她的脸庞摸了摸,温温软软的,又笑了。
    “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他实在是疲乏,眼底青影重重,嬴妲心疼得要命。
    “你们,你们过来搭把手啊。”
    棠棣等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就过来了,将萧弋舟拉起来,乱哄哄地将人抬到寝屋去,嬴妲理了下衣袖,心事重重跟在后头走。
    嬴夫人那日与她说试探萧弋舟,如果她走了,他一定会大张旗鼓地追出去,甚至都不必等,只要放出风声,便足以让他方寸大乱。
    她却没有信。
    来兀勒之后,萧弋舟对她太坏了,一点都不好,哪怕是在平昌驿馆里的那种好,她都愿意相信,他会原谅她的。但是萧弋舟却那样诬陷她,还命人将她拖出去,她想着不如就离开了兀勒,找寻山明水秀处结庐而居。
    不曾想连夜里出了平昌城,第二日傍晚时分,就在官道上被萧煜堵住了。
    萧煜是来劝她回去的,说萧弋舟派遣了所有能供他调度的暗卫,出来寻她了。
    萧煜策马拦在她身前,“你知道世子胸口的烧伤是怎么来的么?”
    嬴妲顿住了,她不知。
    “出西绥那夜何其凶险,原本世子已留足后路,纵火死遁。只是那夜却身中剧毒,未免前功尽弃,只得提前启动,放火烧了驿馆,准备硫黄硝石炸了木楼,不曾想避入密道之时,世子说,他遗漏了一件东西。”
    “当时濮阳达暴怒,言公主背信弃义,与夜琅设计谋害世子,事情败露早已被夜琅带走了,不会立危墙之下。世子沉默一会,说要找的是条帕子。”
    嬴妲呆住了。
    “是,是什么帕子?”
    萧煜皱眉,青年耸着眉梢,盯着她,带着些微火气道:“是那条被公主踩踏的帕子,这三年了,他从没一日不带在身上!”
    她犹如泥塑,呆怔地听完,终于又被说动了,她回来是要问个清楚,不明不白的冤屈不能受,她想知道,明明她那样伤他害他,他还是记着那条帕子,明明是惦记着她,为何对她如此冷淡,要赶她走。
    萧弋舟身体超出忍受极限了,头晕晕沉沉地,靠在几上睡了一会,烟绿熬了点汤,让他清醒时喝了点,热汤灌进去,脑子清楚多了,慢慢悠悠地抬起头,屋内有四双担忧的美丽妙目,唯独没有那个,他脸色一沉,要站起来,又重重摔了回去。
    “公主人呢?”
    烟绿虽心有不服,还是侧身让开,将门外的嬴妲一把扯了进来。
    嬴妲换了裳服,长襦大裙,广袖逶迤,眼波柔弱可怜,红红的宛如哭过一般,像只受惊的白兔,他忽然笑了,伸手给她,“过来。”
    嬴妲走了过去,萧弋舟将她手一牵,扯进了自己怀里摁着,嬴妲挣扎不动,他抬起下巴慵懒地吩咐了一声,“我好了,你们退下,今晚不必再过来。”
    几个美婢面面相觑,鄢楚楚福身道了“是”,领着诸人出门,将木门吱呀阖上。
    困在他怀里的嬴妲蒙昧地睁开眸子,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心事重重地又耷拉下脑袋,他挑起了唇,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愿意回来就好,再跑,我……”他叹了一声气,无奈地说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你这个狡猾的女人,总是让人头疼。”
    嬴妲辩解了一句,低低的,教人听不出。
    末了,她才小心地要扒开萧弋舟的手臂,他的眉拧得更紧,一副死活不撒能奈我何的嘴脸,从他在马厩里说出第一个“求你”时,后头耍坏玩心计不要脸都顺畅多了,人总有第一次的,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已不可能再给嬴妲任何处于上风的机会。
    她尝试了一下,果然挣扎不开,于是便只好蹙眉提醒:“你不怕穆姑娘撞见么?”
    上回夜里来,穆红珠便在。
    可见他们平日里夜里私会也是有的。
    萧弋舟原本嫌她害羞,这么一想竟还是为了穆氏,他脑子转过弯来,“你因为穆女要走?”
    嬴妲脸颊一红,不言不语地别过了头,萧弋舟自知猜中,神情古怪地笑了几声,笑得她愈发赧然无地自容,萧弋舟忽道:“原来如此。我以为——”
    以为什么?
    萧弋舟想起来,那封写得酸溜溜的告别信,悔得险些咬破了舌头。
    他右手将嬴妲的脸蛋扳过来,迫她看自己,嬴妲双颊如红雪,清眸水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目光里万种困惑,萧弋舟指天誓日说道:“我从没想过娶穆氏。本是,我因不信你,穆女又让我还她恩情,将计就计将她接回府里,盼你吃醋。不过你却说要走,还祝福我,我一时没想明白,以为你……”
    嬴妲的脸更红了,她垂下了眸,忽俯身在他的右脸上亲了一下。
    他顿住了。
    四目相对,嬴妲赧然地不敢看他脸色。
    萧弋舟的嗓音忽然低哑得不像话,“沅陵。”
    她抬起头,无措地撞进他漆黑如渊的眼眸,他握着她的素手,语调沉哑:“我萧弋舟混账自大,过去只是我自己与自己为难,不信你为我好,不信你爱我,便将一切不平、怨气、患得患失都发泄在你身上,我站在高处对你颐指气使,折腾你,欺负你,只因为我……实在离不得你。”
    他俯身,在她伤痕累累的布满针孔痕迹的藕臂上印下轻轻一吻,心被扯得生疼,“我为了一己之私,让你受了不少苦楚,你为了我颠沛,将自己也弄得一身伤痕,我却被心中的妒火和怨恨一叶障目,看不见你的委屈,倘若这次寻不着你,将来我也没脸再求你原谅了。只是,若你还肯再信我,信我能给你幸福安乐,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身旁没有声音,他抬起眼睑,嬴妲早已泪流满面。
    她纵身扑到他怀里,忍不住呜咽出声。
    萧弋舟笑了起来,抚着她哭得颤抖的背,轻声道:“哭完了,就留下来,嗯?”
    嬴妲嫌自己没骨气,将眼泪擦了又擦,咬唇回话:“我受之有愧……”她的声音蚊蚋似的细微,萧弋舟听见了,故意不说话,嬴妲忍不住又道,“我骗你两回,对不住你在先。”
    说着忽然想起那夜他的坏来,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萧弋舟“嘶”一声,要侧过头,嬴妲咬得却狠,“可你说我与夜琅……”
    “那是胡话!”萧弋舟也想起这茬,懊恼不已,“我口不择言,心里未必这么想的,有时嘴快,尽拣着不该说的说。”
    嬴妲圆了眼睛,闷闷地说道:“原来你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不是!”
    萧弋舟忙不迭辩解了一句之后又泄气了,无奈说道:“我从没这么想。沅陵,”他捧住她的脸蛋,她松开他的皮肉,红唇微微嘟起,眼眸里还噙着水珠,像两粒清露于莲叶上滚动,他倾身而上吻她的眼皮,泪珠就滚落了下来,他无奈一笑,抵着她的额头说道,“我的小公主,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要什么你自管拿去,我再不说二话。”
    他父侯对心爱的女人永远只有一招,那便是认输。
    喜欢的女人,打不得骂不得,不然吃亏心疼的都是自己,说不得一点重话,不然她记着了,处理起来又麻烦,只好少说少错。
    萧弋舟将她扔在了床帏里,帘钩一扯,嬴妲咬着唇有些紧张,帘帐拂落下来,萧弋舟也躺进了罗帷之内,伸出左臂将她抱来。
    蓬松而长的两把头发纠缠在一起,萧弋舟抚了抚她脸,将被角给她掖好,便枕着一只手臂躺了下来,“厢房既然收拾好了,就不动它了,日后你还是与我一榻。”
    嬴妲正要反驳,他侧过脸来,状似认真地说道:“我为你暖床。”
    忽然就羞涩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又不是夫妻,眼下不比在平昌,是在侯府,这多有于礼不合之处,何况穆女也还在家中,嬴妲顾虑重重,可见到这样的萧弋舟,她将那些抵触的话只好闷不做声地咽了回去。
    “我已命人同穆女交代,不必你出面。”
    “至于别的,要什么同我提一嘴就行,”他忽然凑过来啃了一口她圆润粉嫩的俏脸,“无有不应。”
    嬴妲摇摇头,羞涩地眼睫扑闪,泄露了一丝紧张。
    萧弋舟皱了眉。
    他沉声道:“我明日亲自将穆女送出府去。”
    “这恐怕不大好。”
    嬴妲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穆红珠毕竟是恩人,如此一来,伤了萧家与穆家情面。
    萧弋舟不悦地哼了声:“你当她真想嫁给我?这几年她行为放浪,穆家军麾下年轻有为的儿郎,哪个不曾和她……”他住了口,皱眉又将嬴妲搂紧了些,强调,“不可学她。”
    “你只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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